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阿九帶着迪雅在丁諾森林中行進。有了剛纔的教訓，兩人的行動都低調了許多，不但步行的速度放緩了一倍，就連走過的地方都被雁阿九用手段遮掩。
除了森林裡面的武獸之外，雁阿九自然不會忘記有三名士者緊跟在自己的身後，那便是迪雅家派來的侍衛們。
他其實也感到有些不解。
按理像剛纔把迪雅放置於一個危險的境地，那三名侍衛怎麼樣也應該有所行動纔對，然而實際上，從雁阿九離開迪雅的那一小會兒到他與迪雅重新會合，三名士者沒有傳來一點動靜。這不禁讓他心中充滿疑惑。
“雁阿九，我怎麼覺得前面的路越來越黑了？”
迪雅手扶着劍，有些不安地環顧着四周。
她並不知道，越是深入森林，四周的植被就會越來越高大和茂密，從視覺上就會產生“越來越暗”的錯覺。
“一切正常。”
雁阿九隻迴應了一聲，繼續用劍劈開阻擋住道路的植物。他停了下來，因爲他發現四周不知道何時起了一層薄薄的霧；現在正值中午，這種情況應該是不會發生的，因爲霧氣一般在太陽出現後一個時辰之內就會消耗殆盡。
“我……好痛苦，有人能聽得到我嗎？”
雁阿九的瞳孔收縮，他第一個反應是看向迪雅這邊——
“你剛纔說什麼？”
迪雅一下子嚇傻了：“路，路越來越黑了呀！有情況？”
雁阿九卻已經將視線轉移到別處。
森林裡繼續傳來聲音：
“好痛苦……好恨……有人能聽得到我嗎？”
雁阿九深吸了一口氣，這個聲音只有自己才能夠聽見，應該是徘徊在這裡的亡靈了。
人死之後若是留下怨念，其靈魂就會化生爲亡靈。亡靈的怨念越重，其存在的時間就越長，怨念消散之後，亡靈也會隨之消失。但從本質上來講它仍是死物，無法改變任何事物或是叫存活於世上的人類察覺。有大陸的學者曾經提出過類似的假說，只是自始自終，亡靈從未進入過人類的生活。
可是雁阿九不一樣，他天生就具有一對亡靈之瞳——一項能夠用肉眼看到亡靈的能力使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同亡靈取得溝通。
在雲霞島上的六年，雁阿九每日就是與亡靈相伴，並在亡靈們的指導下長大，最終搭乘寒霜號迴歸雲初大陸。可是他從未想過，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再次遭遇亡靈。
“跟我來。”雁阿九沒有再管迪雅心中的不安，尋着聲音快速地朝一個方向前進。迪雅雖然不解，但出於害怕只好緊緊地跟着。
當他們來到一處奇異的地方時，兩個人都站住了。
面前出現了一道高過於地面的山谷；山溝的中間只有三米的寬度，兩邊卻高過地面超過十米，幾乎垂直於地面。
森林裡的薄霧也正是從這個山谷裡不斷地涌出。
“……有人聽得見嗎？”亡靈的聲音透着一股淒涼，是一位女子的聲音。
“我聽見了。”雁阿九低聲迴應了一句，他動了動腳步，迪雅馬上攔住了他：
“你幹嘛？你不會是想進那裡去吧？”
“嗯。”
“爲什麼要進這樣的鬼地方!”
