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彩芽還來不及開口,林煙煙已經接着說道,“家裡只靠野味野果,積蓄攢的慢。這一年年轉眼就過去了,我總怕計劃沒實現,大傢伙都被白耽擱了。去年趕集時機緣巧合,認識了兩個鎮上的行商,提起一門能賺大錢的生意,我回來和大傢伙一商量,試着做了兩回。雖有虧有賺,卻是比往常幾年省下的還要來得快來得多。”
“說到底也是因爲這事,家裡積蓄見漲,虎子纔敢在這會兒打歪主意,急巴巴的就想着能早日實現計劃。也是我這個當家的沒教好人,計劃一事又謀劃的不夠細緻周到,空畫了張大餅給大家,反倒險些讓自家人走了歪道,禍害外人。”
說完起身抱拳,鄭重行了個大禮道歉。
見林煙煙這副模樣,又說起那門生意,衆人這纔看明白,大當家是拿定主意,要和這幾位深交。
門口圍坐的衆人陷入一陣肅然靜默。
吳大壯顯然已知林煙煙會這樣,只端坐着沒有阻止。
吳氏和翠花得了楊彩芽眼色,忙起身扶起林煙煙,神色已是對林煙煙爲人的認可:這些人雖粗野了些,卻也明理不乏赤誠之心,林煙煙更是個有擔當的。
林煙煙的做派,讓楊彩芽對林家寨更高看一眼,聽着林煙煙這話竟似要自揭老底,一時又是驚訝又是猶疑——不知林煙煙和人相交就習慣這麼坦白,還是隻是順口試探。
略一沉吟沒有接話,而是轉口問道,“煙煙姐,我想問問,林家寨都有什麼野果?”
林煙煙有些意外,挑眉答道,“都是些山中現有的野果樹。南燭、豆稔、地石榴、拐棗這幾樣要等到入夏才能採摘。現在只有山莓成熟了,不過也要等到下月初才能正式採收。彩芽,你問這個幹嘛?你要是愛吃這些野果子,到時候我們分些給你們送過去。”
直接吃就太可惜了!
聽這些叫法,她勉強能分辨出其中幾樣,還是要看到實物纔好做打算。
楊彩芽搖搖頭,笑道,“不急。煙煙姐,你們要是不嫌打擾,下月初採摘山莓的時候我想過來看看。”
“這有什麼打擾的,你想看盡管來。”林煙煙更加意外,和吳大壯交換了個眼色,說道,“彩芽,你既然願意和我們來往,剛纔說的那門生意我也不能瞞着你們。你們聽過,要是不願意和我們有牽扯,我們一定尊重你們的決定。”
什麼生意要說的這麼嚴重?這是把選擇權交給她們了?
見吳氏和翠花聞言面露疑惑擔憂,楊彩芽想了想,乾脆起身上前,彎身和林煙煙咬耳朵,“煙煙姐悄悄告訴我,好叫我心裡有個底,再看要不要和我家人商量。”
見她維護家人行事細心,林煙煙不由暗讚一聲,也不賣關子,貼着楊彩芽耳朵低語幾句
。
楊彩芽聽完愕然,看看林煙煙和吳大壯,又看看閉息凝神的衆人,視線在緊張看向自己的吳氏翠花身上一拐的同時,心中思慮,也跟着拐了好幾圈。
林煙煙和吳大壯看似平靜的等待着楊彩芽做出決定,端坐的身形卻不自覺得微微前傾。
楊彩芽垂眸默然片刻,緩緩擡眼,嘴角勾起意味難辨的淺笑,擡手猛地一拍桌面,斷然道,“這事,算我一份!”
這下輪到林煙煙和吳大壯滿臉愕然,吊着的心隨着啪的一聲拍桌響放下的同時,竟有種又驚又喜的複雜心情。
林煙煙和吳大壯眨眨眼,“彩芽,你確定?這可不是小事!”
吳氏和翠花也眨眨眼:林家寨暗地裡到底做的什麼生意?彩芽明明看着有些驚訝,怎麼轉眼就應下了?
