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長途跋涉,難得好好地休息一回,本該沾牀就睡的華青弦,卻只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會,便再難以閉眼。新換的牀又潮又硬,悶得她一身的汗,她勉強閉上眼,腦子裡卻盡是白日裡看到的那些血腥畫面,她自問是個膽大的,可在經歷了那樣的事情後,還是不免有些後怕。輾轉難眠,就那麼折騰了一整晚,早上起來的時候,眼下又黑了一圈。
泌蘭睡在外間,聽到房裡有動靜就要來服侍,華青弦卻只是擺手:“我自己來,你去幫我把兩個孩子穿起來。”
笙華郡主從小就是由着下人服侍到大的,可她卻不是,自己穿衣穿鞋都要人侍候她還是不自在,索性自己來,反正下人們也知道她這幾年住在什麼地方,會做這些也不會太奇怪。
“這麼早就叫羿小少爺和顏小小姐起來麼?”
“剛回來,總要去給祖母請安。”
別的人好說,家裡這個老祖宗還是要巴結的,她生母雖是攝政王妃但卻從不得父親寵愛,以往,父親倒是真的疼她的,可她鬧出那麼大的醜聞,早將家人的臉都丟光了,父親怕是也不會再像以前一般縱着她。如今,她以‘殘花敗柳’的身份被重新接回王府,唯有討好家裡這個老祖宗,只要她肯開口護她,她就可以一步一步撐下來,直到,她爲自己找到新的出路爲止。
泌蘭點了點頭,又道:“那也還早,這時候,老夫人怕是還在牀上。”
“早一點纔好。”
早一點就不會遇上不該遇上的人,早一點兩個孩子也不會聽到不想聽的話,這兒畢竟不是吊子溝,她再不能像以往那般懶散無心,既然入了王府,她就只能是笙華郡主,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
泌蘭是個機靈的,一聽這話就明白了華青弦的用意,也不再開口,只是小心地走到牀邊,輕聲叫兩個孩子起牀。兩個孩子很是乖順,一叫就起來了,可當泌蘭拿着兩個孩子的新衣服要給他們穿上時,她柳葉般的眉頭卻又不自覺地深深攏起。要去見人,卻偏偏沒有見得了人的衣物,如果真就這般去了,老夫人見了,也不知道會怎麼想。
“郡主,這衣裳是不是該換一換?”
華青弦正坐在那裡等泌梅來梳頭,聽泌蘭一說,眼光不正覺地落到了那兩件新衣服上。她身上帶的銀子不多,入了王府又不能隨意出入,想買也是買不了。就這兩件新衣也是臨走前玉娘給孩子們做的,已經是他們最好的衣服了。
“來的急,沒顧上去買,先湊和一下吧!”
一聽這話,泌蘭急了:“這種事哪裡能湊和?您也不是不知道老夫人是什麼樣的性子,您這樣帶着孩子去,指不定說您拐着彎兒的訴苦。這些年老夫人脾氣越發的大了,您之前的事兒又……”話到這裡,泌蘭一頓,又小心翼翼地看了華青弦一眼,這才又道:“萬一老夫人生起氣來,這心思不是白費了?”
“可這已經是他們最好的衣裳了。”她哪裡不懂這個道理,只是沒有辦法罷了。
知道郡主爲難,泌蘭抿了嘴不說話,正思量間,卻見雲媽媽已接過她手裡的衣裳要去給孩子們穿。泌蘭一急,忙攔了她一把:“等等。”
雲媽媽看着她笑了一下,狀似無心地說了句:“衣服差點,也好過不去請安。”
是這個理,只是總還有別的辦法,泌蘭又看向華青弦,道:“郡主別急,我去去就來。”說去就去了,泌蘭也是個急性子,不過,到底是在王妃跟前當過差的,做什麼事情都很麻利,說的是去去就來,果真就沒有讓華青弦等很久。
將手裡的兩套新衣捧了過來,她小心地遞給華青弦看,解釋道:“這是八小姐和小世子的舊衣裳。”說完,看着華青弦臉色微變,她又湊近了小聲地解釋道:“是我房裡的七巧做的,八小姐嫌不好看,小世子嫌顏色不喜歡,都是沒上過身的。”
也就是說,其實是新的。
七巧她是知道的,那是王妃屋裡做針線的,王府裡針線最好的是老夫人屋裡的童媽媽,這七巧就是童媽媽的女兒,針線上也是一把好手,她做的衣裳也差不到哪裡去。這麼想着,華青弦終於點了頭:“那就先穿這個吧!等回來後,你拿上銀子去給她們倆買兩套現成的。”
