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着矛盾複雜的心情,跟在他們身後踏上了臺階,我始終想不通,爲什麼蒙毅會穿着偏將的鎧衣,如果說有點破爛那還能理解,畢竟過去了這麼些年,他在棺材裡掙扎也不是一天兩天,但編制上就說不通了。
最讓我不解的是,他爲什麼不用衣服上的甲片摳挖木棺呢,難道萬年紅英木真的堅硬到了這種程度嗎?我下意識地朝他衣服上面看去,發現甲片的確是零落殘缺的,只是我之前被嚇到了,就沒注意到這種小細節。
我心裡疑問重重,對他感到不放心起來,於是急匆匆地往下面跑,跑回去看。等我到了棺材邊上,結果發現棺材內壁的確被什麼東西刮磨過,光亮得像是把玩過的溫玉。但是沒能挖穿棺材壁,還沿着內壁遺留下了很多紅鉛一樣的粉末,這應該是萬年紅英木和青銅片的混合粉塵,憑肉眼都能看出有點變黑固化了,想來是蒙毅的手筆,並且持續的時間不短,這是慢慢累積起來的效果。
萬年紅英木,原來真的是比青銅還要硬的稀有木頭,我不動聲色地追上隊伍,心裡咚咚跳,生怕蒙毅發現了我的意圖而見怪了。但他們以爲我是掉了什麼東西回去拿,也沒有留心。
剛到轉角,就發現牆角很不尋常,我們再度看到那些人骨,大家都嚇了一大跳。地上是小王被撞爛扯碎的身體,那根鐵矛的鎖鏈也不見了,我預感到不妙,難道是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來過?
大家都停在原地,一時不敢上去。東海低聲問:“小哥,會不會是有什麼東西將小王撕裂了?”
張弦轉問蒙毅:“蒙將軍可知緣由?”蒙毅搖了搖頭,說:“我只負責督造此處地下兵營,具體負責工程事項的,另有其人。”
“誰?”眼鏡忙問。
東海說:“你管他是誰,都兩三千年了,說了你又不認識。”
蒙毅道:“此人名叫李序,爲李信族親。”
東海問眼鏡:“這人你認識?”眼鏡搖了搖頭,說歷史上沒聽說過這個人。東海攤手道:“我早說了,問也是白問。那現在呢,除了這檔子恐怖事,我們還要不要上去?”
張弦說:“上肯定要上,只是我看這裡蹊蹺得很,小心爲上。”蒙毅看了他一眼,徑自往前走去。
我想有蒙毅在,應該也出不了什麼事,這座墳墓畢竟是他督造的,天底下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比他更熟悉墓中機關、建制的佈局。那個什麼李序肯定早就作古了,蒙毅現在對於我們來說,就像是一張活着的地圖。
蒙毅毫無猶慮地走了過去,我突然看見鐵鏈的牆眼是空的,上面血糊糊的一片,呈現出濺射狀!我心裡一緊,這時候只聽見鐵鏈子嘩啦啦急響,張弦趕緊將蒙毅往回一拉,只見鐵矛從牆眼裡像箭一樣射出,一直射了出去,在上面的地上撞得鏗的一聲悶響。
我們心驚膽戰,蒙毅忙從我手裡搶走手電筒,往下面跑了,我以爲他是不肯走了,等了一會兒,鐵矛忽然嘩啦啦收了回來,重新鑽進了牆眼。
我吃了一驚:“原來是這麼回事,這裡的機關可以循環利用,每次射出後機括還在運作,過了一會兒機括還原,就會將鐵矛收回去!小王的屍體被鐵矛帶回來,砸在牆上抵住,被鐵矛的回收勁道給生生撕碎了!”
這時候蒙毅又折轉回來了,對我們說:“非也!此乃連環鎖矛,墓室內外以鎖鏈貫通,輔以機關術,此攻彼收,此收彼攻。”
我沒怎麼聽明白,東海問道:“小哥,他什麼意思?”
