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今之計，該當如何？”
“等吧！你不是讓他面壁百年嗎？或許，好了呢？”
“或許？我的計劃，不容許任何變數！”
“蕭施主！現在的問題是：變數已經存在！要麼，你接受降低一半成功率，小僧倒也願意幫你一把；要麼，你接受虎生這個變數，承擔由此變數產生的任何可能性！”
“……”
蕭勉聞言，再度陷入了沉默。
他在快速計算着——一半成功率和變數的影響！
兩害相權取其輕！
良久，蕭勉離開了小廟，離開了十剎海。
就在天星地磁梭中，人形木偶，自行浮現。
“小子！你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
“迦葉那小禿驢，之所以會降低一半的成功率，便是因爲他的涅槃有生有死。但是！如果沒有這一半成功率的影響呢？如果迦葉確實可以代替虎生呢？你會怎麼辦？”
“……，鬼老這話，什麼意思？”
“我只是想聽你的真實想法，如果虎生在你的計劃中不是那麼必不可少，你會怎麼對待這個不確定變數？”
“……”
蕭勉，再度陷入了沉默——今天，他已經沉默許久！
“你打算放棄他？”
“鬼老！我的計劃，不容有失！”
“放屁！”小小的人形木偶，陡然高聲怒喝：“蕭勉！別跟老頭子來這套！別人不知道你的計劃，我還不知道嗎？你不就是想將這方天地融入靈界嗎？爲此，你要犧牲多少人？連虎生這孩子也要放棄嗎？蕭勉！你錯了！”
“我錯了？我怎麼可能錯？我不會錯！”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吧！你還是那個曾經的南越蕭勉嗎？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變得如此獨斷專行了？”
“我……我只是想給更多的人更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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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因此就可以隨意犧牲極少數人嗎？哪怕這些人是你的親朋、好友、弟子甚至是——摯愛？”
天星地磁梭中，一人一木偶，陷入了難堪的沉默。
良久，蕭勉頹然一嘆……
“鬼老！我不再是當初那個南越蕭勉了，如今的我，是天下人的蕭勉，承載着天下人的希望！我不能錯！”
“狗屁！這都不是理由！我只和你說：如果你連自己身邊的人都保護不了，談何兼濟天下？”
“可是這個計劃，運作到如今，不容有失！”
“我且問你：就算失敗了，又能怎麼樣？”
“若是失敗了，這方天地，便將徹底沉淪！”
“那又如何？”
“那……那又如何？”
“我問你：那又如何？你的計劃，耗時頗久，就算你今天飛昇靈界，化神、煉虛、合體——一步一步往上爬，最少也要千年才能在靈界有立足之地，何況如今的靈界非比尋常，三界都在等着你小子自投羅網。這種情況下，就算你能順利推行計劃，也得在數千年後了吧？屆時，初晴這輩人早已隕落，便是桃子怕也凶多吉少。這方修行界，就算永遠隔絕於靈界，於你而言，又有什麼直接關係？”
“我……”
“有些事情，失敗了就失敗了，只要你努力過，便可問心無愧，你想把什麼事都確保萬無一失，進而試圖消除一切不確定性，這種行爲，只會造成更多的不確定性！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殺一人可救天下，你殺嗎？”
“……，殺！”
“如果這人是桃子呢？”
“鬼老！”森然斷喝間，蕭勉周身氣勢大漲。
天星地磁梭內，一人一木偶，四目相對，互不相讓。
