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爺得的,確實是食管癌,但又不止如此。
顧名思義,食管癌,自然是長在食管上的腫瘤了。
發展到了晚期,癌腫會逐漸侵蝕、破壞食管壁,在上面開出一個窟窿。
在這之後,癌腫繼續向外侵犯,就會傷害到氣管,造成氣管破壁。
人的氣管,正好就位於食管前方,二者緊緊地挨在一起,就像一對好兄弟。
既然是好兄弟,又緊挨着開出了一條瘻道,那就可以共享資源——這就是令內鏡科醫生十分頭疼的食管氣管瘻。
想想看吧,食管中的食物、水或消化液會漏入氣管或胸腔,氣管中的分泌物也會漏入胸部,或者阻塞食道,導致吸入性肺炎和其他感染。
更不要說,食管氣管瘻的出現本身,已經說明患者的食管癌肯定已是晚期,就算勉強能做上手術,但生命也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陶樂看了看還在慶幸中的老大爺。他身上的衣服已經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已經有些褪色,腳上的運動鞋也一樣,陳舊得完全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男孩的情況要比他好上一些,衣褲好歹還有八成新,但穿在身上明顯有些大,可能是別人淘汰下來的。
陶樂忍不住就又嘆了一口氣。
不是她忽然就看重起衣冠家境來,主要是大爺的這種病,至少需要做兩個手術,費用都不低。
首先要在內鏡下置入一個帶膜的支架,以隔離氣管和食管,提高生活質量。
這種支氣管堵瘻支架費用很高,至少要五萬元。
晚期食道癌的手術就更貴了,十萬元打底,還不算住院和化療的費用。
關鍵是,就算是成功做完手術,也不能在死神面前搶回多少時間。
她想了想,就跟導診的護士要了紙筆,先是寫了自己的手機號碼遞過去,又要過了老大爺的聯繫方式。
她穿着白大褂,天然就有一種信服力,又聽說是爲了方便回訪,老大爺根本就不疑有他。
下午的手術其實並不複雜,陶樂和艾原分工合作,完成得又快又好,相互之間都有進益。
出了手術室,陶樂特意又回到了科裡。
經過候診區的時候,她沒有再見到那祖孫二人。
她調閱了下午來做胃鏡的患者資料,很快就找着了那位老大爺。
今天下午檢出的食管氣管瘻就這麼一例,自然是一查便知。
患者名叫伍軍,六十一歲,胃鏡下可見食道距門齒15釐米至26釐米處,出現向腔內生長的斑塊狀凸起,病變部位邊界清晰,表面粗糙不平整,且有小面積潰爛。
同時在第七頸椎到第一胸椎的位置,出現了食管氣管瘻。
做檢查的醫生是住院醫王福山,已提取了食管處多塊組織進行活檢,但具體的結論還要等病理結果出來才能得出。
陶樂就找到了王福山,乘着他結束了一臺胃鏡的光景,進去說話。
“陶大夫?你怎麼有空過來?”王福山有點訝異。
他自然是認得陶樂的,前幾天的示教手術可太驚豔了,讓他想不記住都難。
人家海市三院來的主治,在陶樂面前都虛心請教,他這個住院醫,又哪裡敢擺什麼架子。
“剛纔在外面看見一個老人,嗆咳米粒.”陶樂簡單地把前事說了一遍,然後問道:“是你給他做的胃鏡吧?”
“是我做的。”王福山對這位老大爺,同樣也是記憶猶新。
“出現了食管氣管瘻,又是這麼大的癌腫,能不能手術,還得看後期的病理。”他搖搖頭:
“我馬上就把圖片發給了接診的苗大夫,她說讓患者立即去找她,得馬上安排住院,把氣管給補上。”
王福山說到這裡,推了推眼鏡,面上也露出了疑惑之色:“你問這些,是想?”
陶樂趕緊解釋:“沒什麼,我是覺得和這祖孫倆挺投緣。”
她又說了一下老人一個人帶着孩子的情況,引來了王大夫的唏噓不止——因爲他也很清楚,這位患者的時間不多了。
只能希望,孩子除了爺爺之外,還有別的親戚能幫着帶吧?
陶樂就起了身:“我去普內科找苗大夫問問情況,王大夫你先忙。”
“那好,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儘管說啊!”王大夫將她送出了內鏡室。
普內科在三樓,陶樂很順利地就找到了苗燕苗大夫。
“伍軍?他還沒下來。”苗大夫皺着眉頭:“剛纔一看到內鏡結果,我就知道不好了,一直在這等着他。”
她用手點了點桌上的一張單子:“你看看,住院通知單都填好了,結果足足等了半個小時,人不知道哪去了!”
“他這年紀也不小了,還一點都不知道輕重,簡直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陶樂明白,苗大夫說得都是氣話,實際上是擔心患者,就跟她自己一樣。
“我想,他可能是有別的顧慮。”陶樂就把之前瞭解到的情況,還有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大概一方面是因爲錢,另一方面就是擔心孩子沒人照看。”
苗醫生就沉默了好一會兒。
“小陶。”她問道:“你還年輕。有些事,我們就算再有心,也很難幫到每一個患者。”
“我知道。”陶樂說道。這種話,已經不是第一個人這樣跟她說了。
“但,我還是想要試試,能幫一個是一個。”
她站起來:“謝謝苗大夫。我剛纔要到了伍軍的聯繫方式,這就去打個電話問一問。說不定,他就是有事耽誤了呢!”
苗大夫擡起頭,看着被合上的房門,出了一會兒神。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年輕的時候,科裡來的那位林副主任。
她是海外某名校的博士後,家境不錯,臉上身上,充滿了人道主義的光輝。
當時林副主任一力主張,在科裡建立了一個博愛基金,還帶頭捐了十萬元錢。
她自己那時也是青春熱血,跟着捐了五千元,科裡的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都捐了錢。
博愛基金確實起到了作用,幫到了不少人,但很快就入不敷出,再後來,也就用罄了。
說到底,僅靠着他們科裡這十幾根釘,又能打得了多少鐵呢?
在那之後,林副主任離開一院去了海市,基金會什麼的,也就再也沒在一院被提起過。
剛纔,她竟然從小陶大夫的身上,看到了林副主任年輕時的影子。
這股子熱血衝勁兒,是真的特別好,可是早晚都會被現實澆得冰冰涼。
苗大夫就搖搖頭,叫進了下一位患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