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亮了燭火,漆黑的客棧中頓時光明一片,柔和的黃光照射在外面飄飛的白雪之上,有種模糊的美感。
一行人魚貫而入,腳步緩緩。
店小二安排幾個人坐下來,點頭哈腰,沏茶倒水。然後,急忙跑去裡間喚了店掌櫃來。
雖然他們客棧中長期招待的都是權勢富貴之人,但今日的這批人,顯然來頭更勝一籌。
店掌櫃披衣而出,臉上堆滿了笑容,“大人們光臨敝舍,實在是蓬蓽生輝。不知幾位大人是住店還是用飯。”
幾個人的身上,肩頭,殘留着雪的痕跡,顯是在路上奔波已久。
“掌櫃,要一間天字一號房,仔細收拾乾淨了,另外,去找個人來……”
卻要橫眉一豎,冷然的吩咐着,然後走前了兩步,俯在店掌櫃耳畔一陣低語。
打鳳翔來的客人並不多見,而莫玄鏡又屬於比較顯眼的那種,所以,隨便一描述,店掌櫃就恍然大悟。點了點頭,順手抄了桌上的燈火,就往閣樓上走去。
樓梯寬闊,臺階亦是用了上好的木材所制,踩上去,並無大的聲音。
轉折着盤旋而上,視線開始變得寬闊起來,二樓與一樓的格局,大不相同。
若說一樓尚有幾分接地氣,整個二樓,用奢華來形容,並不爲過。懸樑之上,繪着繁複的花紋,柱子清一色的漆了醒目的紅色,兩個房門之間,距離甚遠。迴廊間懸掛着石器的燭臺,上面整齊擺放着一溜的燭火。光火搖曳,照亮了腳下的路。
齊文鳶吸了吸鼻子,自家表兄倒是不在乎這點銀子。作爲威名凜凜的六扇門一把手,俸祿自是不少。
正想着,店掌櫃的腳步一陣,轉過身來用極輕的聲音,道:“大人,這就到了。”
辛鬱眯着眼睛,雙手負在身後,面上一片平靜。
“當,當,當……”店掌櫃絲毫不敢含糊的,一下一下叩着門。
清脆的聲音在寧靜的深夜中,顯得格外的清晰,帶着幾分說不出的詭異。
忍冬睡在外間,聞聲醒了過來,警惕的拿起牀邊的長刀,將身子貼在門板之上,問出了聲,“外面何人?”
店掌櫃連忙解釋了一下,說是莫玄鏡的好友。忍冬心中卻犯了嘀咕,少爺在鳳翔城中並無好友。
一時間,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莫玄鏡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在他身後,拍拍他的肩頭,搖了搖頭。意思是,先觀察一下動靜,再決定要不要開門。
“表兄,是我,鳶兒。”
見房裡沒有動靜,齊文鳶不禁有些焦急,上前了兩步,身子離房門只有半寸之餘。
表小姐的聲音,忍冬倒是認得,眼下再無懷疑,立即打開了門。
齊文鳶的眼眶微溼,小跑着衝進房中,站在莫玄鏡身側,這才重重的放下心來。
“莫玄鏡參見王爺。”瞥見辛鬱,莫玄鏡倒沒忘了禮數,身子彎了下去,拱手拜了一拜。
辛鬱的目光,越過莫玄鏡,落在齊文鳶身上,嘴角上勾,“莫大人,令妹本王交在你手中了。”
話畢,不等莫玄鏡的感激說出口,辛鬱轉身離去。
他的語氣,冷冷冰冰,沒有半分的溫度。
卻要本要說什麼,望了望莫玄鏡,忍了下去,慌忙一路追趕過去。
待人走的遠了,莫玄鏡握着齊文鳶的手,又驚又喜的問道,“鳶兒,他怎會送你出府?”