楊彩芽笑得無畏,“我確定。你們若是信我,下月初摘山莓的時候,我再來和你們細談這事。這會兒急着也沒用,煙煙姐不也還在等消息嗎?”
林煙煙和吳大壯愣愣點頭:信。就算不信,他們也沒想過要強迫人和寨裡來往。
吳氏和翠花卻是果斷點頭:彩芽主意正,她敢應下,她們就沒必要多心擔憂。
門邊衆人亦是心情複雜的鬆了口氣——這小姑娘的行事做派真是難得一見的妙人,要是她聽了林家寨秘辛不願和他們來往,雖可惜,卻也無可奈何。
沒想到,她竟一口答應了下來!
衆人又嘆又喜,虎子高聲讚道,“彩芽姑娘不僅膽大心細,更是個果斷敢幹的!”又嘿嘿笑着跟林煙煙邀功,“大當家,你看我多能耐!眼光多準!一下給寨裡添了三個自己人!”
自己人?她正愁人生地不熟,缺的就是“自己人”。
楊彩芽想得嘴角揚起愉悅的弧度,吳氏翠花聽得與有榮焉。
吳大壯佯怒着罵了句“馬後炮!”,衆人一陣大笑,滿心大事落定的暢快,屋內一陣高聲笑鬧。
林煙煙忽然湊近楊彩芽身側,好奇道,“彩芽,剛纔你跟我咬耳朵的時候,我聞到股淡淡的清香,真好聞。你身上薰的是什麼香?”
楊彩芽微愣,擡手摸上發間的那支海棠花木簪,眼中有柔和的笑意,“應該是我頭上這支木簪的味道。簪子是黃楊木雕成的,想來你聞到的是木香。”
林煙煙恍然大悟,追問道,“哪兒買的?這些簪子啊耳墜子什麼的,是不是很貴?”
從材質和做工來看,應該只是尋常價位的首飾。
只不過……這是曹卓送給她的,在她心中就是無價之寶
。
楊彩芽搖搖頭,眼中柔色如月光盈盈,“這樣的木簪應該在尋常首飾鋪子就能買到,至於貴不貴……”
話沒說話,就有耳朵尖的人大笑道,“喲!大當家開竅了!您是該跟彩芽姑娘學學怎麼打扮,別再穿男裝了!”
林煙煙杏眼瞪得溜圓,佯怒着叉腰跺腳,囔囔着時辰已晚,趕着衆人出去,各自散了下去歇息。
楊彩芽三個女眷,不好去院子裡的竹屋和那一衆漢子擠,今晚先在林煙煙房裡湊合一晚,明天一早再下山。
“彩芽,那兩個書生那頭,還得麻煩你們幫着說道說道,我和大壯哥去正式賠個禮。”林煙煙和吳大壯領着三人往外走,苦笑道,“那老書生看着是個難說話的,我們都是嘴笨的粗人,怕又白惹人不高興。”
既然決定往來,楊彩芽三人自然能幫則幫,點頭應下。
桌前餘先生低頭沉思,看着棋盤如老僧入定,一動不動。
在一旁抱着茶壺的餘然滿臉瞌睡,見人進來,對着林煙煙和吳大壯輕哼一聲,看向楊彩芽三人,才緩和聲音說道,“大娘和姐姐們怎麼又回這裡了?”
又擡着小下巴,不屑的對林煙煙和吳大壯說道,“你們不是客氣有禮的很嗎?這會兒又把人趕過來幹什麼?總不會無知到不懂男女大防吧!還要我們湊合在一起過一晚不成?哼,真是一羣野蠻人!”
