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的雨幕中電閃雷鳴。
廢廟破瓦間落進閃電銀光,張二心頭髮緊,白光映照下的嘴脣一片發白,忙疾步循聲衝進禪房。
昨晚升起的火堆已經熄滅,只剩一塊黑灰痕跡。
灰燼兩三步遠外的破座椅上,楊彩芽正抱膝而坐,身下墊着雨衣外衫,腳下椅邊有幾處漏水集聚的水窪。
放眼看去並無異樣,張二心頭一鬆,有些煩躁的問道,“這是怎麼了?”
楊彩芽面色古怪,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胡亂擺了擺手,“沒,沒事,只是屋頂破瓦的碎片砸了下來,被濺了幾滴雨。”
“你換個乾燥的地方待着。”張二隻覺得女人就是麻煩,沒什麼事也要大驚小怪,那一聲叫唬得他以爲出了什麼事。
說罷掃了眼禪房,到底沒再走遠,只抱臂守在門邊,半靠在破舊門框上,滿眼焦急的望向外頭,只怕這沉沉雨幕中能快些出現楊家的馬車。
楊彩芽瞥了眼張二難掩急躁的背影,反手捏着藏步搖釵的袖口,暗暗苦笑。
她昨晚幾乎半宿沒睡,朦朦朧朧間滿腦子都在回想翠花以前在李大爺家學的拳腳套路,等腦中模擬動作場景似模似樣時,天色已亮,腦子裡也成了一團漿糊
。
方纔她趁着張二在大殿內,又打疊起精神在禪房內演練了一遍如何和張二過招——他有匕首,她手中步搖釵也是利器,張二又不是正經練家子,在他心中對她有所顧忌的情況下,兩廂過招她未必沒有勝算!
她總不能正等着曹卓露面,任由張二和曹卓談條件,到時候張二拿林家寨說事,以曹卓的心性和職責之便,未必就不會察覺出她和林家寨的貓膩來。
她想想就頭皮發麻。
只是還不等她實施反劫持的計劃,這兩日頗感不適的肚腹突然一陣猛烈的酸脹,不等她反應過來,就覺得有股異樣的熱流竄過下腹部。
這感覺太熟悉了,好死不死,吳氏和柳氏日盼夜盼的大姨媽居然這個時候來了!
楊彩芽忍不住扶額哀嘆:她穿過來當了幾年輕鬆自在的小姑娘,這兩日身體不適全然沒往這方面想,這下倒好……步搖釵還沒使出去,已然見血。
這是註定要她和張二來一場浴血奮戰麼賊老天!
楊彩芽重重嘆了口氣,揉着肚子瞥了眼身下墊着的衣裳,隱隱能看得到幾點暗紅血跡。
摸索半天,楊彩芽只得胡亂扯起鋪墊的衣裳綁在腰間,小心翼翼的下地,咬咬牙袖口一抖,步搖釵滑落出袖袋落在掌間。
楊彩芽反手握着步搖釵,輕手輕腳向張二走去——她爲了外出方便,穿了男裝束了發,步搖釵只隨身帶着收在包裹裡做個念想,沒想到居然有用它來和人搏鬥的一天。
她這頭心中暗暗自嘲腹誹,那頭張二似有所感,微微偏過頭來,眼皮都沒擡,“茅房就在禪房後頭,你放心沒人看得到聽得見!”
你丫纔想上茅房呢!
楊彩芽一陣憋悶,面上不動聲色的繼續朝張二走去,口中狀似關心道,“怎麼樣?還看不到人影?算算時間,也快到午時了,二狗哥要是還沒等到我義兄,恐怕要到日落纔會回來。不如我們先吃點東西。”
哪個還有心情按時果腹!
張二愈加覺得心頭煩躁,隨意擺了擺手,“楊二姑娘自便。曹縣尉來之前我們各做各的,你不用管我。”
啊呸,各做各的你倒是別熬紅了眼頂着滿嘴泡把她當犯人守着啊!
楊彩芽朝破舊屋頂翻了個白眼,又向前幾步,站定在張二身後兩三步遠外,反手捏着步搖釵的手心微微出汗,儘量說話分張二的心,“你一路逃到蘇州府外來,難道沒打聽我義兄他們一行人什麼時候回來?”
“怎麼可能打聽得到?”張二似有些不屑的嗤笑一聲,搖了搖頭,“楊二姑娘來青山鎮的時日短,曹縣尉平時看着寡言少語,做起事來可雷厲風行,滴水不漏的很,哪裡是我這種小……”
楊彩芽腳步輕移,地上托出一道細長的水痕,趁着張二說話的檔口,猛地舉起步搖釵
。
手中赤金光芒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廟外同時落下一道閃電,白光照亮廟外幾丈之內的視野。
一片亮白雨幕中,能看見拐進廢廟石道,突然出現在二人視野中,一路疾馳向廢廟駛來的楊家馬車。
二狗依舊是一身雨衣頭戴斗笠,揮鞭的速度又快又狠,車旁並行着一人一馬,不是張二苦苦盼着的曹卓又是誰!
曹卓身形一如往常的挺拔俊朗,卻是沒有穿戴任何雨具,一身深青官服已是溼透,吸飽了雨水的官服短靴不停的往下淌着雨水,風雨間辨不真切他面上神情,只渾身散發出的冷冽氛圍叫人看得心頭忍不住劇跳。
楊彩芽見狀一愣,舉在半空將將要朝張二肩頭落去的手不由猛地一頓。
怎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這個時候出現?