“蕭勉！你應該知道：我說的這種可能性雖然微乎其微，但是並非不存在。難道你還想爲了天下殺桃子？”
“不！我絕不會傷害桃子！”
“那麼虎生呢？虎生視你如師如父，你不該待他如徒如子嗎？雖然現在的虎生是有些不正常，但你也不能爲了所謂拯救天下的計劃，就毅然決然地犧牲他啊！醒醒吧！蕭勉！別跟老頭子扯什麼大公無私——你是那種人嗎？”
被鬼頭一番當頭棒喝，蕭勉眉頭緊蹙。
隱約間，蕭勉也發現了自己身上的一些不對勁。
如果說虎生自從涅槃之後性情大變，今日的蕭勉和當初的蕭勉，豈非也是今時不同往日，大相徑庭？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唉！你小子啊！還真是不讓人省心啊！我本以爲你已經天下無敵，應該不用我盯着了。沒想到……”
“鬼老！您覺得我出了問題？可是無相心魔作祟？”
“應該不是無相心魔！”言辭間，人形木偶再度坐到蕭勉肩膀上，伸出小手觸摸着蕭勉的太陽穴，突然驚呼一聲：“你小子！把縱橫仙心融入體內了？怎麼做到的？”
“我沒和鬼頭說過嗎？當日成就神物時……”
當下，蕭勉將縱橫仙心渡劫一事和盤托出，連帶的，便是那神秘的仙界大佬破解偷襲一事也毫無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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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頭聞言，沉默良久。
“你小子！該不會真是縱橫仙帝轉世靈體吧？”
“誰知道呢！反正這玩意在我體內，若是到了靈界，不光要應付靈界六道霸主，便是仙界和魔界也不消停！”
“所以啊！多爲自己想想，別成天想着拯救天下這種大事，有時候，自私不是錯，無私纔是罪！”
“鬼老！您這調調，倒是萬年如一啊！”
“廢話！老頭子我可是癡心不改！咱言歸正傳，你自己好好想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彆扭的？”
“……，應該是萱草走後！”
“萱草走後？那豈非是一甲子前？”
“嗯！之前和萱草在一起時，我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萱草走後，縱橫仙心便迎來天劫……等等！”
“怎麼？中間還發生過什麼事？”
眼見蕭勉神色暗變，鬼頭連忙驚呼出聲。
說實話，他比蕭勉還緊張……
“鬼老可曾聽說過——《修心錄》？”
“《修心錄》？什麼鬼？”
“天心不仁，仙心無情，當去人慾，順應天理！”
“什麼狗屁不通的歪理邪說？小子！你不會是被人忽悠了吧？老頭子縱橫靈界，從沒聽說過《修心錄》！”
“您沒聽說過也正常，因爲這是仙界功法啊！”
“什麼？你且拿出來讓我看看！”
不等鬼頭催促，蕭勉取出一塊玉簡，將之遞給鬼頭，鬼頭神識一展，先是一愣，續而一驚，忽而恍然大悟。
“鬼老！如何？”
“你先告訴我：這東西從哪裡來的？”
“仙人金虹！”
“果然！”憤然捏碎了那塊玉簡，鬼頭言道：“不錯！看樣子，這《修心錄》確實是仙界功法。但是以老頭子我的見識，這篇功法是爲仙界元仙所創，而非飛仙！”
“……，元仙？飛仙？鬼老！您逗我玩呢？”
“你小子！你現在的情況比之無相心魔大舉反噬也差不了多少，我豈會逗你玩？你以爲仙界的仙人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是！仙界也有三六九等，最低等的，便是從靈界或是其他位面飛昇到仙界的修士，這些外來者，在仙界稱之爲‘飛仙’，大部分飛仙的地位和待遇乃是仙界墊底，唯有極少數強大的飛仙，才能佔有一席之地！”
