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寶店,瑞卡瓦推門而入。
門內一片黑暗,每一扇窗子都被厚厚的布簾遮蓋住,還沒打燈。現在,唯一有陽光射入之處便是這扇門。斜射下的陽光絲絲可見,浮塵漂浮其間。光芒延伸的盡頭,珠寶店的櫃檯若隱若現。
這個店面本來就很大,任何一面牆壁都無法被光芒觸及,彷彿這間屋子本就孤零零地漂於黑暗虛空之中。
本想進去的瑞卡瓦猶豫了。他來這不是第一次,店主是他的老相識,他常來這和對方聊天。可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光景。
光芒的邊緣,似有影子一閃而過。瑞卡瓦下意識抓住了刀柄。
“小瑞卡瓦?”黑暗中傳來一聲渾厚的男音。
“是的……沒事吧,基維爾?”瑞卡瓦站在門口打量店內,試探地問,“這兒看着好奇怪。”
“沒事,哈哈,我這能出什麼事呢?”基維爾哈哈大笑,他使勁一拍桌子,道,“進來吧。”
瑞卡瓦這才邁步走入,右手仍握在刀柄上。他四下觀察,基維爾則慢悠悠掛起一盞油燈並點亮它。柔和的暗紅色光芒亮起,籠罩着櫃檯兩側的基維爾和瑞卡瓦,驅散了一片黑暗。但這新添的光亮仍未觸及房間的邊緣。
基維爾在燈光下溫和地微笑着,他是個健壯的中年男人,微白的短髮整整齊齊。他的上身是一件白色襯衣外套一件黑色馬甲,乾淨得體,一看便知非粗俗之人。
“好久不見,你這兵當得也是越來越有模有樣了。”基維爾看了他的盔甲一眼,笑着拿來兩隻木杯,問道,“要喝兩口嗎?”
“不用,你知道,我不喝酒的。”瑞卡瓦一邊搖着頭一邊還不忘環顧四周,“我這次來是有生意要做的。”
“喲,又撞上哪個倒黴的傢伙了?落單的商人還是落單的地主?”
“不。”瑞卡瓦停住搖晃的腦袋,盯着對方,豎起一根手指左右興奮地甩動,“這次可不是一般的貨色!”
“莫非是落單的軍官?落單的官吏?玩笑開不得啊,這可是大罪。”基維爾朝左側的黑暗中瞥了一眼,說道。
“不不,還要可怕!”瑞卡瓦得意洋洋道,“我宰了一隻人馬!搞到了不少好東西!”
基維爾眼前一亮:“擊殺人馬是大功,若上報,伯爵必有封賞。不單是財富,任官受職亦不在話下。若被國族貴胄看中,更是前途無量。”
“沒興趣,今天只談生意,不談仕途。”瑞卡瓦笑着把包裹放在櫃檯上,道:“裡頭東西不少,你看看。”
基維爾頗有興致地把包裹拉來,打開翻看了會,嘖嘖讚歎道:“好東西確實不少。”這被殺人馬想必地位不低,除了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裝飾,瑞卡瓦的戰利品中有不少珠寶和可隨身攜帶的玩物,都非凡品。
他左看看右看看,拿起一串項鍊把玩,忽然呆住了。
項鍊上串着一支手掌大的鏤花金盤,上面有着蹄踏雷電的角馬的紋樣。
“怎麼了?值錢麼?”瑞卡瓦好奇地湊過去。
“未必很值錢,但必定很尊貴。”基維爾說。
“什麼意思?”
“納骨斯……蹄踏雷電的角馬是納骨斯家族的圖騰,只有納骨斯人馬可以佩戴這種飾品。如果我沒猜錯,你殺了一位顯赫的人馬貴族成員。若把此物上交,他們可能——不,他們一定會相信你殺死了一個納骨斯!”基維爾鄭重地注視着瑞卡瓦,“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你可以擁有一個光明的未來。不說受封騎士,就是接受初擁成爲血族對你都不再遙遠。”
瑞卡瓦沉思了會,忽而使勁眨了眨眼,道:“也就是說,一個希望在軍中取得一席之地,又碰巧很有錢的冤大頭會爲這東西付大筆的金子?”