這下她暗手下不成,張二又真是個傻的,只怕轉頭就要繼續挾持她!
楊彩芽暗暗叫苦,幾乎在張二身影微動的瞬間堪堪收回手,略顯寬大的袖口剛蓋住手中步搖釵,肩頸間已被抵上匕首。
張二聲線即緊張又興奮,低聲道,“楊二姑娘,正主來了,你跟我出去吧!我會守諾的,談完事救出我大哥,以後自會報答你的相助之恩!”
楊彩芽扯了扯嘴角,勉強露了個乾笑:好說,好說。
外頭馬車已經停下,二狗臉色比曹卓還要肅然,默然跳下馬車時,曹卓已經翻身下馬,長腿邁步,踏着滿地水花大步就往廢廟內走去。
滿臉雨水,也掩飾不住一雙鳳眸中翻涌的凜冽神色。
張二隻覺得喉嚨又幹又澀,艱難的嚥了口口水,一手抵着楊彩芽肩頸,一手拽着她胳膊就往外拽,高聲道,“縣尉大人!我請你來此是爲了什麼,想來你已經從二狗口裡聽說了!只要你答應我的要求,放了我大哥,保我們身家性命無憂,我願意交出我們近半年跑私鹽說得的銀錢,我們背後上家的底細也詳細奉上!”
說着匕首又往楊彩芽肩頭壓了幾分,“至於縣尉大人的義妹,我不僅不會傷她分毫,等縣尉大人應了我的要求,我看到我大哥安然無恙自會放了她,以後曹縣尉和楊二姑娘有什麼事用得上我們兄弟二人的,我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她確實想過將來要是有必要,可以把張大張二兩兄弟納入旗下,讓他們做些她不方便去做的事。
但不是在這種被動的情況下好嗎混蛋!
而且張二果然是個心思賊的,說什麼賠半年的跑私鹽的錢,明明前後至少做了一年有餘!
楊彩芽暗暗吐槽,快速瞥了眼跟在曹卓身後的二狗,見他除了一副被雷劈的木然神色外看不出異樣,便轉眼去看曹卓
。
曹卓高大身形立在大殿門邊,捏着馬鞭的手自然垂落在身側,面癱臉看不出喜怒,手卻緊緊握成拳,手背青筋清晰可見。
一雙迸射着寒光的鳳眸直直落在張二臉上,看都不看楊彩芽一眼。
楊彩芽目光微閃,眨了眨眼直直盯着曹卓,只盼她心中不安的預感不要成真纔好!
跟在曹卓身後的二狗嘴巴翕合,正準備開口,就聽大殿內響起曹卓冷得令人發寒的聲音,“你沒有選擇,也沒資格跟我談條件。你想你大哥安然無恙的回去,就先放人。”
說着也不管張二面紅耳赤的要開口,從懷中掏出兩張紙遞給身後二狗。
二狗似乎早得了曹卓交待,接過紙張走到張二身側半丈遠,高聲將兩張紙的內容說了出來。
第一張紙是供詞,上頭不僅羅列了張大張二這一年多來跑了幾次販私鹽的活,賺了多少銀錢,還將他們的背後上家也寫得清清楚楚。
第二張紙則是保證書,上頭以張大張二的名義寫下從今往後金盆洗手不再犯事,否則由府衙家產抄沒,流放千里削去良籍貶爲賤籍,往下三代不得脫賤籍,另外回青山鎮後,要私下交出這一年多跑私鹽賺下的所有錢財,充作縣衙的資產,否則張記雜貨鋪別想在北坊繼續開下去。
輕飄飄兩張紙,已然變被動爲主動,即拿捏住張大張二犯事的把柄,也堵死了他們的所有退路。
楊彩芽睃了眼張二,見他聽得一愣一愣的,臉色比被雷劈的木臉二狗還精彩,很想好心替他翻譯一下:我義兄的意思很簡單,他要弄死你方法千千萬萬,而且不用你賣主他已經查清你背後的人了。你手中沒有籌碼,要不是因爲我在你手上,他老人家才懶得跟你廢話。
張二現在只有一條路,放人然後回家交銀子——否則輕則讓市署派“城管”去碾壓張記雜貨鋪,重則兩兄弟一起提溜進牢房,不打死也要貶爲賤籍千里流放。
二狗從懷裡摸出一方嶄新的印泥,瞥了眼楊彩芽,將兩張紙並印泥伸到張二跟前,十分“好心”的提醒道,“你也不想撕破臉。老老實實按了手印,放了人這事就算完了。曹縣尉……一言九鼎。”
他確實不想撕破臉,他更沒想過把自己也搭進去。
張二直視着曹卓,微微鬆開匕首,見曹卓身形動都不動一下,如臨淵山嶽般透着股居高臨下俯視他的肅殺氣勢,心中一咯噔,渾身似突然泄了氣一般滿心頹然,認命般擡手按印,有氣無力道,“我們兩兄弟是死是活,全憑縣尉大人一句話,我信你。”信不信也由不得你!曹卓眉峰微動,垂落身側的手微微一鬆,沉着臉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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