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騙過我,在你們的身上我嗅到了謊言的味道,我問你們,那天晚上你們有沒有去過案發現場?做了些什麼?是幾點鐘離開的?”段飛眼神如利劍般掃過眼前四人的眼臉,其中一人與他坦然對視,另外三人卻各自將目光避開,有的偏左有的偏右,還有一個目光一垂,向地下望去。
四人還沒回答,段飛已指着其中一人道:“兇手就是你!”
“憑什麼說我是兇手!”那人不服地叫道。
段飛斷然道:“你的眼睛出賣了你,人回憶的時候眼睛多數會向右邊瞟,撒謊的人眼睛會向左瞟,而你,有了心理準備的你做出一副坦然的樣子,答案早已牢記在心中,所以你根本不用去回憶,眼睛眨也不眨動都不動,兇手不是你是誰!”
無數鮮血淋漓的手從四面八方冒出來指着他,無數的聲音在喊着:“就是你,就是你,你就是兇手!是你把我們殺了,大卸八塊拿去喂狗的!”
那人面色慘變終於崩潰,他大聲嚎叫着,蹲在地上抓扯着自己的頭髮,叫道:“我沒有殺人,我只不過殺了幾個賤貨,拋夫棄子的賤貨……”
畫面一轉,段飛已身在法庭上,他侃侃而談:“兇手自幼被母親拋棄,因此產生了仇恨心理,成年後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一如常人,但是心中卻有個會隨時被觸發的陰影,一旦見到打罵孩子的女人,他便會突然化作一隻狡猾且兇殘的復仇猛獸……”
“神探段飛!神探萬歲!”
歡呼聲喧囂塵上,玫瑰花瓣與七色彩條如雨飄落,段飛雙手展開,他閉上了眼睛,欣然接受人們的奉承與敬仰……
突然,一道閃電從天而降,正正劈在段飛的腦門上,段飛……消失了……
……
城隍廟前黃老秀才望着趴在書桌上呼呼大睡的段飛搖頭暗歎:“朽木不可雕也!不知道又在做什麼白日夢了。”
不過他卻不敢抓起戒尺把這傢伙敲醒過來,甚至連自己的吟誦聲都刻意地放低了不少。
熟睡中一邊微笑一邊流着哈喇子的段飛顯得很無辜與可愛,然而這個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帥小夥卻是寶應縣的一大害!上至寶應知縣下至三歲小兒,阿飛哥的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段飛自幼便是孤兒,整日混跡街頭,是城東小混混們的老大,上個月段飛一派跟城西獨眼一派因爲爭地盤而開戰,段飛他們雖然打贏了,但是段飛卻英勇地被打成了植物人。
石斌等幾個好兄弟搶救及時保住了段飛的小命,但是他卻一直昏迷不醒,直到十天前的雷雨夜,一個大雷劈在他們棲身的破爛土地廟上,被倒塌的土地廟掩埋的段飛居然自己爬了出來,一尺多長的頭髮就像刺蝟一樣爆炸開,那怪異的模樣當場嚇得大夥兒以爲詐屍了。
這個段飛已經不是原來的段飛了,在二十一世紀,另一個段飛正在電腦前玩着遊戲《福爾摩斯3》,突然一個球形閃電穿牆而入打在他的身上,段飛來不及慘叫便昏了過去,醒來時他已經身在一片廢墟之中,成了一個混混,段飛很快明白穿越這種奇妙的事情居然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他開始爲自己的未來謀劃起來,考個文憑當個公務員顯然是又有面子又穩妥的,日後官兒當大了,金錢和美女自然都會不請自來……
身體漸好之後段飛竟然找黃老夫子讀起了聖賢書,阿飛哥要考秀才的消息在寶應縣轟傳一時。
一如大家所預測的那樣,混混終究是混混,段飛讀了幾天書就開始厭煩起來,起初對段飛的天賦頗爲驚訝的黃秀才很有些失望,卻只能暗中感嘆豔羨一下而已,他可不敢真的以老師自居,前兩個月遲交保護費才被段飛暴打過,身子骨還疼着呢。