基維爾無語良久,嘆道:“你叔叔讓你別和血族牽連,只是一廂情願。你何必活在他的陰影裡,人總得面對現實。”
“我自食其力求生存,難道不是面對現實麼。”瑞卡瓦咧嘴笑道。
基維爾無奈搖頭,道:“如果你堅持,我會去找路子。你帶來的財寶大都好處理,僅有兩件頗爲貴重,不適合在外城出手。要是以前……只能經由內城珠寶商賣掉,利潤大頭還不在我們手上,真是無奈。”
“你的意思是,現在你可不經那羣奸商的手就賣一個好價錢咯?”
“是的。”基維爾邊說邊把玩那些玩物,此刻已是一隻鼻菸壺在手。他撫過其光滑的表面尚不過癮,便擰開蓋子把臉湊上去要試一口。
“等等!”瑞卡瓦臉色大變,揮手製止他。
“怎麼了?”基維爾奇道。
“這東西邪門得很!它被惡魔下了詛咒!”
“詛咒?難道圍繞着它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你是如何把它帶來的?”一向虔誠的基維爾畏懼了。
“我剛拿到此物時挺好奇,沒多想就試了一口。然後我迷迷糊糊看見一個……”說着說着,瑞卡瓦羞愧地滿臉通紅,“我看見一個很漂亮的姑娘笑着向我走來,然後……然後發生了極恐怖的事情!”
基維爾大驚失色:“是不是她的臉龐忽然變成骷髏?還是她試圖攻擊你,吃你的肉?”
“不……不是這個,怎麼說呢……嗯……總之道德淪喪,世風日下!”
基維爾的臉僵住了。他的嘴角一連抽了好幾下,才發出聲音來:“我想你一定很有罪惡感。”
“是的!我沒能抵抗惡魔的引誘和控制!”
“因爲你很舒服。”
“不舒服!腰痠背痛!”
“腰痠背痛……你一定吸了很多次……是吧?”
“額,是的。”瑞卡瓦的聲音低落下來。
“若不舒服你怎會吸很多次……”
“哦,女神莉莉絲寬恕我的罪孽!”瑞卡瓦低下頭畫逆十字。
基維爾大概明白這鼻菸壺的用途了。血族、狼人、人馬三族都身負異能,通曉秘術。其優秀工匠常做些功用超凡的寶物。其中有種名爲“夢器”,以幻術令生靈浸於幻象。這鼻菸壺就是一個夢器,只不過幻象效果比較……咳咳……
他苦笑道:“這沒啥,只是人之常情,不必掛念。”
“好的好的。”瑞卡瓦使勁點頭,“事成後五五分賬。”
“沒問題。”
“額,話說……你這兒今天……怎麼那麼黑?”
“秘密。”基維爾神秘地笑着。
“秘密?”瑞卡瓦疑惑地環顧四下,忽然看見了什麼突兀的存在,驚得僵住。他看到,右側的地面上,黑暗的邊緣處,顯露出一小塊紫色的褶邊錦緞,就像是……少女的裙角?
“再見。”心中一陣惡寒,他掉頭就走。
幸好,直到他趕到下個目的地,一位老友的家中,也沒有東西跟上來。
“嘿嘿,南塔巨寇你又來城裡啦!”海吉打開門,大笑着說。他是瑞卡瓦在初林要塞裡的好友。
“巨寇你大爺!當心我活劈了你!”瑞卡瓦佯怒道。
“我跟你講,我老婆整天和我嘮叨,別和那賊人來往!我現在很猶豫啊!”
