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林子影影幢幢,彷彿有山精鬼怪藏於林中,靜謐陰森,只有在林間跋涉的穿林打葉聲不斷響起。
燕天明心裡一直有種極度危險的感覺,彷彿身後漆黑的山林中一直有危險的東西跟着他,他一刻也不敢停下,在樹林間迂迴奔行,但放輕了腳步,生怕踩斷林地上的斷枝發出太大聲響,猶如一隻貓一樣,既要狂奔又要隱匿聲息,十分消耗體力,但燕天明顧不上這些了,只能不停地逃跑。
危險的感覺無時無刻不繚繞在心頭,彷彿頭上一隻懸着一個錐子一般,大聲呼吸也不敢,生怕會被身後追來的不知道是何人的追兵給確認位置。
燕天明不知道追兵是誰,只知道追兵很強,這種時時刻刻命懸一線的感覺,只有在千里流亡途中曾經有過,而且比那時還更爲強烈。
燕天明眼神焦急中又有冷靜,知道沒那麼容易就能逃走,如果這麼容易就能功成身退,那徐黑虎也就不會讓許多洛州的百姓談虎色變了。
燕天明渾身大汗淋漓,再次變向,在林中潛行。
在燕天明後方几裡外,萬婁福慢悠悠地行走,耳朵不斷顫動,前進方向也不斷變化,如果有人能在天上看到逃命的燕天明和追蹤的萬婁福,就會驚訝發現萬婁福每次變化的方向正好是燕天明改變的方向,相隔幾裡,萬婁福卻好似知道燕天明的每一個行爲一般,一直遠遠吊在身後。
“真是一隻警覺的小老鼠。”萬婁福耳朵顫動,似乎是在聽着什麼,不驕不躁,遠遠跟在燕天明幾裡外,“難道以爲自己真的逃得掉嗎。”
萬婁福看了看已經開始微微泛白的天空,笑了一聲,“逃了一夜,從渤城跑到這荒郊野嶺來,也不容易,等天一亮,你就解脫了。”
遠處的燕天明焦急地看向即將天亮的天空,若是天亮,逃跑的機率就更低了,而且不知道身後的追兵是如何一直鎖定他的,再這樣無頭蒼蠅一般逃竄,是必死無疑的,燕天明猛地跳上一顆樹,藉着即將拂曉的昏暗日光四顧,眼神毅然一變,再度轉換了一個方向,不再刻意壓輕腳步,大步奔逃起來,速度比剛纔要快上許多。
從楚原關出發道渤城的六日中,燕天明除了記住了親自走過的地方,還從許多村莊那裡得到了許多自制的土地圖,而這些土地圖,雖然範圍不大,大多數是村莊周遭幾十裡的山路道路,匯聚了村子裡無數代樵夫獵人走過的路,詳細得幾乎可以和軍事地圖比肩。
燕天明腦子裡有小半個楚州的地形。
燕天明改變的方向上沒有深山大澤,只有許多村落鄉鎮。
在野外甩不掉追兵,不代表追兵在人羣中還能知道誰是目標。
燕天明已經將雙刀都收到包裹裡,脫下了蠟黃臉面具,戴上了另一個平凡長相的面具。
燕天明在楚原關買的面具不止一個。
幾裡外的萬婁福眉頭突然一皺,奇怪道:“怎麼不隱匿氣息了,難不成有辦法了?”
此時天將大亮,拂曉的霞光從天際蔓延而來,霞光如海,迅速蔓延到了整片森林中,驅散了昏沉夜色。
黎明破曉。
燕天明的清晰腳印在鬆軟的林地上延伸遠去,萬婁福身形一虛,終於加快了速度,起縱之間只留下淡淡的殘影,身形如風追去。
速度比燕天明快了不止一星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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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獨邪雙手雙腳摳入了樹幹中,閉目屏息,全身氣息皆停,只剩胸膛微微起伏,彷彿瀕死之人。
隔着兩棵樹外,幾十餘騎兵策馬行過,好幾人身上帶傷,抽刀警惕着四周林間,一如剛纔的漫漫長夜,即使天放大亮,也沒能消除他們的緊張。
本來有近百騎追入森林,現在只剩下七十多騎,軍馬上凝結着暗紅的血漬,不是馬血,而是人血。
一夜追殺,死了三十騎。
七十多騎完全沒有人多勢衆的氣勢,各個小心翼翼的,所有人臉上都帶着疲憊之色,卻絲毫不敢鬆懈了警惕。那使刀的刺客在一夜中不斷地偷襲刺殺,一擊得手即刻遠遁,每一次出現都至少會帶走他們一名同袍的性命,即使他們靠得緊密,那使刀刺客也會抓着出人意料的時機出現,在一半騎兵涉過溪水時驟然從溪水中殺出,帶走三條性命;砍倒大樹攔路,正當所有騎兵警惕四周時又從土裡破出,殺兩人,再度逃脫;一次刺客被射中了一箭,瘋狂逃竄,騎兵瘋狂追殺,不料刺客竟未逃遠,躲在不遠處樹後再度出手,殺三人,再逃。
一路不知道多少次出乎意料的襲殺,騎兵們時時刻刻繃緊神經,早已疲憊不堪。
似乎獵人和獵物的角色相互交換了?