聞聲,泌蘭點了點頭,終於歡歡喜喜地給兩個孩子穿新衣去了。
收拾妥當,一行人終於‘浩浩蕩蕩’地去了老太太所住的潤安居,本以爲趕了個大早,不曾想,竟有人比她還早就到了。
眉,不自覺地微微一挑,華青弦嗅出幾分不尋常的氣息,倒也沒打算退縮,仍舊恭恭敬敬地進去給華老太太請安。華老太太是攝政王的生母,孃家又是世代書香,親弟弟還是當今聖上的啓蒙恩師,是以,華老太太在王府裡素有威望,便是許多事,王妃不能拿主意的,華老太太卻拿得,算是王府裡的‘第二把交椅’。
一手牽一個孩子,華青弦纔剛剛邁上臺階,老太太屋裡的大丫鬟紅豆卻迎面走來,爲難地說了一句:“郡主,老夫人說了,您一個人進去就好。”
掌心的兩個小手幾乎是同時一僵,華青弦能明顯地感覺到孩子們的情緒,可是,王府畢竟不是吊子溝,她再有脾氣也是發作不得。想了想,還是將兩個孩子交給了泌蘭和雲媽媽,吩咐道:“帶到園子裡去玩,我一會兒再來找你們。”
小羿素來比普通的孩子要敏感,雖然心裡不舒服,卻還是笑着安慰華青弦:“孃親,我們沒事的。”
他淺淺的笑意讓華青弦心頭一暖,不自覺地又摸着兩個孩子的頭:“娘知道,你們都是最乖的,所以,不要亂跑好不好?”
不是自己的地盤,不是自己做得了主的地方,行差就錯一步就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老夫人那裡必須要去,可兩個孩子也不能馬虎,她能做的,只是囑咐又囑咐。她也相信孩子們能聽懂,也知道該怎麼做。
“那,可以去摘花麼?”畢竟是女孩子,小顏對老夫人園子裡的那些花花草草還是很喜歡的。
華青弦於是轉眸看了看紅豆,她笑着點點頭,道:“只不要摘那些名貴的就好。”
哪些是名貴的雲媽媽可能不知道,但泌蘭卻知道,於是華青弦又深深地看了泌蘭一眼:“看着點。”
泌蘭點頭應下,這才帶着兩個孩子離開,華青弦又站地門口看了他們小小的身子幾眼,這才調整好臉上的笑容,跟在紅豆的身後,進屋去了。
一進屋,華青弦便感覺氣氛有些不對。
王妃在那邊落淚,柳側妃卻裝模做樣地勸着,還道:“姐姐你也別哭了,仔細傷了身子,不過是個婆子,死了也就死了。”
最後的一句死了也就死了,卻是咬字極重,彷彿是故意說給別人聽的,華青弦自然明白那個‘別人’是自己,只是,到底是誰死了還惹得王妃這麼傷心?
“老夫人,我也只是數落了她幾句,真不知道她怎麼就……”說着,王妃拿了帕子試淚,一雙眼睛紅腫得厲害,就是不肯看華青弦一眼。
“她本是個精明人,卻也因着太過精明而犯下了這等糊塗事,你說她也是應該,不是你的錯。”
老太太年紀大了,人卻不糊塗,早上一起來便聽說井裡頭撈起來個人,她便覺得不對,現在得知死的是方媽媽,反倒是安心了不少。自打她知道自己的嫡親孫女兒要回來,她就知道這個方媽媽留不得了,不曾想,王妃看上去性子柔弱,處置起人來卻也不含糊。不過,想一想也能體諒,畢竟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在外面吃了那麼多苦,當孃的哪有不心疼的?自然也就更恨那方媽媽的辦事不利了。
“畢竟是跟在身邊這麼多年的人,我哪裡是真的要罰她,她卻這般就去了,豈不是心裡在怨我?我只要想一想這些,心裡就難受。”王妃說着,又落了幾滴淚,老太太一看,嘆道:“也是方媽媽的命,都活了這麼一大把歲數了,連點小事兒都辦不好。”
華青弦一驚,方媽媽,哪個方媽媽?莫不是‘自己’的奶孃?
“話是這麼說,可畢竟是郡主的奶孃,郡主纔剛回來,正是用人的時候,王妃許是打算將方媽媽送去給郡主用的,結果卻……”柳側妃這話說的恰到好處,老太太聽完便睨了華青弦一眼,不過,也只是一眼,很快便又轉過臉去和王妃說話:“換一個便是,還非得她了不成?”