迪雅看着山谷鋪滿了的苔蘚和裸子植物，還有那不斷涌出的濃濃的霧氣，心裡面頓時就感覺毛毛的——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迪雅的大小姐脾氣再度爆發，徑直走向了山谷反的方向。雁阿九愣了愣，沉下臉色，一個健步就消失在了山溝裡的迷霧之中。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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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雅回過頭叫喊了一聲，卻哪裡還見得到雁阿九的影子？山谷的外面雖然不如裡面那麼嚇人，但仔細看來也是一片鬼影森森。有人陪同的情況下還好，雁阿九一走，迪雅瞬時間感受到空曠的森林裡透着的幾分瘮人的寒氣。
“等等我啊！”
迪雅跌跌撞撞地追進山谷，一口氣跑了接近百米，突然被什麼東西撞了個踉蹌。
原來是雁阿九彎着腰站在那裡，迪雅恨恨地抽了下他的肩膀：“你不要老是嚇人好吧？停這裡幹嘛？”
雁阿九淡淡地說：“你看這地上的衣物。”
“咦？”
迪雅順着雁阿九的目光看去，看到的卻是一些殘碎的布料，像是被人撕扯下來的。
“這是女人的衣服，從紋飾上看還挺精緻的，應該是大戶人家。可是這些衣服被人撕成了碎片……應該是”
“繼續說，”雁阿九擡起頭來面朝迪雅：“是個年輕的女人嗎？”。
迪雅接下話語之中帶着怒意：“是一個少女，她可能被人強暴了。”
“哦。”
雁阿九本身也只是爲了確認這件事情，因爲這些衣物的主人已經把自己的悲劇告訴給了他。
在迪雅的身邊，站着一個她所看不見的幻影，那是一位容貌俏麗的女子，身着得體的服飾，在山谷裡的濃霧之中顯得有些憔悴，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纖弱。
也不知道她在這山谷之中徘徊了多久，帶着怎樣的屈辱彌留在這個世界。
“我終於等到了。”她開口說話的聲音卻很平靜，一雙藍色的眼眸淡淡地看着雁阿九“你能聽見我說話，那你可以看得到我嗎？”
她伸出手來要觸碰雁阿九，卻從雁阿九的身體上一掠而過,她的身體頓時僵在了原地。
“我可以看到。”雁阿九始終與這位女子對視着，腦海裡卻不經意飄過另一人的身影。
“看到什麼？”迪雅暈了，她自然聽不到亡靈女子的話。如果迪雅知道自己和雁阿九中間隔着一位亡靈的話，也許會直接嚇暈過去。
亡靈和雁阿九同時把目光投到迪雅身上。
“不能在她的面前暴露自己亡靈之瞳的能力”。
雁阿九想到這一點，迪雅現在與自己的交情並不深，而能與亡靈溝通的能力卻是在整個世界都不能被認可的。
瞬間貼近，雁阿九用一記重重的手刀打在了迪雅的後頸上。
“你……”
迪雅不可置信地看了雁阿九一眼，但是她的眼前越來越黑，隨後她便軟軟地倒下，昏了過去。
亡靈女子的眼中閃過一分驚慌失措：“你打暈她做什麼？”
“可是，不這樣的話，我對着空氣交談會讓人覺得很奇怪的吧。”雁阿九從亡靈的語氣中意識到自己行爲上的不妥，在這個山谷裡把迪雅打暈，等她醒來後恐怕要有得一番解釋了。
“不管怎麼樣，先說一說你的事情吧。我會盡力去幫助你。”雁阿九在雲霞島上的時候，亡靈對他有恩。所以即便是遇上了一個陌生的亡靈，他也毫不猶豫地決定爲她做些事情。
亡靈的眼神有些停滯了，她或多或少地回憶起了自己死時的那份屈辱，美麗的面龐上泛起了幾分怒色並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
但她終究是開口了：“我叫凱拉，是一個軍官的女兒，我原本居住在雷雲行省的獨孤城。”
亡靈女子爲了說出自己被施暴的事情，用含糊的語言做了許多鋪墊，而關於其內容自然是儘可能地省略過去。不過雁阿九還是能在那簡短的數十個字當中蒐集到重要的信息。
“所以說，你在丁諾森林中狩獵的時候被與你同行的烏特雷德·伯特所殘害的，你當時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凱拉搖了搖頭：“當時在丁諾村內他還非常耐心地幫助過我，誰曉得他竟然是一名強盜。”她說這話時候，嘴角似乎因爲什麼原因在發抖。