“那所謂的元仙呢？”
“元者，原也！所謂元仙，不同於飛仙經過飛昇進入仙界，而是出生在仙界的先天仙人！”
“這麼拽？一出生就是仙人？”
“是！不光如此，因爲元仙是兩位仙人結合才產下的仙胎，先天自帶一點仙靈之氣。從這一點上來說，元仙和飛仙雖然外表毫無差異，但其本質還是有些不同的，所謂仙凡之別，並非空穴來風。最大的不同，在心之一物！”
“仙心？”
“魔心隨心所欲，肆無忌憚，不爲天下拔一毛，隨心而隨性，不拘泥於法則規定，所以稱之爲自在魔心；仙心循規蹈矩，按部就班，不取天下奉一身，崇尚太上忘情，不感情用事，存天理而滅人慾，所以稱之爲至上仙心！”
“鬼老懷疑：我是修行了《修心錄》，所以才……”
“所以纔不仁而無情！你的心，漸漸脫離了這紅塵俗世，試圖以元仙的標準衡量一切——對於元仙而言，一切事都可以通過計算得出最優化的結果，就像現在的你！”
“……”
“只不知：那仙人金虹，是元仙還是飛仙？”
“他？應該是元仙！不然不可能如此強大！”
“也對！自從十萬年妖仙大戰之後，仙族避入仙界，這十萬年來，鮮少有飛昇仙界的靈界修士。以仙人金虹的身份和實力，唯有元仙，纔有可能！不知他是否故意？”
鬼頭指的，乃是仙人金虹授予《修心錄》的用心。
元仙，一出生便是仙人，所以心態想法和爲人處世的準則都和人類大相庭徑，修行《修心錄》並無不妥。
但凡人修煉《修心錄》，很可能自我毀滅！
仙人金虹，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作不知？
“哼！管他呢！從今天開始，我就戒了這《修心錄》！看他能奈我何？來日到了靈界，再慢慢炮製他！”
“儘管如此！這一甲子以來，《修心錄》已經在你的道心上裂開了一道口子，必須想辦法彌補！”
“鬼老以爲：該當如何？”
“無爲而爲！”
“無爲？”
“道法自然，不可強求！天道如此，人道亦如此。有些事情，你越是在意，越是糾結，結果反而越是不盡如人意。不如放開手，任由它自行演變，說不定自有造化！”
“可是我籌謀了這麼久……”
“道心上這道缺口若是無法彌補 ，別說是你的計劃了，老頭子我恐怕我連化神天劫這一關都過不去！”
鬼頭這句話，讓蕭勉再不敢多言。
若連化神天劫都過不去，便無法飛昇靈界。
若無法飛昇靈界，後續計劃再完美，談何實施？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好！我聽鬼老的！”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蕭勉轉變了心態。
天星地磁梭，直飛都天峰廢墟。
從這天開始，蕭勉放棄了滿天下地尋找空間節點，轉而鎮守在都天峰的廢墟上，天外天的結界前。
再說如今的天外天，被蕭勉的六道劍陣徹底包裹。
黑布，功成身退，融入蕭勉體內。
以神兵太極爲首的六大飛劍，則圍繞在天外天外側，不斷旋轉，形成了一個類似於六道封禁的結界。
蕭勉的本意，便是想以三清觀爲模板，演練一下六道封禁的佈置機制和反向破解六道封禁的可行性。
卻說蕭勉纔剛回到都天峰廢墟，平靜了一甲子的天外天，好似和蕭勉心有靈犀一般，有了震動。
蕭勉心念一動，六道劍陣，稍稍舒緩。
下一刻，天外天秘境中，顯露出林宗雪的身影。
一甲子不見，曾經雷厲風行的林宗雪，雙鬢微霜，一臉落寞。
按理說，林宗雪正值壯年，風華正茂，斷然不至於早生華髮，想來這一甲子的日子並不好過吧？
誰叫你上趕着往套裡鑽？
當然，反過來說，以當日的形勢，若林宗雪沒有率領林家修士避入三清觀，蕭勉或許真能滅了林家滿門。
殺雞儆猴，敲山震虎！
“蕭勉！你打算一直坐在這裡嗎？”
