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吃醋
這一帶的青山呈葫蘆狀,顧名葫蘆山,而葫蘆村就處在葫蘆嘴的位置。走出僅容一輛馬車通行的狹窄山口,眼前豁然開朗,連片的土地莊稼,整整齊齊的房屋村落,充滿了濃濃的生活氣息。
薛柏指著約莫兩裡地外的那條河,向葉芽介紹道:「二嫂,對面就是東橋鎮,我就是在鎮上讀書的。」
「啊,那你來回豈不是要走兩個時辰的路?」
葉芽吃驚地看著他,剛剛一路走來,他們就用了將近一個時辰,眼下日頭已經爬到樹梢了。
薛柏淡淡一笑:「習慣就好。」
「那你有伴兒嗎?」總不能每天都孤零零地走這條蜿蜒不平的山路吧?
「沒,不過一個人也挺好的,安安靜靜,悶了就溫習白日所學,到家後就不用看書了。」薛柏朝她笑了笑,見她休息的差不多了,便叫上薛樹繼續趕路。
葉芽落後了幾步,看著薛柏清瘦的背影,有些心疼。
她家雖然窮,好歹也是住在鎮子上,哪像葫蘆村,出行都要走這麼遠。她試著想像薛柏一人走在這路上的情景,可腦海裡出現的不是他恣意獨行的輕鬆,而是冬日裡逆風而行,夏日暴雨突至的狼狽……
好在,三弟是個能吃苦的。
河足有數丈來寬,中間搭了一座年份不知的古老石橋,邊角處都長出了稀稀落落的野草。
上坡兒的時候,葉芽和薛柏幫薛樹一起推車。
清爽的風從水面吹來,夾帶著薛樹身上的淡淡汗味,葉芽偷偷看了他一眼。
或許是這兩日的融洽相處,亦或是一路上三人的說說笑笑,她對薛家兄弟的牴觸越來越淡了,山裡的日子雖然累些苦些,卻特別踏實。她有了體貼她的傻相公,有了兩個可靠的兄弟,再也不用擔心做錯事被人打罵,再也不用時時刻刻牢記著各種規矩……
她想到管事婆子們常常唸叨的一句話:人這一輩子,哪有從頭到尾都順風順水的,要麼先甜後苦,要麼先苦後甜,福禍相依,不到最後一刻啊,誰也料定不了結果。
可她隱隱覺得,遇到薛家三兄弟,是她的福。
*
過了河就是東橋鎮,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薛柏在前頭帶路,最後停在一家肉鋪前,朝裡面彎腰忙碌的富態男人道:「張叔,看看我們帶了什麼好東西?」以前大哥得了獵物,都是送到這裡,張富貴辦事厚道,沒少照顧他們。
張富貴聞言站直了身子,露出一張油亮亮的面孔和大大的肥肚腩,「呦,今兒個三郎不用上學啊!」他親切地和薛柏打招呼,看清推車上的東西,馬上笑得合不攏嘴:「哈哈,這山豬可是兇猛極了,大郎就是有本事!咦,他怎麼沒來?」
薛柏微微一笑,道:「我大哥受了點傷,在家養著呢,哦,這是我二嫂,以後若是她來買肉,還請您多關照啊!」側了身子,露出站在身後的葉芽。
葉芽紅著臉喊了聲「張叔。」
她身上還是孫府的丫鬟打扮,粉紅的短衫,湖綠的長裙,身量纖細玲瓏,一張小臉白裡透紅,頭上無半點發飾,卻更讓人驚豔於她的瑩瑩玉雪肌,瀲瀲秋水眸。在這偏遠小鎮上,她就像是碧綠草叢中冒出來的一朵小花,明豔惹人眼。
饒是常常與婦人們打交道的張富貴,都看愣了半晌兒,直到薛柏咳了咳,他才醒過神來,忙移了視線,滿臉笑容地對著薛樹誇道:「好,好,二郎好福氣啊!」眼中卻閃過一絲疑惑,薛家從哪裡得來的這麼好的姑娘?爲何大郎沒有娶?
不過,他也只是心裡想想,臉上並沒有表露出來,喊了兩個小夥計把山豬擡到裡面過稱,回頭對薛柏道:「三郎,叔給你個實惠價,三十文一斤,你看如何?」
薛柏忙拱手道謝:「多謝張叔!」
他聽大哥說過,以前有次碰見張富貴收山豬,當時只給了對方二十五文的價錢,如今他主動擡高五文,的確是很照顧他們了。
兩人又寒暄了一陣,夥計跑過來報數,山豬共兩百五十六斤。
不等張富貴開口,薛柏就道:「張叔,按整數算吧,那六斤的零頭就當我們孝敬您的了。」
「哈哈,你小子會說話,好,叔就收下了,不過叔也不能白收,這條豬後腿你拿回去,二郎成親,我也沒啥表示。」說著,拎起一條新鮮的豬後腿放進籃子,親手擡到推車上,轉身拿出一個錢袋悄悄遞給薛柏,低聲囑咐他:「總共是七兩五角銀子,千萬收好,鎮上人雜,小心別被人摸去。」
「嗯,知道了,那您繼續忙吧,我們走了啊。」薛柏笑著點頭,與他告別。
張富貴目送他們遠去,回頭招呼新客人。
有了錢,薛柏首先帶葉芽他們去了綢緞鋪子。
「二嫂,我們的衣服都夠穿了,你給自己挑就行,我和二哥在外面等你。」薛柏塞給葉芽五兩銀子,拉著薛樹去了旁邊的小攤鋪。
葉芽錯愕地愣在那裡,她哪裡需要五兩銀子買衣服?