齊文鳶垂眸,一板一眼的講述了一切,不過,對於辛鬱及時出現一節,她卻說不清楚。
莫玄鏡嘆了口氣,喃喃出了聲,鳶兒,看來他對你,到底是用了真心。
窗外的雪下的正緊,連綿不絕,不眠不休。
齊文鳶晃了晃神,眼底有一抹清淡,兀自喝起了茶,沉默不言。
良久,門外重新傳來了腳步聲是店掌櫃,說是已得了辛鬱的命令,爲她備好了房,就在隔壁。
盈盈一笑,讓他先行退下,此刻,齊文鳶思緒萬千。流淌進腹中的熱茶,漾起一抹暖意,迅即,消失的無影無蹤。太后的手段,倒是比她想象中歹毒的多。
斬草除根麼。她冷眼一笑,慶幸自己並未在深宮裡長期居住。
鳶兒,我們明日便啓程吧,回鳳翔去,姑母念你唸的緊了。莫玄鏡盯着窗外的大雪,心中漾起微微的溼意。
也是,離家已經月餘,是時候回去看看了。
齊文鳶重重的點着頭,眉宇間一抹風霜之色。高涼中的經歷,讓她陡然間成長起來。數度經歷生死,許多的認知,已然變了。
正恍惚間,門外又傳來陣腳步聲,輕盈飄然,聽起來倒像是個女子。
然後,清月的聲音傳進房中,夾雜着幾分哭意。
齊文鳶心中一陣驚詫,忙從椅子上起身,小跑着開了門。門外站的女子,眉目清秀,眼睛通紅,肩上殘留着幾片白雪。
拉着清月進了房間,讓她坐下來,齊文鳶才忍不住問她爲何到了這裡。清月輕啓薄脣,說是辛鬱讓她出宮,從此常伴在齊文鳶的身邊。
這便是,辛鬱能給的,最後一抹溫柔。
聞聽清月敘述了一切,她這才恍然驚覺,原來辛鬱冒雪出來尋覓自己已經很長時間。
莫玄鏡雙手抱在胸前,眼睛裡,頓時生了幾分柔和。
一夜未眠,腦海中,不斷盤旋着的,是辛鬱的面旁。清俊中,帶了幾分憂傷。
第二天一早,風雪停了,太陽從雲層中鑽出,投射出清清冷冷的光輝。
樹枝上,路面上,白雪泛着柔光,迷亂了人眼。
齊文鳶長長的吸了一口空氣,只覺心懷暢爽,頭頂上的太陽,溫暖而安詳。
握着清月的手,上了馬車,她感慨萬千,想不到這次在高涼郡,一留便是一月。春桃春杏,小滿她們應該等的焦急了吧,抿嘴輕輕笑了笑,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莫玄鏡乘了另外一輛馬車,與齊文鳶坐的這輛並肩而行。
車伕一揚鞭,馬車噠噠的跑起來,帶走了滿城的風雪。
辛鬱屹立在城牆之上,觀望着來往的車輛,行人,眉毛緊蹙。
有些人,一別,興許此生也無法再相見了吧。
他默默唸着,目光放的極悠遠。卻要在一旁站着,眯着眼睛打量天邊的晴日。暗自祈禱着,莫玄鏡一行人的安全。
因着思鄉心切,他們一路並不停留,足足走了三日三夜,才重新到達鳳翔城門前。
鳳翔二字,陌生又熟悉,勾起了齊文鳶心中許多的回憶。
莫玄鏡問過她的意思,她執意說,要先去莫府拜見孃親。莫玄鏡無奈,只好轉了方向。
馬車一停,齊文鳶就不管不顧,一路奔了進去。
莫如雪正在花園中侍弄花草,滿臉愁緒,侄子一去就是幾日,偌大的莫府中,就只剩她一個人,倒有些孤單。
環抱住孃親額脖子,齊文鳶的眼睛裡,沁出幾顆成串的眼淚。
孃親的氣色,比之之前是好了許多,只是眉頭深鎖,似是有許多的心事。
“孃親,鳶兒回來了。”她趴在娘耳畔,頓時百感交集。
莫如雪聞聲,激動難言,伸手抱住她的頭,聲音幾度哽咽,“鳶兒,以後不許離開孃親這麼久。”
按照表兄的說辭,齊文鳶只託詞說,自己出去遊山玩水去了,信口描述了幾處秀美的風光,以增加可信度。
莫如雪凝望着她,只是淡淡的笑着,眼睛裡亮晶晶的,閃爍着興奮。
匆匆用過了午膳,莫如雪雖有留她的意思,但畢竟齊府那裡,需要去回報一聲。
所以,幾次催促之後,齊文鳶纔不情願的上了馬車。扁着嘴,口中卻埋怨,說許多時日不見,孃親倒不疼她了。
莫如雪哭笑不得,颳着她的鼻尖,往她懷中塞了一個錦袋,袋中盛滿了她最愛的窩絲糖。
剛回到齊府,眼尖的下人,瞧見她回來,興奮的跑進院中,一頓大喊,五小姐回來了。
聲音響徹如雷,即使站在門口,她也聽得見。低調,低調。她眉眼彎彎的腹謗了一句。
不過,一會兒工夫,她回來的消息,便炸開鍋似的,在府中沸沸揚揚的傳開了。
春桃,春杏,小滿,聞聽消息,從住處急匆匆的奔過來。
春桃與春杏左一個右一個,拉着她的手,不停的寒暄。小滿揉着眼,滿臉委屈的抱怨,爲何小姐不多長一隻手。
回來第一件事,自然是拜見祖母。齊文鳶整理下衣衫,吩咐清月從車上拿下禮物。
莫玄鏡想的周到,臨走時特意去了西城,挑選了一條樣式古樸的佛珠,讓齊文鳶帶上,說是回去盡一點孝心。
她自愧弗如的吐了吐舌頭,人情世故方面,比起表兄,她遜色許多。
齊文鳶一番誠意的獻上禮物,然後,摟着祖母的脖子,親暱了好久。
老祖宗念她唸的緊,見她平安回來,也不願再作懲罰,只命人端出來各色的糕點。她迅即的吃着,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不時咯咯笑上兩聲。
老祖宗眯着眼睛,心裡樂開了花。多日來的傳聞,終是不攻自破。難得菩薩保佑,她虔誠的燒上一炷香,跪倒在蒲團上,一拜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