林煙煙和吳大壯被噎得說不出話,陪了大半晚的心腹早被餘然嗆過幾回了,此時見當家的過來,忙招呼一聲一溜煙就跑。
見林煙煙目露哀求,楊彩芽暗笑一聲,和吳氏翠花你一句我一言,仔細又將虎子鬧出的烏龍解釋一遍,略去林家寨秘辛,將兩廂解開誤會,打算往後常來常往的事說了。
餘然知道自家先生欣賞楊彩芽的聰慧,自然信服,見兩位當家是真心賠罪,這才鬆懈下來,有些無耐的說道,“先生除了看書,最愛的就是下棋。之前知道安危無憂,便又悶頭研究棋藝。也就方纔吃飯時停了會兒,桌上那盤棋局不解開,別說歇息了,就是我說話也是不理會的。”
原來是個脾氣古怪的老書呆子。
衆人默然,楊彩芽視線落在棋盤邊的棋譜上,心頭一動,上前低頭看了片刻,眼睛一亮便執起後攻的黑子,添進棋盤上的幾處空白位置。
最後一顆黑子啪嗒一聲落下,原本難解的棋局轉眼成了活棋。
餘先生半垂的眼眸大放精光,喃喃唸叨幾遍走法,隨即擡頭暢快大笑,“小丫頭不僅見多識廣,還是個棋藝高超的!這几子落得絕妙!老夫佩服!佩服!”
桌上這本棋譜,跟後世集智慧之大成的棋譜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何況她後世時,小時候是跟着外公外婆住的,她外公可是下圍棋的高手,她耳濡目染十幾年,圍棋成了她業餘愛好,可沒少研究各式棋譜
。
楊彩芽抱拳微笑,“不敢當,餘先生承讓。”說着衝林煙煙和吳大壯使了個眼色。
兩人忙趁機上前鄭重賠罪。
“行了,賠什麼藥錢,這傷說到底是我們自己不小心。”餘先生解開棋局心情大快,擺擺手道,“剛纔彩芽說的話我也聽見了,林大當家心思是好的。這樣吧,左右我會在江南逗留一陣時間,到時候你們若是湊夠請人的錢,我就來當這個教書先生。”
話外意思很明白,他讚賞支持林煙煙的想法,不過辦正事就要走正道,想請人就正經送上束脩。
林煙煙聞言又意外又歡喜,忙恭敬應下。
衆人一問才知道,餘先生是慕名江南風光而來,行程路線都不定,走到哪兒算哪兒,帶着餘然四處遊歷。
果然古代文人,尤其是老文人,這行事都夠想一出算一出的。
楊彩芽恍然點頭,想了想說道,“餘先生要是不嫌棄,不如就住到我家裡。一來好安心養傷,二來往後和林家寨來往也方便。我家就在前頭青山村,雖是小村子,鄉間野趣也不輸那些名山大川。您要看江南田園風光,鄉下才是正好的去處。”
餘然早受夠了居無定所,餘先生聞言更是臉色大亮,已打算好要多找楊彩芽切磋棋藝,撫着鬍鬚樂呵呵應下。
這結果皆大歡喜,吳大壯說定明天下山的時辰,衆人略閒話幾句,這才各自安心去歇下。
林煙煙行走坐姿都大馬金刀的,沒想到睡姿也是七仰八叉。
楊彩芽三人看得好笑,挪着擠到一起,讓出大半牀給睡熟的林煙煙。
看着身心放鬆的吳氏二人,楊彩芽忽然靈光一閃,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餘先生的話,你們怎麼都不驚訝?”四姨娘雖教過楊七娘圍棋,不過時日短條件差,楊七娘也不過略懂皮毛而已。
吳氏和翠花不以爲然,調整個舒服的姿勢,睡意沉沉的喃喃道,“傻彩芽,我們經過京裡那麼些事,對你還有什麼好懷疑的?你就是長出三頭六臂,那也是我們的彩芽。”
她以爲她們只是迷信鬼神,她以爲她們只是盲目信服她。
卻原來,是她低估了她們對她的感情。這種無條件的維護和信任,又何止是患難真情足以概括的。楊彩芽第一次無法壓抑內心情緒,放任眼角酸熱,默然伸手攬在昏昏入睡的二人身側,閤眼安然入睡,一夜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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