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一道的靈島位於分蒯海域,喚爲純一島,山間有一座硝海峰,頗有名氣,一紅衣老人正在山間負手走動,等了一陣,遂見中年劍修從天而降:
“箕安兄!”
老人聽了這話,連忙回禮,答道:
“靈醮……”
聽了他的話語,劍修微微點頭,顯得風姿雅緻,骨節一流,正是純一道的劍修,修行太陰的扶玹真人。
而眼前這老人乃是讓出北海滄州猈兒山的箕安真人,顯得極爲熟絡,這劍修同樣親近,只道:
“老哥哥在杜山島修行的這一段————如何?”
箕安真人撫須點頭,答道:
“倒也算是個寶地,可惜已經用了太久,後人不作節制,將其中金雷火煞抽了太多,如今太空虛了,再者…不知來歷……”
扶玹眉宇中多了幾分黯淡,搖頭道:
“此島位處近海邊緣,純一之東,起初不大,是當年先輩分給一位晚輩突破的地界,本來是給他安定宗族的,後來他犯了些錯,被逐出山門,接了族人走,便讓給了屈家……”
“不曾想屈家真人才突破的紫府,中年暴亡,屈氏只好附屬在我家麾下,難得百年出了個被寄予厚望的少主,又死在了動亂之中,這些年越過越是落魄…今日纔會想請道友在杜山島立門————此地近年來地脈越來越高,越來越廣闊,本是火島,更添了些金石雷霆,離我純一又近……”
箕安真人負手踱了幾步,當然明白入了此島十有八九就與純一綁在一條戰車上了,沉吟不語,良久方道:
“盼望着能一睹『大離書』!”
“我明白!”
扶玹引着他下去,忽然發覺袖子裡的玉符隱隱發熱,頓覺不好,匆匆安撫了他,道:
“這事情只包在我身上,一定問一問庭州!”
於是匆匆忙忙從山間出去,在海水上飛了一陣,依着玉符的指引和海面上盪漾的青花落在一荒島羣礁處。
果然見着一青衣男子正負手而立,面色帶笑:
“郗道友…好久不見!”
扶玹頗有些無奈,上前一步,嘆道:
“遲步梓…你這又是鬧什麼幺蛾子!”
郗靈醮與遲步梓算得上相識,年少時有幾分恩怨,可純一道規矩嚴格,即使因爲當年先祖遺產的事多了幾分交情,郗靈醮也不應該與他深交,只道:
“你這魔頭……既然知曉我家老真人突破的事,駕起風來,往哪個雲頭一躲,偷偷摸摸看完了,找個機會遠去就是了,何故又現身折騰?”
遲步梓面上的笑容聽得一僵,道:
“這是什麼道理?我遲步梓又豈是藏頭露尾、不請自來之輩?”
扶玹面色奇特,只盯着他。
“哈哈。”
遲步梓笑了兩聲,正色道:
“卻不是非要來招惹你…我想見一見那庭州的李曦明…平日裡又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扶玹立刻誤會了,一時厲色,道:
“今天是我師尊突破的日子!道友可要想好了!”
“靈醮誤會了! ”
遲步梓失笑搖頭,笑道:
“你看我這人,像是會爲那幾個姓遲的報仇的人麼?就算遲尉今個活過來,若是堵了我的道途…我也毫不猶豫捅他兩劍,我只是有一二要事要與他談一談。”
“他家對我有些誤會,唯恐見了我掉頭就跑,平自惹出許多事來。”
這劍修抿了抿脣,道:
“這怕是你自己折騰的……”
遲步梓臉皮厚,面色不變,只笑着上前,道:
“這不是來求大哥了?只盼着讓我上一上島討一個位置?我好去見他??”
扶玹並非迂腐之輩,在純一道之中算得上最開明的一位真人,依舊顯得很頭疼,道:
“不是我輕慢你,如今大庭廣衆…師尊又親自出山,倘若他老人家有什麼意見,這事情不好收場!”
遲步梓卻哂笑道:
“你不必擔憂,儘管去稟報,老人家心中如明鏡似的,如何會爲難你?更何況太陽道統連長懷、修越都來人了,哪裡少得了青池。”
扶玹自然是要回稟的,無奈搖頭,一路領着他回峰,遲步梓只等在附近的海島之中,負手而立,望着遙遠的西邊。
這些日子裡,他遲步梓可奔波了不少地界,從北海一路尋到南海,尋了好些個古道統:
‘雖然不好問大名,可打聽狐屬不是什麼難事!’
