客棧的雅間簡約別緻,門口放置着兩盆蔥綠的盆栽,屋內一扇萬馬奔騰的屏風,一張圓木桌,六把紅木椅,雕花的窗戶,長案靠牆而立,上面擱置着一個青花瓷瓶,裡面插着一株梅花的枝椏,鮮紅的花瓣凋零的落下,有種頹敗的美感,空氣裡有檀香的清淡味道縈繞在鼻息,十二坐在上方,邱樓和雲若水左右分開坐在下首,蘭心抱着還在沉睡的小奶包和明夜一同站在十二身後,主次分明。
十二一手執着酒盞,小酌了一口,神色冷淡,雲若水微垂着頭,可餘光卻始終落在她的身上,那偷窺的視線,十二怎麼可能察覺不到?她眉梢冷峭,淡淡的道:“有什麼話就說吧。”
雲若水吞吞吐吐了許久,那副模樣,讓邱樓看得直嘆息:“喂!若水,有什麼話直說嘛,幹嘛扭扭捏捏的?”
“你閉嘴啦。”雲若水怒吼一聲,然後看向十二:“如意姐姐,我……我……”
“你特地等在我們必經的城鎮,不可能只是爲了造出一場偶遇吧?”十二早在看到雲若水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專程等在這裡的,只是,她怎麼這麼肯定,他們會來這家客棧?
似乎是看出十二的疑惑,雲若水垂下頭,嗓音低不可聞:“我……我把城裡所有客棧的雅間通通包下了。”
“哇!”邱樓大吃一驚:“你還真是敗家,包下所有雅間,至少也要兩三張水晶卡吧?”
雲若水木然點頭,十指纏繞着衣衫的邊角,在膝蓋上不停的攪動着。
十二擅長觀察人的一舉一動,她的不安與緊張,十二怎麼會察覺不到?只是她的好奇心還沒強到她不願說,自己硬要去問,小二很快上了一桌子的招牌菜,十二朝着蘭心和明夜吩咐道:“都坐。”
“謝謝小姐。”
“謝謝主子。”
兩人依次坐在末首,一時間雅間裡只有碗筷碰撞的細碎聲響,十二不餓,吃得很少,不過這瓊瑤佳釀她倒是喝了整整一壺,依舊是那副淡漠的模樣,絲毫看不出半點醉意。
雲若水幾次欲言又止,話到了嘴邊偏偏又說不出去了。
“哎呀,你到底有什麼事,直說成不成?”邱樓看着她這幅模樣,是急得直跺腳。
雲若水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莊重起身,在十二身邊九十度鞠躬:“如意姐姐,拜託你救救我老哥。”
她忽然大分貝的聲音,嚇得邱樓筷子裡夾着的雞肉咚地落在桌上。
十二漠然問道:“雲若寒怎麼了?”
他走時不時還好好的嗎?
雲若水苦澀一笑,擡眸看着十二,眼眶紅了一圈,“老哥爲了能夠加快修煉的進度,向掌門申請進入寒潭修煉,可這事被父親知道了,他把老哥軟禁起來,而且,還私自做主,爲老哥定下了一場婚事。”
“然後呢?”十二沒有絲毫的動容,享受了多大的尊榮,就該爲之付出多大的代價,這是最正常不過的事。
“老哥拼命反抗,甚至想要逃離雲天門,打傷了掌門的大弟子,現在被關在刑堂,如意姐姐,現在只有你能夠救他了。”雲若水焦急的拽住十二的衣袖,誠懇的祈求着,她哭得梨花帶淚,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簌簌的往下掉,邱樓狠狠嘆了口氣,從衣袖裡取出一張方巾遞給雲若水:“擦擦吧。”
雲若水感激的扯了扯嘴角,視線依舊在十二身上聚焦,她所有的希望都傾注在十二身上,因爲她相信只有如意姐姐,才能夠救出她的老哥!
十二冰冷的眸子微微一轉,定眼看着面前的雲若水,食指擡起她的下顎,迫近她那雙含淚的眸子,冷漠的說道:“這是你們雲天門的家事,你覺得我應該插手嗎?”
她用什麼身份插手?她還沒有狂妄到以爲憑自己一個區區七階的武者就可以挑了整個雲天門,更何況,這件事根本和她毫無干系,她爲什麼要淌這趟渾水?
十二無情的話語,讓雲若水臉上的血色剎那間退得一乾二淨,她想過很多種可能,卻獨獨沒想到,十二會一口拒絕。
邱樓也是一副錯愕的模樣,在她們心裡,十二雖然平時冷若冰霜,可實際上卻是個面冷心熱的人,爲什麼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似乎是察覺到她們兩人的不可置信,十二嘲弄的勾起嘴角:“我和雲若寒是什麼關係?爲了他,讓我對上整個雲天門?這種事,你們認爲我會答應嗎?我司馬如意還沒有不自量力到以爲自己能夠與世界爲敵,”說罷,她一頭仰盡酒盞中的瓊脂佳釀:“抱歉,這件事我無能爲力。”
她冷漠的起身,衣袖在空中滑行出冷酷的弧度,蘭心和明夜隨着站了起來,十二冰冷的背影此刻像是一把刀子,直直的刺在雲若水的心窩上。
“司馬如意!我哥哥是爲了你纔會想要進入千年寒潭修煉,也是爲了你纔會強烈反抗和紅袖門的聯姻,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在意嗎?”她齜牙咧嘴的怒吼道,“我老哥喜歡你,他喜歡你,你知不知道?他是爲了能夠有足夠的實力和你站在一起纔會……”
剩下的話語,都隨着十二一腳踹開大門消失,她站在門框邊上,未曾回頭,冷漠的話語從紅脣中吐出:“那又如何?”