張弦說:“就是說地下二層的鐵矛和這裡的鐵矛,是共用一根鎖鏈的,中間用機關連在一起,只要觸發了其中一個機關,當鐵矛射出來的時候,相應的就收回了另一支鐵矛。”
我點頭:“原來是這樣,循環是循環,但沒有我想象的那麼高科技。”
蒙毅說:“此處機關精巧絕倫,非我所盡知,彼等小心爲上。”
張弦解釋說:“蒙將軍說他也不清楚哪裡有機關,叫我們小心點。”
蒙毅說:“我被賜藥之時,御史曲宮曾對我提及過一事,即命我爲陛下殉葬,領職偏殿衛將軍,又言賜死李信,亦領職偏殿衛將軍,我二人皆爲副將,不知衛將軍爲何人?想必胡亥是因爲害怕不死藥起作用,固對墳墓多有改造,怕我等出去報仇。”
張弦說:“蒙將軍的話你們聽明白了嗎?”眼鏡說明變了,我們卻都搖頭,他只好解釋說:“有個腳曲宮的使者,被秦二世胡亥派去給蒙將軍賜不死藥,也就是說,那時候大家心裡都清楚,不死藥其實是毒藥,胡亥是想害死知道真相的人,怕自己的政權動搖。”
“那使者賜藥的時候對蒙毅說,胡亥封了他一個偏殿衛將軍的陰司職位,和李信一樣,在地下保衛都城,但不知道正將,哦也就是衛將軍是誰,應該是另外有人。因爲蒙毅是負責督造這座地下兵營的人,胡亥怕他真的死而復生來報仇,所以就在他死後,將地宮又改造了一次,加設了很多機關。”
我聽了張弦的話,不由得嘆了口氣,胡亥爲了取代扶蘇自己做皇帝,策劃陰謀殺害忠臣良將,有可能還害死了秦始皇。他們將李信活活燒製成了兵俑,估計是不死藥在燒他屍體的時候已經開始起作用了,所以李信纔沒有灰飛煙滅,竟然變成了不死不活的兵俑糉子,實在可悲可嘆。
眼鏡忽然將我拉到一邊,小聲說:“不對呀,歷史上不是說秦始皇因爲身體不適,所以派蒙毅繼續去山川大嶽禱告祈福的,秦始皇中途病死,蒙毅又不曉得噻。況且他回咸陽的時間比秦始皇的遺體還要晚,時間上說不通嘛。”
張弦瞟了他一眼說:“四川陝西自古搭界,你雖然能聽懂一些古話,也懂文言文,但你卻不懂古人的語境。”
“因爲按照蒙將軍的說法,秦始皇命他禱告山川誰也不知道其中真假,說那是胡亥、趙高、李斯他們的片面之詞也在情理之中,秦始皇讓他去找到公子扶蘇和大將軍蒙恬,並且帶扶蘇回京繼承大位,這裡中間的轉折他沒有細講,只說快馬輕騎帶詔書回咸陽。其實古人在說國家大事的時候,都是這麼說話的,處在當時的語境中是不會產生誤解的,只是今天的人說話,總是以現代人的思維去揣摩過去,多半容易得出錯誤的結論罷了。”
眼鏡嚇了一跳,看了蒙毅一眼,說:“小哥,這你也聽得見?他不會怪我私底下議論他吧。”
蒙毅也聽懂了一些,笑道:“鄉間俚俗,小人竊語,漫漫其口,其能堵塞歟?又豈足掛齒,由他。”
他這句比較書面化的文言文,我照着課本來揣摩,倒也聽懂了,眼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東海罵道:“你們別他孃的談過去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古人都死了,誰對誰錯都沒有意義了!還是立足眼前,多想想地宮裡的路怎麼走吧。”
張弦點頭道:“是啊,歷史上該有的,都有了,歷史尚不見於記載的,也不過是滾滾紅塵,滔滔逝水,該淹沒的就淹沒了,想那麼多做什麼呢。”
蒙毅苦笑了一下,看着他點頭說:“你們領我出去,等到了兵營正室,我來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