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國公,請稍等片刻。”
出了大殿時已接近黃昏,趙公公親自陪蘇子籍出來,又恭敬請暫時留步,等將皇帝新賞賜書畫一同帶回去。
這一次,皇帝沒宣旨,趙公公直接就用兩個大箱裝了一百幅字畫擡出去。
趙公公對蘇子籍時的態度更好一些,顯今日皇后娘娘過來,一句話就勸說皇上改變了主意,尤其還是事關代國公的事,哪怕只是小事,也可以讓皇上身邊的人更清晰認識到皇后的影響。
因皇上輕易離不開自己,將蘇子籍一直送出宮門,讓兩個小太監把箱子擡上牛車,趙公公笑着對蘇子籍拱手:“代國公,老奴就在這裡恭送您回府了。”
“公公請留步就是。”蘇子籍也微笑,上了牛車時,他才轉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宮門。
想起皇后娘娘在殿內看自己的眼神,不由得嘆了一聲。
“主公?”辦完了事,來宮門迎接主公回去的野道人挪出位置,讓上車的主公坐下,聽到了一聲嘆息,此時就忍不住打量:“有什麼事要臣作的麼?”
蘇子籍坐穩,叮囑:“路先生,替我記下一件事,我以後忙得忘了,你記得提醒我。”
“主公,您說。”野道人忙說着。
“以後每個月,提醒我至少進宮見駕兩次,每月十五,提醒我給皇后娘娘準備禮物,在十五送去。”
一個在宮外,一個在宮裡,平時本就相見難,皇后一個人孤零零,親生孩子一家全慘死,自己這個假皇孫,既擔了這名,總要爲這失去了太多的女人做點什麼。
野道人心一凜:“主公放心,我已記住了。”
見野道人應下之後,就沉默下來,蘇子籍忍不住多看了對方一眼,問:“你就不勸我幾句?”
野道人忍不住笑了:“主公英明,這件事並無錯漏,臣哪有什麼話?”
“雖一個月只有十五去見皇后,但這本就是無可奈何之事。就算皇后娘娘是主公的祖母,於情於理,時不時召見,也沒什麼可被人詬病,親祖母親孫,講規矩的清貴人家,也不必避免。”
“但皇家又不同,多見了,怕皇上又會疑心內外勾結,一月兩次進宮拜見皇上,其中一次兼拜皇后,這孝心恰到好處。”
蘇子籍笑了笑,心中也是嘆息,說:“天家親情,也這樣難,少了不行,多了更不行。”
但如果再給他機會,他肯定還會選擇走這條路。
“對了,我一會去見羅裴,讓牛車去大獄,你回去去我書房案上,將那幅用鎮紙壓着圖,送去新平公主的府邸,親手交給她。”蘇子籍平淡的說着,夢裡,羅裴沒有死,還是被放出來了,但似乎和蜀王起了生分。
這人情可以作。
其次,皇上要給新平公主招附馬,結果她不肯,硬是出家了,鬧了很大的風波,還波及了自己,這又何必?
而且,據說她竟然真的入了道。
提前解決,結個善緣,或許更好一些。
雖好奇主公爲何讓自己送圖給新平公主,但野道人只乾脆應了一聲:“是!”
因爲路上閒聊,路途又不遠,很快牛車就先到大獄門口,牛車暫停,蘇子籍從車上下來,就讓牛車回去。
蘇子籍在大獄門口進去,因一切都打點好了,一個獄官迎了出來,就給蘇子籍請安,起身說:“代國公請進,烤下火,人一會就提上來。”
進了大獄,就見着四周圍牆用青磚砌成,高九米,三尺厚,太陽也曬不透,因此這陰森,冬天格外冷,蘇子籍和獄官穿堂過廊時,不由打了個寒戰。
行了幾步,遠遠看見了牢房,聽着裡面叮裡噹啷鎖響,這是青石砌成房子,才靠近就覺得臭,有馬桶濃重的臊臭味,還有秸稈草鋪的黴潮味,已經腐爛的皮肉味道。
靠門處能看見兩個犯人趴在草鋪上一動不動昏迷,血把衣服都粘在身上,蘇子籍不由皺眉。
“代國公您放心,羅大人是欽犯,又是三品大員,不至於動刑。”獄官連忙賠笑着:“您在小廳等候下,快提上來了。”
蘇子籍坐着等,還有人上茶,但喝慣了好茶,這裡的粗茶,蘇子籍淺飲一口,就放到了一旁。
點心水果也很稀鬆平常,同樣也沒動。
聽到一陣鎖鏈拖地聲音由遠及近,蘇子籍擡頭,就看到一個黑瘦身影,託着腳鐐,一步步過來。
本就不是胖人的羅裴,兩腮都深陷了進去,唯有眼睛還有一些光,在黑瘦的臉上越發的顯眼,讓人見了覺得心驚。
“給羅大人暫時去刑。”獄官見蘇子籍一臉不忍站着發怔,擺擺手吩咐,就有人開了鎖鐐。
蘇子籍什麼也沒說,將手讓了讓,讓羅裴入座。
一時間相對無話,也在這時,一個獄卒帶幾個提着食盒酒樓夥計進來。
這幾人都是附近酒樓的夥計,蘇子籍在酒樓訂了一桌酒菜,此刻做好送了進來。
除在這個小廳桌子擺好,在外面獄卒也被請了一桌,等飯菜酒肉都擺齊,獄官獄卒就離開,將這小廳留給蘇子籍和羅裴兩人。
沉默良久,蘇子籍說:“羅大人,您在這裡沒有受委屈吧?”
羅裴笑了笑,神態看去很平靜,說:“承代國公關心,大獄雖不算很好,但總算還有些待遇,沒有被向死裡去折騰。”
“那就好,那就好!”蘇子籍其實知道,別說上一朝,就是本朝,也有個尚書入獄,結果硬是被打斷了肋骨,哀號半夜才死。
後來一個出獄的大臣,默不作聲,將獄官獄卒向死裡折騰,逼殺了二個,逼瘋了一個,以後獄官才相對收斂了。
羅裴看着面前的這一桌酒菜,輕笑一聲:“這樣豐盛,難道這是我的斷頭飯?”
話是這麼說,卻很自然的坐到了桌旁,直接開始吃。
蘇子籍沒有說話,等羅裴都吃了大半,他纔看着說:“前陣我去過貴府,還見了夫人,她說,家裡人都好,您不要惦記。”
說完,懷裡取出一封信,放到桌上,推給羅裴。
“這是我替你家人送的信。”說完,蘇子籍起身,朝外面走,竟真的沒有多餘的話。
羅裴看着被蘇子籍順桌面推過來的信,一直從容的臉上,表情也變了,顫抖着手,將信拿起,上面的字認識,正是大兒的字跡。
他這樣的犯人,其實都不必審,也沒有需要詢問的事,但是親朋都不能進來探望,更不能通消息。
這樣送了書信進來,其實是很大人情了。
就是告訴他,他家沒有事,皇帝沒有趕盡殺絕。
見代國公走遠了,就要從小廳門離開,羅裴終於開口:“代國公,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