喜歡?這種東西值多少錢?
雲若水瞪大眼睛,瞠目結舌的看着十二離去,她以爲,在知道老哥爲她做的一切後,十二會心軟,會動容,卻沒想到,她居然不屑一顧!
“誒。”邱樓長嘆口氣,安慰的拍了拍雲若水顫抖的肩膀,“其實這事也不怪如意,畢竟她不可能傻到單獨對上雲天門,上三宗的實力你還不清楚嗎?”
話雖如此,可十二的話語卻真的讓人感到寒心。
雲若水哇地一聲痛哭起來,她撲到邱樓懷中,眼淚混雜着鼻涕,通通沾滿了她的衣衫。
離開雅間,十二渾身散發着冷冽的氣息,那股冷意比平時濃郁了不少,蘭心偷偷打量了她幾眼,纔開口問道:“小姐,你真的……”
“我不會管雲天門的事。”十二彷彿猜到她會說什麼,甚至連話也沒聽完,一口堵住了蘭心的言語,蘭心不甘心的還想繼續勸說,畢竟雲氏兄妹對十二是真心實意的好,如果這次她選擇袖手旁觀,他們會怎麼看待她?
明夜眉頭一蹙,拽了拽蘭心的衣袖:“你先別說話,讓主子一個人想一想。”
十二在城鎮的一個簡陋的客棧開了三間上房,從下午開始她就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麼,蘭心敲門叫她下樓吃晚餐,她一口回絕,夜上三更,月亮被烏雲籠罩着,此時正是夜深人靜,只有蟲鳥的鳴叫聲在灌叢間響起。
一條黑影迅速竄出客房的窗戶,穩穩的落在後院的空地上,夜幕下,那一身黑色將這人的身軀包裹着,彷彿要與這天融合在一起。
“主子,這麼晚你打算一個人去哪兒?”就在黑影準備躍出高牆時,留守在院子後方一棵大樹後的明夜冷不防開口,他雙手環抱住一把軟劍,斜靠在樹幹上。
十二漠然。
“主子,你是打算自己上雲天門救雲若寒嗎?”明夜似笑非笑的問道,可那雙黑眸卻盛滿了怒火!他就知道,十二絕對不是能夠眼睜睜看着朋友受苦的人,果然被他猜對了!“你如果要去,我陪你!”
他眸光堅定,彷彿兩顆耀眼的黑曜石,熠熠生輝,在他灼熱的視線中,十二甚至有種無所遁形的錯覺,她移開頭,躲閃開他的目光,。
“是啊,小姐要去哪裡,我蘭心也要跟到哪裡!”蘭心也從走廊的後方走了出來,她懷裡還抱着安靜熟睡的小奶包,清秀的小臉上,掛着的是堅決的微笑!
“你們……”十二怔忡的看着兩人,喉管一緊,竟是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主子,你可別想拋下我們。”明夜上前幾步,峻拔的身形立在十二的面前,他一向冷漠的輪廓,這一刻徹底放柔,彷彿徐徐盛開的曇花,美得驚心動魄,“在你救起我的那一刻,我就發過誓,如果是你,我心甘情願爲你奉上我的生命!”
“我也一樣。”同樣堅定的話語從蘭心的嘴裡吐出。
他們很弱,弱到或許連雲天門一個打掃房間的下人也能夠將他們捏死,可他們不懼!只要能夠陪在她身邊,刀山火海,他們也願意同行!
十二恍惚的聽見了,心底有什麼東西正在咔嚓咔嚓碎掉,一股暖流在心尖緩慢的盪漾開來,她深邃的黑眸中,暈染上一層極淡的柔和,薄脣微啓:“好。”
三人外加一隻還在昏睡中的火麒麟齊齊從客棧出發,十二在臨走前,將一封信放在客棧的櫃檯上,收信人,是邱樓。
第二天,邱樓剛睡醒就有一個小二哥在屋外敲響房門。
“進來。”她一邊整理着身上的衣衫,頭也沒擡的喚道。
“這位小姐,小的有一封信要交給你。”小二哥殷勤的笑着,將黃皮信封雙手遞了過去。
邱樓奇怪的皺了下眉,誰會突然寫信給她?撕拉一聲將信封撕開,入目的是幾行狂草,字落筆有力,一撇一捺都帶着一股銳利的味道。
【我有私事需要離開隊伍,半月後青龍國見,,司馬如意】
淚,驀地奪眶而出,邱樓緊緊的拽着這封信,嘴脣哆嗦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即使十二不曾明言,可這時候,能夠讓她離開隊伍的事,除了營救雲若寒,還能有什麼?
邱樓粗魯的抹了下臉頰上的淚珠,快步跑到雲若水的房間外,啪啪的拍打着木門:“若水!快開門!快開門!”
“做什麼?”雲若水眼袋泛青,整個人萎靡不振,眼睛裡佈滿了血絲,可當她看到邱樓送來的信時,整個人徹底呆了!
“如意姐姐……”幾多的情緒通通化作了這一聲喃喃,愧疚、感激、歡喜、自責,複雜的情緒猶如潮水般,將她的理智頃刻間淹沒。
這世間有這樣一種人,他們不屑說什麼動聽的話,甚至不喜歡將自己做過的事掛在嘴邊,可她的一舉一動,卻總是牽扯着身邊人的心。
一如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