他得了不少消息,負手立着,心中已然思量開了。
‘這狐族…與元府果真是息息相關,聽聞那狐族的老祖宗,那隻多年前就已經神通圓滿的老妖,便是元府修士點化!’
所謂的元府修士,會不會就是道號玄諳?
而更爲敏感的消息…是在那位元府修士李江羣身上,既然如此,爲何玄諳會對李江羣不管不顧?這事…遲步梓可曉得不少,心中越發疑起來:
‘這麼來說,李尺涇的太陰月華來源一定有問題,十有八九是狐屬主人手中的…即爲李氏背後的玄諳……’
‘既然玄諳的種種安排是在龍屬掩蓋之下,兩者十有八九是暗暗合在一塊了…’
對他來說,鼎矯當年的每一句話都極爲珍貴,值得他細細琢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提到了望月湖!
“望月湖上指點…去了望月湖便逍遙海外……“
這都是鼎矯的話!可在遲步梓記憶之中…自己在湖上的記憶分明一片空白,如果要補足這一部分,必然離不開當年的李氏!
更重要的是,把龍屬的態度,至少是自己與龍屬的安排傳回去…那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可遲步梓必然要忠心耿耿把姿態做足了,更好能和李家達成無形的默契。
他只負手而立,神色幽幽:
‘只怕李曦明不會信我!
這青衣男子等了一陣,終於見到這劍修前來接應自己,果然面色有異,顯現出意料之外的神態:
“請!”
遲步梓當即踏上淥雲,笑眯眯地往島上飛,到了最高處的消海峰,在太虛微微一覷,果然看到遍地彩光,遂道:
“好多年不見這樣熱鬧了。”
扶玹雖然引他入內,卻不太想搭理他,佯裝不聽見,到了山間,再次警告道:
“勿生動亂! ”
山間雲霧繚繞,這白金色道衣的真人正立在亭間,皺眉談着要事。
李曦明接了李闕宛、李絳淳前來,正巧叫兩人熟悉熟悉諸道的晚輩,放在山間,可他才落到了山頂,立刻被陳胤拉住了。
僅僅是數年不見,這位豫水真人模樣大變,這劍修原本面色溫和,老而彌堅,如今滿頭白髮,憂思成疾,雙眼之中更是瀰漫着冷光,一言不發,陰沉沉站在亭間,令人不寒而慄。
陳鉉豫的死對他的打擊極大,大到了李曦明都有些錯愕的地步,只能扶過他,道:
“老真人……節哀!”
見了李曦明,陳胤擠出幾分笑容,只道:
“恭喜昭景成就命神通……倒是讓你見笑了!”
李曦明只默然嘆氣,陳胤沒有半點遲疑,語氣平淡,道:
“聽聞宋帝在選前去北邊的持玄人選,昭景可曉得?”
李曦明略有耳聞,便點了點頭,這老人單刀直入:
“我家有個子弟,叫問堯,也是絳樑的好友……李氏在宋廷頗有勢力,這名額…只盼着讓給我家,其中多少補償,曦明儘管提就是!”
李曦明有所領悟,老人也不遮掩,提起手中青鋒來,道:
“曦明曉得我把一身家當當了,換來靈劍,卻不必擔憂我拿不出東西,鉉豫天資卓絕,更是我家三百年劍道之天才,這把靈鋒本來也是爲他準備的,如今爲人所害…我家斷了後路,只剩下問堯有這麼一份希望,也不大用得着這了東西了……”
李曦明聽得心中黯淡道:
“老前輩不必如此…如今我家只有個絳壟有希望,可他如今在大將軍手下聽命,應當找對門纔是。”
陳胤本也是聰明人,點到爲止,沉沉點頭,道:
“多謝指點!”
於是收了手中的青鋒,背影落魄地往峰外去了,李曦明終究還惦記着自家奇貨可居,思慮一陣,正巧見着扶玹從山外而來,笑道:
“見過扶玹前輩!”
扶玹頗爲禮貌的回以一笑,道:
“我倒有一人要向曦明引薦!”
霎時間太虛震動,青光乍現,李曦明擡頭去看,可這麼一看,登時叫李曦明呆住了。
那山間正踱來一青衣男子,長髮披拂,青衣碧眼,腰間懸着小巧玲瓏的銅鼎,手中挽着一墨玉珠串,當真是仙意飄飄,世外仙修。
李曦明瞳孔卻霎時間放大,駭道:
“步…梓!”
他第一反應已然起身,已經邁出去半隻腳,又生怕太虛有埋伏,強行剋制住自己踏入太虛的衝動,仙鑑當即運轉,厲色道:
“前輩這是!”