罷了,一會兒把剩下的錢給他就是了。
綢緞鋪子裡有成衣也有布匹,葉芽先挑了一套用於換洗的粗布夏衫,這是急用的,然後又選了一匹淺綠的粗布,一匹灰色的粗布,還有一匹靛藍色的粗布,留著給自己和三兄弟做衣服,出門一次不方便,乾脆多買一些以備後用。另挑了幾塊兒鬆軟的細白布留做裡衣,再選一套針線。掌櫃的一算,總共是七百六十文。
交了錢,葉芽側身朝外面張望,這麼多的布,得放在推車上才行。一直留意她這邊的薛柏見了,悄悄將剛買的銅鏡木梳等物貼身放好,低聲叮囑薛樹不要說露嘴,催他推車去接葉芽。
接下來,葉芽讓薛柏帶路,在集市上買了一套齊全的調料和碗碟,買了一籃子雞蛋,留著給薛鬆補身子。臨走時,瞧見一個賣雞仔的攤子,就選了二十隻活蹦亂跳的小黃雞,順手買了一袋子粗糧,白菜蘿蔔菜籽等,又花了三百多文。
「好了,沒有什麼要買的了,咱們回家吧。」看著推車上堆得滿滿的東西,葉芽滿意地道,有了這些,家裡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薛樹熱的滿頭大汗,早就催著要走了,如今媳婦終於發話,立即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到了葫蘆村村頭,薛柏把身上的銀子交給葉芽,「二嫂,你們先回家,我去孫郎中家把藥錢還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葉芽總覺得有什麼話要說,一時卻想不起來,直到薛柏快要消失在小路拐角了,才猛地記起,大聲喊道:「三弟,記得再跟孫郎中要五日的傷藥!」如今家裡有了錢,大哥也該好好養傷了。
薛柏回頭,朝他們揮揮手,笑容如春風般醉人。
葉芽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轉身見薛樹嘟著嘴,頗爲委屈地望著她,不由問道:「怎麼了?」
「媳婦,你是不是不喜歡我?」薛樹直直地盯著葉芽的眼睛,委屈又忐忑地問。今天媳婦就顧著跟三弟說話了,買什麼東西都會跟三弟商量,根本不搭理他,薛樹覺得很受傷,三弟長得白淨好看,又會讀書,媳婦肯定是喜歡上三弟了。
「胡說什麼,趕緊回家吧!」葉芽紅著臉睨了他一眼,挎著包裹逕自往家裡走,大熱天的,她可不想聽薛樹胡說八道。
望著她的背影,薛樹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等了很久,見媳婦依然沒有回頭喊他,心裡就更慌了。去時三弟落後了,媳婦就會停下來喊他,現在輪到自已,媳婦就捨得離開,看來媳婦是真的不喜歡他了!
他傷心地垂下頭,擡起推車慢慢往前走,媳婦爲什麼不喜歡他,是因爲他傻嗎?
「阿樹,你怎麼哭了?」就在他難受無比的當頭,葉芽去而復返,擡手替他抹掉臉上的淚痕,「好端端的爲啥哭?」
薛樹傻傻地看著葉芽近在眼前的俏臉,她的睫毛彎彎的,水靈靈的眼睛裡倒映著他的臉。
被她如此溫柔地擦眼淚,薛樹眼淚流的更兇,一把放下推車,將措不及防的葉芽摟進懷裡,腦袋搭在她窄小的肩上,抽泣道:「媳婦,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一句話讓葉芽忘了推開他,薛樹不斷重複這個問題,絕對是有原因的,她壓下心頭的疑惑,柔聲問道:「阿樹別哭,我什麼時候不喜歡你了?」
薛樹在她脖頸裡蹭了蹭,「你都不跟我說話,只跟三弟說話,剛剛你也沒有回頭叫我……」
溫熱的眼淚滑進衣領裡,葉芽無措地拍拍薛樹的肩膀,「我這不是回來找你了嗎,而且在鎮子裡,我也問你要不要吃包子,還讓你幫我挑小雞,什麼時候不理你了?」要給家裡添置東西,她當然要與薛柏商量,難免冷落了薛樹,沒想到他心思這麼細膩。
薛樹眨了眨眼睛,眼淚慢慢止住了,咧嘴一笑,「那媳婦是喜歡我了?」
葉芽沒想到他會這樣問,臉不由的又紅了,剛想糊弄過去,就見薛樹眼眶裡迅速浮上一層水霧,忙道:「喜歡,我……最喜歡阿樹了。」說完,不安地掃了一眼周圍,要是被人聽見,她就沒臉見人了。
薛樹聽了,心裡比吃了蜜還甜,捏了捏葉芽的小手,不用她說,主動擡起推車向前走。
媳婦喜歡三弟也沒關係,只要她最喜歡他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