流着哈喇子的段飛又做了個美夢,他夢見自己在這個時代走了桃花運,大大小小的美女——從蘿莉到熟=女——紛紛向他投懷送抱愛得死去活來,帶着這一大票美女段飛回到了現代,不知羨煞了多少人,所有認得他或從沒見過他的女性都無言以對甚至是捶胸頓足懊悔不已……
正大暈其浪的時候,段飛耳畔突然響起一聲幽幽的輕嘆,隨後一個柔柔的聲音道:“先生……小女子有禮了……”
美麗的夢境突然破碎了,一個青面獠牙披頭散髮的女鬼撲到段飛面前,剎那間從天堂摔到了地獄,段飛一聲大叫後醒了過來,抹了抹額上的冷汗,他才發現面前真的站着個約莫十五六歲年紀的女孩兒,身上穿着卻像個簡樸的少婦,她兩眼含淚,看起來顯得憔悴了些,此刻她眼神中愁苦且帶着驚愕,怔怔地望着段飛,顯然剛被他嚇了一跳。
眼前這個身穿粗布衣裙梳着少婦的髮髻的小妹妹是段飛來到這個時代以來見到過最漂亮的女人,可惜的是她才十五六年紀,怎麼就嫁人了呢?
“這位……小娘子,你要代寫書信嗎?”黃老秀才望着眼前這個小婦人,臉上笑開了花,有段飛在他身邊坐鎮,他已經好幾天沒開張了,再不賺點錢填肚子,只怕一家老少都要喝西北風去了。
“不,我……我想請先生替我寫份狀紙……”美少婦柳眉一蹙,楚楚可憐地說道。
“狀紙?”黃秀才心中有些奇怪,不過他也沒多問,鋪開一張白紙,提起自己珍愛的湖筆,熬滿了濃墨,對那小婦人道:“狀紙不比書信,需得一錢銀子一張,說吧……”
那少婦道:“先生明鑑……奴家姓錢名玉蘭,告的是家父錢榮……”
黃秀才寫得一手漂亮的宋體,不過他沒寫幾個字手就猛然一頓,然後將筆往筆架上一撂,擡頭對那少婦錢玉蘭道:“抱歉,你這狀紙我不能代寫,請另找高明吧。”
錢玉蘭那春水幽幽的明眸中明顯地流露出失望與迷茫,這年紀的她本該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少女,此刻卻飽經滄桑一般惹人憐惜。
又是幽幽的一聲嘆息,正眼皮兒也不眨一下盯着她瞧着的段飛再次被驚醒過來,他望着轉身而去的錢玉蘭叫道:“你等一下……黃秀才,送上門來的錢你都不想賺,你難道豬油蒙了心?小妹妹,他不幫你我幫你,回來,回來!”
錢玉蘭轉過身來,略有些奇怪地看了段飛一眼,她似乎不認得眼前這個寶應縣的名人,有些不信任地說道:“你……你真的能幫我寫狀紙?我找過好幾位先生了,他們都不敢寫……”
“有什麼不敢的,”段飛大咧咧地說道,他將黃老夫子才寫了幾筆的狀紙奪了過來,這一瞧之下,他也皺緊了眉頭。
“唉……”錢玉蘭又嘆了口氣,心中再次充滿了失望,一旁的黃老秀才不敢得罪段飛,耐心解釋道:“剛纔我就奇怪了,縣衙門口就有李童生他們幾個代寫狀紙的……原來是不敢寫,女兒控告父親是忤逆不孝之舉,況且大明律上有‘親屬相爲容隱’一條,不告無事,告了反而有事,若所告不實,不但告狀者要反坐,替出主意、寫狀紙的人也要被連累,輕則撻,重則流放千里……”
《大明律》——大明朝的法律——規定了,一家人裡面誰犯罪了,其他人替他隱瞞是沒有過錯的,明朝時正是三從四德等禮教風行的年代,尤其是女子,所謂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雖然原本‘三從’只是《儀禮·喪服-子夏傳》裡記載的古代服喪(奔喪)制度,在喪禮上作爲女子得跟在父親或夫君或兒子背後,但是這話卻被後人曲解歪曲了,成了禁錮女性的法寶,錢玉蘭作爲一個還沒有出嫁的女兒,她狀告父親,這在那些名士大儒眼裡就是一件不可容忍的忤逆之舉,要翻天了!替寫狀紙的人也都潔身自好,生怕惹麻煩,是以錢玉蘭連個寫狀紙的人都找不到。
錢玉蘭本來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一點,聽了黃秀才的話才徹底明白過來,她心中充滿了絕望,難怪沒人敢替她寫狀紙呢,女兒告父就這麼天理難容嗎?