雁阿九沉默了許久，他說：“幫你的人又不會總是幫你。”
看到凱拉眼中的慘然，他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但也只好作罷。
“我的事情就是這樣。你現在也看到了我現在的樣子。我在死的時候才十六歲，在那之前我被二十幾個瘋子給……我好不甘心，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去做！這一切都怪那個人！總而言之，如果我不能親眼看到烏特雷德的死亡，我將會永遠徘徊在這裡！”
“你願意幫我殺去掉那個強盜嗎？那個胡作非爲的強盜，不要臉的畜生！”
“你先平靜一下自己的怒氣。”
雁阿九小聲音地提醒了下凱拉，他明白，自己的提問激起了凱拉用漫長時間壓制住的怒火與悲痛，這也是無法避免的。
“情報僅是這些的話我無法幫你。”雁阿九靜靜地看着面前的亡靈。
“關於烏特雷德，他是一名強盜，但是爲什麼要害你？”
“這還用問爲什麼嗎！”亡靈凱拉憤怒地把手指向破碎的衣物。
“好，那麼還有更爲重要的事情——你要我幫你殺他，且不論你可以給我什麼好處，我殺得掉他麼？作爲強盜他是否有根據地點、同夥？殺他需要什麼樣的實力？”
雁阿九每多說一句，凱拉的面容就羞愧一分，直至在雁阿九面前低頭垂下眼眸。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告訴我？”雁阿九轉過身，抱起昏迷過去的迪雅，一副要走的樣子。
“我是真的不知道！”凱拉急了，攔住雁阿九的去路：“但是以你現在的實力，的確是殺不了他的！”
凱拉站在雁阿九的身邊，看着這個比自己只高一點點的男孩，有些無法理解他不符合年齡的心智是從哪來的。
“烏德勒特·雷蒙德·伯特是丁諾村村長的兒子，他卻與丁諾村外的一處強盜據點勾結着。”
“他們有多少人？”雁阿九問。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死的時候他大概有晉階修者的實力。”
凱拉瞥了一眼雁阿九的眼睛，卻見他絲毫沒有感到驚訝的樣子，更沒有任何想要退縮的意思。
“你死後已經過去多久了？”
“五年。如果你和你的同伴一起的話，單獨對付一名晉階士者應該不是無法辦到的事情，雖然比較困難......”
雁阿九聽完真話後笑了，對凱拉說：“這麼說，我和我的同伴剛進入森林裡的時候就被你發現了？爲什麼不在那時候找我，而是選擇在這裡？”
“在早晨、夜晚和黃昏的時候我會盡可能地關注進入森林裡面的修者的情況，而在正午的時候我的行動能力會受到約束。”
凱拉道：“況且，如果不把你們引到這裡來，你又怎麼可能知道有關於我的事情？”隱隱地，她已經完全相信了眼前這名少年。雁阿九的氣質是在雲霞島中磨練出來的，不似常人那樣駁雜而不可判定。
“哦。”雁阿九點下頭：“如果只是晉階士者的話，應該沒有那麼麻煩，但是我的同伴卻不能陪同我一起。我會幫你做這件事情。” 他許下了承諾。
“你答應了！可是就你一個人？！”
雁阿九嗯了一聲，“是的，並且關於烏德雷特·雷蒙德·伯特這個人，我應該是可以找到他的。”
在零零零號旅店投宿的當天，他就聽過雷蒙德·伯特這個姓氏以及關於丁諾村村長的兒子是一名強盜的事情。
“......”
“怎麼了？”
看到凱拉欲言又止的樣子，雁阿九下意識地問道。
“謝謝你。雖然你給我的感覺比較冷漠，但你絕對是一個熱心腸的人。”凱拉的美眸彷彿掛上了淡淡的霧氣：“現在陪我說會兒話好麼？整整一年，我都沒有和任何人交流過，這甚至比死亡都還難受。”
熱心腸的人麼......
雁阿九心中自問，曾經流亡到雲霞島的自己，到現在還剩下多少對人類的感情。他之所以決定幫助凱拉，因爲她的身份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像拉布拉多或者是克拉克那樣的亡靈吧。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