“別聽他瞎說!”海吉嬌俏的妻子款步走來,輕輕一拳愛憐地擂在海吉胸口,淺笑道,“海吉他就是喜歡胡說八道,整天讓人沒得安心,也不怕哪天給人撕了嘴。”
“哈哈,若是不會胡說八道,我怎麼把你騙進我家門啊?”
“討厭!”她又捶了海吉一拳。
瑞卡瓦默默地站在一旁看他們秀恩愛。
“咳咳,注意點,別冷落了客人。”海吉笑道。
“你也知道啊?”說完,他妻子轉問瑞卡瓦道,“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我家總得招待招待,想吃點啥?”
“隨便,簡單對付對付就行。”
“這怎麼行?”夫妻皆道。
“怎麼不行?”瑞卡瓦笑道,“說起來,其他人呢?”
“我母親還在房裡休息,我父親和哥哥跟小賽靈斯將軍一起去梅爾西斯了。”說着,海吉招呼瑞卡瓦坐下。
“去那幹嘛?”
“剿馬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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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翠的山嶺與清澈的小河間,坐落着賽靈斯軍的營地。晴空萬里,白雲飄流。
中軍大帳的一角,皮簾後,紗帳中,一位妙齡少女蜷縮在溫潤男子的懷中,輕聲喘息。
男子“親吻”着少女雪白的脖頸,低垂的眼簾下,絲絲血光泄露。
過了有一會,男子鬆開少女,口間一對獠牙從她頸後滑出。他用手指輕按她頸後的齒孔以止住流血,撫摸間,那對傷口竟就癒合了。
對血族而言,這種程度的治癒法術當然不在話下。
“你還行麼?”他柔聲問,“痛了記得說。”
“還……還好啦……不疼的。”少女紅着臉說。
“嗯。謝謝你的陪伴還有,你的血。”男子笑道,“好了,你可以回家了。我的副官就在帳外,他會給你賞賜的。”
“不……不需要賞賜。我很樂意爲大人效勞的。而且我……我還可以再堅持一會……”
“哎,聽話,失血過多很傷身的。”男子溫柔地撫摸着她的頭髮,“再說我飽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還有工作。”
“那……好吧,謝謝大人。”少女輕手輕腳下了牀。她整頓好衣裝,甜美地笑着彎下腰,向男子鞠躬行過禮,輕快地走開了。
行至帳口,一位衣甲鮮明的騎士撩起帳幕,迎面走入。
少女退後一步,也朝他行了禮。
騎士點點頭,把一枚銀幣放到她手心中,回頭招來帳外的兩位士兵,道:“你們,送她回家。”
“是!長官!”兩人大聲應命,扶矛侍立兩側,就等少女領路了。
“謝謝,謝謝。”少女又朝兩人行了禮,這纔出帳。
待他們走遠,騎士落下帳幕,走入帳內。此時,男子已離了牀,正撐着手無力地俯身桌前,提着酒壺往嘴裡灌。
“謝洛依那兒來了信,大小姐到初林要塞了。”騎士說,“梅爾西斯境內的馬虜已停止劫掠,朝馬登嶺集結去了。”
“入侵梅爾西斯的夏丹主力就在馬登嶺和公爵對峙。敵人這是打算撤退了。”
“少主打算怎麼辦?”
“追,先把敵人逼出梅爾西斯再說。”
“是。我會讓士兵們做好準備的。如果沒事,我就先退下了。”
“等一下……你的血能還充足麼?”男子問。
血能是血族擁有的神秘能量,通過吸食活物鮮血獲得。對血族戰士而言,血能格外重要,因爲秘術與異能是他們強大戰鬥力的關鍵,而兩者都是靠血能驅動的。
“我已經找好血僕了。”騎士意味深長地望向帳外,“話說回來,少主對待血僕的態度,實是我所見過最和善溫柔的。”
“哦,那又如何?”
“我真怕少主讓他們產生‘血族很友善’的錯覺。若他們因此放鬆警惕,被其他血族趁虛而入,我等苦心孤詣壓制的矛盾,反倒越來越激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