說罷,老太太又是一嘆:“安排人好好安葬了吧?再拿些銀子給她的家小,打發去莊子上就行了。”
王妃點了點頭,收了淚,纔對身邊的林媽媽說了一句:“就照老夫人說的辦。”
說着這些,幾人又聊了些家常,只是沒有人再提起還冷在一邊的華青弦,她就那樣站在那裡,一直聽老太太和王妃說時,柳側妃不時也插上幾句,聊的不算熱絡,倒也不曾冷了場。
華青弦被冷在那裡,自然也明白老太太這是故意在‘治’她。老太太系出名門,最看重的就是人的品行,她若沒鬧出那樣的醜聞,老太太自然也還是將她捧在手心裡疼的。可偏偏她出的那些事不但讓自己聲名狼藉,還讓整個華家都擡不頭來做人,老太太這就不能容忍了,恨不能直接扔根白綾給她,又哪裡還肯再多看她一眼。碰了這麼個硬釘子,華青弦也不氣餒,只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一幅大氣天成,名門閨秀的模樣。
老太太晾了華青弦一陣子,見她始終一幅處變不驚,恬靜淡然的模樣,倒也對她這般不卑不亢的郡主氣勢有些欣賞。雖仍舊不恥她的行徑,卻忍不住挪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她來。
一襲淺紫色碧荷高腰的儒裙,淡紫色的裙角上繡着一朵白色的薔薇,旁邊繡着幾隻翩然起舞的蝴蝶,振腳欲飛的模樣,似是要飛向那花兒。不盈一握的腰間繫着條雪白的絲帶,與淺紫色的碧荷高腰儒裙相得益彰,輕風吹過,絲帶隨風飄揚,散發出一陣陣淡淡的清香。頭上綰着雙飛髻,各插了一支蝴蝶簪子,鬢角留着幾縷青絲垂在胸前。面上未施粉脂,卻依然掩不住由內而外的飄逸氣質,整個人好似隨風紛飛的蝴蝶,又似清靈透徹的冰雪。特別是那一雙古井般的深眸,流盼生輝,卻又深不可測的誘人。
這個孫女兒什麼都好,就是長得太美,如若不然,也鬧不出那等醜事……
想到這裡,老太太心口一緊,竟是隱隱鈍痛起來。五年前,她自覺有愧已投過一次河,即是閻王不收她留了她這條命,老太太也無意再爲難她。只是,她竟敢真的將那兩個孩子帶回府裡,就這一點,她就不能再放任不理,五年前她不肯說出那人是誰,那麼五年後,爲了孩子,她難道還敢不說?
“過來吧!”
“祖母,孫女兒給您請安了。”說着,華青弦規規矩矩地給老太太磕了個頭。磕罷,還小小地在心裡又腹誹了一番古人的這些禮數,動不動就跪啊跪啊跪的,真麻煩。
“起來吧!”
華青弦依言起身,又轉過身子去跟王妃請安,只是,她纔剛剛張開了嘴,王妃卻掩起帕子輕輕咳了幾聲。見她這般嬌弱,華青弦於是關切道:“母親,您可是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來看看?”她叫的是母親,不是母妃,只因,她的記憶裡,笙華郡主一直是這麼叫的,就算是攝政王她也一直叫的是父親,而不是父王。
“無礙,昨晚沒睡好罷了。”
沒睡好?爲什麼沒睡好?自然是因爲她了。
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王妃對自己的態度過於冷漠了些,記憶中的王妃雖然冷,但對自己一直是好的,雖說後來她出了那樣的事,但不是說母女連心的麼?就算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親密,卻也不該這般的冷漠,彷彿,她之於王妃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而且,這種陌生的感覺,很強烈……
正模模糊糊地想着,那邊柳側妃卻主動上前來跟她行了禮,華青弦初時一愣,片刻便又反應了過來。原來,她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不過是個妾,是要跟她這個有封號的郡主行禮的。可是柳側妃記性似乎是不大好,她來了這半日了,她竟是現在才記起來這些。
“姨娘不必如此大禮。”
說着,虛手一扶,尚未觸及柳側妃的衣袖,人家卻已經自己站了起來。而且,看向她的眼光,似要吃了她一般,華青弦只作未見,只盈盈淺笑着看她:“姨娘,多年不見,你氣色似是好多了。”
一聲又一聲的姨娘,氣得柳側妃嘴皮子直哆嗦,她卻只能故做淡定地回着話:“郡主,怎麼現在還叫妾身姨娘?王爺都封王多年了。”
“是啊!我差點忘了,現在該叫你柳側妃了。”
側字咬字極重,聽得柳側妃面上又是一僵,正待開口說些什麼,忽聽得外間有小丫鬟急急奔來,顧不得喘口氣便焦急地道:“老夫人,不好了,八小姐落水了。”
“什麼?”