顧獨邪閉目養神,耳朵卻在微微顫動,馬蹄聲離得越來越近,當先的兵經過了這顆樹,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顧獨邪猛地睜眼,雙手雙腳同時發力,深深嵌入了樹中。
嘎啦一聲巨響,木屑紛飛,顧獨邪抱斷了一顆樹木。
樹木轟隆倒下,砸入躲避不及的騎兵隊伍中,人仰馬翻,起碼六人被倒樹壓死在地。
顧獨邪在樹木倒下的同時衝入騎兵羣,運刀如風,刀光雪亮,刀氣如水潑灑,鮮血噴濺中,又是四人身首分離。
騎兵們終於回過神來,幾十杆槍攢刺向左挪右閃的顧獨邪,卻只有幾槍擦着他的身體而過,留下幾道淺淺的血痕。
顧獨邪一擊得手絲毫不戀戰,雙腿炸地,如鷂子沖天而起,伸手勾住樹枝,如同猿猴一般在幾棵樹上連環幾蕩再次逃脫。
“姓燕的,洗洗乾淨等老子去割了你的頭!”顧獨邪眼神陰冷,帶着身後的追兵再次在樹林中繞圈,等待下一次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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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男子踏入乾國楚州北部州關,從彭州進入了楚州。
這人頭戴貂皮帽,身穿羊皮襖,內襯敞胸短衣,腰纏牛皮帶,腳蹬獸皮靴,臉色微黑,身材魁梧,花崗岩一般的胸膛上紋着狼頭,活脫脫一名西原上的部落遊牧人。
西原上的人普遍高大魁梧,而且爲人豪邁,待人真誠,但在東南,東南自詡高雅的文人毫不掩飾對草原部落的厭惡,將西原遊牧人稱作草原蠻子,認爲草原蠻子皆是未開化的莽夫,嫌棄其粗魯骯髒,厭惡感只比莽荒叢林人稍低一點,所以西原人在東南很不受待見。
這名西原來的男子站在街上,周遭的百姓無不繞道而行,一臉排斥。
西原男子也不在意,撫摸着紋了猙獰狼頭的胸膛,望向南方,神色似有惋惜也有解脫,淡淡道:“這場仗打起來也好,不用我整日提心吊膽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摘我的頭顱,大哥三弟,這算是我洪厚材最後一次幫你們了。”
遠赴西原的洪國二皇子,跟隨天下第十六高手習武二十載,潛龍榜第五的洪厚材。
迴歸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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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楚原關至渤城的官道上,一名病懨懨的文弱書生低着頭挪着步子艱難前行,偶爾捂嘴劇烈咳嗽,隱約能看得見掌中咳出的血絲。不少在官道上經過的好心人都會上前關切地詢問需不需要幫忙,書生纔會擡起頭微笑擺手拒絕,這時才能看清書生眉清目秀卻彷彿營養不良的枯黃臉龐,一臉短命相。
書生艱難地擡頭望了望天,將身上破破爛爛的儒衫又裹緊了些,似乎這個簡單的動作又牽扯到他彷彿破風箱的肺,再次劇烈咳嗽起來。
書生腳步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要倒下,卻一直沒有倒下。
書生停了停腳步,似乎覺得身體不足以支撐他一路走到渤城了,再次咳出了滿手血絲,改變了前進方向,走上了官道旁的一條岔路。
這條岔路不通往渤城,而是通往離渤城不遠也不算近的一片村落鄉鎮。
書生摸了摸乾癟的包裹,掂量了一下,覺得應該是足以付休息一晚的盤纏,所以又心安地緊了緊行囊。
書生走上岔路,路上的人逐漸稀少直至沒有,書生走着走着,身影一虛,在前方几十丈再次出現,走幾步閃一次,如此往復,宛若鬼魅一般以無法理解的方式前進。
書生一頓腳步,轉頭望向渤城的方向,咳嗽幾聲,有氣無力道:“想來東南殺人,死了也怪不得別人,且留你兩天性命。”
(今天兩更,這是第一更,晚上十點左右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