黃老秀才的話還沒說完呢,段飛就罵了起來,道:“你這寫的是什麼鬼畫符啊,我一個字都看不懂,你就不能寫端正一點嗎?”
黃老夫子氣得差點暈厥過去,他竟然忘記身邊這傢伙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地痞無賴了,這傢伙什麼壞事沒做過?自己居然還跟他解釋什麼大明律!
錢玉蘭在無限失落中也給段飛逗得抿嘴一樂,轉眼後她又失望地垂下眼簾,準備接受悲慘的命運,卻聽段飛道:“不就是女兒告父嗎?把你冤情說來聽聽,不嫌我的字難看的話我替你寫這狀紙好了!”
錢玉蘭很意外地認真看了他一眼,段飛朝她呲牙一笑,心中盤算道:“可惜這小美眉已經嫁人了,不知她家裡有沒有沒嫁的姐姐妹妹……先問清楚家住何處……可惜這年頭沒電話沒QQ……”
錢玉蘭柔柔地說了起來,原來這小婦人還沒過門呢,她的父親嫌棄她訂婚的夫家家道中落,想要退婚,她夫家不答應,她父親居然找人把她未婚夫婿打斷了腿,她未婚夫躺在牀上動彈不得,老孃氣得吐血死了,她未婚夫家貧如洗無人理睬,想告狀也難,她聽說之後毅然離家出走,梳起婦人的髮式,穿上婦人的服裝,替未來的丈夫告狀來了。
“居然還有這麼傻的女人!”段飛在心中暗叫了一句,放在21世紀,這樣的窮鬼哪用老丈人出馬,早被女方一腳踢到火星去了。
看到錢玉蘭那雙雖然悽苦卻依然堅決的眼神,段飛不禁提起了毛筆,不過……
段飛的遲疑被錢玉蘭看在了眼裡,不斷的失望折磨着她的心靈,她兩眼一紅,悲愴地說道:“父親兇狠霸道,只怕我回去半路上就要被抓回家去,夫君無人照顧無錢醫治,罷了罷了,我先到黃泉路上等着他便了。”
錢玉蘭悽苦的話嚇了段飛一跳,對她翻了個白眼道:“吵什麼,我不是正在想辦法嗎?”說完他便提起筆開始寫起來。
“飛爺,你可要三思啊……”黃秀才搖頭看着,忍不住又提醒道:“狀紙不可寫太長,限兩百字內,簡明扼要即可。”
“民女錢玉蘭,狀告父親…………
……正德十四年三月初五”
終於大功告成!段飛一筆一劃把狀紙寫完,那狗刨般的字在錢玉蘭眼裡不啻於神筆天書,她喜極拜倒,黃秀才又囉嗦道:“這狀紙就算遞了上去,縣太爺還不知肯不肯接呢,唉……三綱五常、人倫天道不得違逆,難,實在是難啊!”
“三綱五常?嗯……父爲子綱,夫爲妻綱……一邊是父一邊是夫……嗯,有了!”段飛突然靈機一動,重新提起筆,又在狀紙前邊添了幾句話,吹乾了墨交給錢玉蘭道:“這樣就不怕了,讓縣太爺頭疼去吧,嘿嘿!”
錢玉蘭淚眼迷離地看着那幾個字,黃秀才好奇地伸長脖子替她念了出來:“不告背夫,告則害父,不可告,不可不告!……妙……果然妙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