扶玹被他這一句喊得汗顏不已,心中臭罵了一句遲步梓,可事已至此,只能馬上站出來,趕忙安撫道:
“昭景且慢!這魔…步梓道友乃是爲交好而來……”
李曦明仙鑑橫掃而過,已經找了太虛退路,立刻明白對方還真不是爲了殺自己而來,暗暗鬆了口氣,掃眉去看他,心中驟然提起。
在仙鑑視野之中,此人身上赫然閃着淡淡的幻彩!
他一邊冷言出口,一邊收回查幽,收住心上的震色,口中只道:
“我與…他有什麼好談的!”
扶玹更是尷尬,心中已經罵起遲步梓來了:‘這魔頭…平日裡口綻蓮花,說得天花亂墜,如今倒是不敢吱個聲!’
可遲步梓正全神貫注,極力觀察着李曦明的神色,這才行了一禮,笑道:
“昭景道友不必憂心,我若是在乎什麼青池,今日早便爲人爪牙了,豈是道友能輕易躲過的?”
“可我與庭州大有得談…我已邁過參紫,尋求圓滿,與魏王大有可合作的地方…昭景即使不爲自己考慮,也該想想魏王!”
他頗爲自信,負手而立,牢牢盯着李曦明,遂見這白金色道衣的男子沉着臉,冷聲道:
“道友做過什麼好事……自己曉得!”
李曦明看上去百般抗拒,似乎是恨意十足,心中卻霎時間回想起許多事來————當年遲步梓在湖上如何悽慘,如何言語他通通知曉…讓他留步一聽不是對方身上的光彩,更不可能是什麼魏王合作,而是遲步梓當年那副神魂有異的模樣!
眼前的遲步梓?是唯一一位直視過仙器的、非受符之人的紫府修士!
遲步梓何等人物,將他出口的試探聽得清清楚楚,上前一步,冷聲道:
“正是曉得————道友又待如何?!”
他那一張臉天生擅僞,掩着底下一顆不擇手段的冷心,明明一無所知,這四字吐得乾脆利落,智珠在握,叫人側目。
李曦明微微沉默,冷眼看他:
‘元商老真人將突破···不知有多少大人看着,如何是說話的地方呢!’
可眼前的遲步梓已然到了跟前了,眸子輕眯語氣淡淡地道:
“今日是誰人的天下…當年李江羣是如何隕在湖上的,眼下便忘得清楚了麼!”
李曦明見他入了座,安然不動,答道:
“不如大真人爲我解惑。”
遲步梓目光幽幽,答道:
“當年的李江羣成了『儀對影』……乃是堂堂【太陰六輪】所化,有月璃之身,行走江南,雖然靈識受限,能爲遲尉竊寶,卻被他掐指一算就捉回來,乃是頂級的玄軀!”
他提起遲尉,如同提起一個毫不相干的人,語氣平淡,沒有半點波瀾,淡淡地道:
“遲尉提過,更可怖的是玄軀身上有着種種手段,這等神通,修行之時須玄軀歷練凡塵,一點點修成正道,李江羣便暗藏一枚【引天光業符籙】進去,一旦法軀碎裂,當即會召來【太陰玄光】,誅神滅形。”
李曦明聽到此處,心中一顫,如同山崩地裂:
【太陰玄光】!
‘是巧合還是就是此物?竟然一個名目,竟然是太陰玄光!’
李氏藏了百年的秘密,如今倘若無物般從一個男人口中落出,李曦明的心中震動不已,遲步梓則靜靜地道:
“這樣高明的手段,諸紫府不敢沾因果,更不敢讓他把這一道神通修行圓滿,成爲真正的紫府玄軀,他是紫府巔峰五神通不錯,可鮮有人知他的『儀對影』是古代道統,需要歷練紅塵,當做全新的分身來突破紫府,當時並沒有圓滿,算不上五法俱全,等到圍殺之時,自有諸宗築基前赴後繼,沒入陣中,直至將此月璃之身磨滅殆盡……”
遲步梓聲音低沉,淡淡地道:
“連李江羣尚且如此,可見那位大人已經自身難保,保一個大黎山都極爲勉強,更遑論能參與明陽之事?”
‘大人?’
這話叫李曦明微微一凜,他笑道:
“魏王欲成道,唯有向着真龍!”
此言一出,從頭到尾聽得清清楚楚的扶玹終於明白過來———他可是衛懸因與遲步梓利益交換的見證者,如今聽了這話,怎麼能不恍然大悟!
‘這魔頭,終究是投了龍屬,準備合水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