一聽說是八小姐落水了,柳側妃當時便慌了神,臉色煞白得難看,就要朝外跑。那丫鬟卻又趕緊道:“好在救上來了……是……是羿小少爺救上來的。”
柳側妃一聽這話,心神頓時穩了穩,又問道:“哪裡來的羿小少爺?”
“就是,就是……郡主的……”
小丫鬟的話未說完,那邊王妃卻突然站了起來,面色焦急地問道:“現在情況怎麼樣?兩個孩子都好嗎?”
聽到說是華羿救起八小姐的時候,華青弦便感覺到不對頭了,可這個疑團還沒解開,王妃的態度,卻讓她心中升起了另一個疑團。對親生女兒如此冷漠,卻對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外孫如此關心,這,又是什麼意思?或者,王妃還是關心自己的?只是面上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那小丫鬟知道八小姐是王爺的心頭肉,見八小姐在老夫人的園子裡出了事,只慌得趕緊來找老夫人報信,聽王妃這麼一問,又小心地回道:“羿小少爺沒事,只是八小姐嗆了些水,一直在哭鬧着要找側妃……”說罷,又去看柳側妃的臉色,見她臉色大變,小丫鬟縮成一團,是大氣也不敢再出了。
“老夫人,兒媳先去看看瑜兒。”
“等等,一起去看看。”
老夫人說罷,就要下塌,紅豆連忙來扶,那小丫鬟也機敏地捧來了老夫人用的鳳頭仗,一行人衆星捧月般,又是浩浩蕩蕩地奔園子裡去了。
——
時值盛夏,荷塘裡的水其實並不深,八小姐華青瑜落水後又及時被華羿救起,是以,僅僅只是嗆了幾口水,並無大礙。但,向來被大家捧在手心裡疼的八小姐,哪裡又受過這等委屈,於是便張了嘴不停的哭,一邊哭還一邊跟及時趕來的柳側妃告狀:“都是她的錯,她偷我的衣服。”
小小的手,盛氣凌人地指着一邊正咬着脣的華顏,華顏臉色繃得緊緊的,據理力爭:“纔沒有,這衣服是……”小顏本想說衣服是泌蘭拿來的,可想到身邊正白着臉的泌蘭嚇成了那個樣子,又害怕自己說出來的話把她給連累了,於是便舍了提泌蘭的那一句,只強辯道:“反正我沒偷。”
“明明就是我的衣服,你不是偷來的又怎麼穿上身的?你們這些鄉下人,是野種,野種才做這種手腳不乾淨的事。”八小姐華青瑜本還哭哭嘀嘀的不成樣子,眼見着撐腰的人過來了,當下便翻了臉,什麼都敢說,什麼也都敢叫囂了。
可是,她雖然才五歲,又是個庶出的,但到底也是王府的血脈,一個千金小姐的嘴裡怎麼能說出這麼不堪入耳的話來?當下老夫人便沉了臉,一抖鳳仗,喝斥道:“住口,誰教你這樣說話的?”
華青瑜認爲自己佔着上風,所以想要狠狠借母親的手治一治華羿和華顏,不曾想一句話說的不對竟會惹怒了祖母,祖母平時也是對她疼的緊,幾時這樣吼過她?當即癟了嘴,只是抽噎着縮進柳側妃的懷裡,卻不敢再說話。
抱着懷裡還瑟瑟發抖的小女兒,柳側妃心都疼了。本是憂心如焚地趕來看女兒的,可聽到這樣的話,臉上不免也是青一陣白一陣的,她雖是個側室,但到底也是千金小姐出身,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女兒,竟然開口就是野種野種的叫,又哪裡還有半分的教養?也怪不得老夫人會這樣大聲的訓斥了。但,不管孩子說了什麼,到底是受了這麼大的委屈,老夫人不幫孩子說話也就罷了,竟然當着那兩個‘下作’的孩子的面這麼罵八小姐,這讓孩子以後怎麼在那兩個賤種面前擡頭做人?