“林宗雪！別白費心機了！你們既然想和我耗命，就要做好死在天外天的心理準備——還有太虛！別以爲我不知道：三清觀後山有處密洞，可以將時間流速減慢一半，太虛老兒便是打算在密洞當縮頭烏龜，等着耗死了我再出來收拾殘局吧？林宗雪，你告訴他：他的算盤打不響！”
“你連此事都能算到，還有什麼是你算不到的？”
“我唯一算不到的，便是人心！”說這話時，蕭勉頗有些無奈：他連自己的“心”都差點丟失了……
“……，蕭勉！我此來不是和你擡槓的！咱們就這麼幹耗着，也不是個事。何不你我各退一步？”
“哦？你想我怎麼退？”
“給三清觀和林家一個機會！你撤掉這劍陣，三清觀開放天外天，但是保證不會干涉你的任何事情！”
“林宗雪！你真以爲我蕭勉是三歲小兒？難得你們這麼聽話，自己進去了，我再放你們出來，還要什麼保證？現在這樣不是挺好？不用你們保證，我堵着你們就好！”
“你！天外天內有數千修士，你要趕盡殺絕嗎？”
“這數千修士中，有不少是爲了等我死後，重掌天下大權準備的吧？明人不說暗話，我不會給你們機會！”
“蕭勉！”
“夠了！林宗雪！你不用和他廢話了！”聲音過處，太虛真人，悄然浮現，正對着蕭勉：“此番是我棋差一招，沒想到你會如何狠辣，竟敢將我三清觀一網打盡！”
“還要多謝太虛前輩配合！”
“哼！你也不用拿話激我！你既然不肯退一步海闊天空，我也唯有拼個魚死網破了，別以爲我沒有後手了！”緊盯着蕭勉，太虛真人森然一笑：“別忘了！這方修行界的中央血池，就在三清觀！把我逼急了，我便引爆血池，讓這方修行界給我三清觀陪葬！這個主意不錯吧？可是向你蕭勉學的呢！蕭勉！你覺得：我敢不敢這麼玩兒？”
“……”
蕭勉聞言，默不作聲。
下一刻，太虛真人和林宗雪，消失不見。
六道劍陣，再度運行。
蕭勉招出鬼頭，一人一鬼，好生商議。
“引爆血池？”
“是！他擺明了想學當年我要挾天下的舉動，以血池綁架在三清觀身上，讓我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真到了那一步，他是真敢引爆血池啊！”
“現在的問題是，引爆中央血池，到底威能幾何！”
“這你可不該問我！”
“……，也對！”
當下，蕭勉取出獨尊府棋盤方塊，聯繫上了逆東流。
三日之後，逆東流出現在一片廢墟的都天峰舊址上。
“引爆中央血池？”
“對！中央血池在三清觀，太虛真人之前發話了，若我不放三清觀出來，他便引爆中央血池！我現在想知道：如果中央血池引爆，會對這方修行界造成多大的傷害？”
“這……”便是血魔逆東流，一時間也不好回答。良久，逆東流謹慎地言道：“大哥！我沒引爆過血池，所以也不知道引爆血池到底會造成多大的傷害。但是有一點我必須告訴你：天下九大血池，是互相連同的。如果只是中央血池引爆，就算有些傷害，也不過是集中在天都城附近；但若九大血池引發連環爆炸，恐怕這方修行界……”
話到一半，逆東流閉口不言。
逆東流不說，蕭勉也能猜到。
九大血池的分部，本就涵蓋了五州四海，一旦九大血池同時引爆，整個修行界就算不毀，也差不多了。
太虛真人這一招將軍，擊中了蕭勉的命脈！
蕭勉要的，是天下太平。
太虛真人卻將天下捆綁在了三清觀上……
但若蕭勉妥協，放出了三清觀，太虛真人又豈肯善罷甘休？
以三清觀的底蘊和太虛真人對蕭勉的恨之入骨，一旦三清觀逃出封印，必定會展開瘋狂反撲。
屆時造成的傷害，很可能比血池引爆更加恐怖。
退，不能退；進，不能進。
端坐在虛空中，蕭勉看着近在咫尺的天外天。
我若爲魔，便不管不顧，徹底封死了天外天，管他引爆幾處血池，管他天下如何動盪，只守魔心本真。
我若爲仙，便將計就計，暫時開放天外天，讓太虛真人暫緩引爆中央血池，尋找最合理化的解決方法。
如今的蕭勉，既非魔也爲仙，只是一個人。
仙魔之間，唯有一心。
善惡之間，唯有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