想到這裡,柳側妃的眸間已現戾氣,看着華羿和華顏的表情,也似恨不能扒了他們的皮。
老夫人見柳側妃一心護着女兒,沒有半點自省的意思,心裡一涼,也狠狠地剜了柳側妃一眼,眼神中的不滿已是濃得快要溢出來。她不喜歡王妃,平時便對這個柳側妃多有看重,她也爭氣,一口氣給華盛天生了四個兒子,在老夫人的眼中也就更加有份量了。可平時她護着她那是給她的體面,她自己怎麼能將生養的女兒這麼不當數?這種話也是一個大家小姐能說得出口的,這幸好是沒有別人,要是別人聽了,還不定怎麼說這小八,萬一那口無遮攔的名聲傳出去了,長大了怕是婆家都說不好,又哪裡還能往那裡送?
“以後再不要讓我聽到這樣的話,要不然……”
“阿嚏!阿嚏!”一連串的噴嚏接連出來,生生阻斷了老夫人未完的話,華青瑜縮在柳側妃的懷裡,虛弱的流着淚:“娘,我冷,我好冷……”
如此好演技,真是給‘影后’跪了。
華青弦冷笑着,眸光不自覺地瞟向了身邊的老夫人,果然,老夫人本還只是臉色有些冷,可看到華青瑜的‘表現’後,臉色已不能僅僅用難看來形容了。系出名門,又掌控王府這樣的大宅院數十年,老夫人是何等厲害角色?她都看得出來的戲,老夫人如何會看不明白?只可惜,有些人聰明反被聰明誤,還以爲這樣拙劣的小手段,能博得老夫人的同情與好感,殊不知,有時候弄巧也是會成拙的。
“唉呀!這可怎麼得了,怕是受了涼了,還不快去請大夫。”猶自不覺,柳側妃依然誇張地配合着自己的女兒,雖然表情裡的擔心也有幾分真心,只是,有些心思那樣的明顯,老夫人再想護着她,也是張不開那個嘴了。
“已經去請了,馬上就到。”
不知是誰的聲音,弱弱的應了一句,柳側妃只做未聽,又吼着身邊的珍珠:“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將八小姐抱進屋裡去換件乾衣裳?”
珍珠肩膀一縮,忙小心地抱起了華青瑜,而後,直接送進老夫人的屋裡的側間去了。
待華青瑜換好新衣,大夫也匆匆忙忙地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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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過診後,華青瑜又被珍珠從側室裡抱了出來,送到老夫人榻上時還‘虛弱’地輕咳了幾聲,然後便歪在老夫人懷裡直掉淚。老夫人一見,也擰了眉,擡頭問柳側妃:“大夫怎麼說?”
“受了寒,怕是要將養些日子了,說要仔細點照顧着,萬一落下寒症病根就麻煩了。”說罷,柳側妃眼一紅,似也要難過得落下淚來,華青弦一見,嘴角直抽抽。
大熱天的,不少人直接就到河裡洗澡了,華青瑜怎麼就能受了寒?還要落下寒症?
尼瑪,敢再‘弱’一點麼?
“母親,也不是兒媳想挑事兒,可是瑜兒這件事還是得有個說法的,不管怎麼樣,顏丫頭就不該將瑜兒推到塘裡,就算她身份尊貴是郡主的女兒,她也不能這般跋扈。”
一開口就定了華顏的罪不說,還不顧事實,華顏忍無可忍,當時便紅着眼叫了起來:“我沒有……”
“小顏,長輩說話小輩不要插嘴。”知道孩子委屈,可面對不同的情況,得用不同的辦法,小顏再委屈也是晚輩,如此衝撞長輩乃是大不敬,是以,不待柳側妃張嘴訓斥,華青弦已是主動斥責了小顏一句。她做得這樣的‘規矩’,不信那柳側妃還有話可說。
果然,柳側妃只是深深地看了華青弦一眼,便直接將眼光轉身了老夫人。
“是該有個說法的。”點了點頭,老夫人似是很認可柳側妃所說,轉頭去看榮媽媽:“你是一直跟着八小姐的,你說說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老夫人,是顏小小姐的錯。”
又來一個定罪的,特麼的一個個都以爲自己是法官麼?
華青弦雖未看到事情的經過,可以她對自家兩個寶貝蛋的瞭解,她絕不相信小顏會做那樣的事,如果真是小顏將華青瑜親手推下了河,別的不說,小羿是不一定不會出手相救的。這兩個孩子是雙生子,在某些方面的默契是別人無法體會的,如果真的逼到小顏下狠手了,小羿不但不會救,還會‘落井下石’。所以,就憑這一點,她就知道榮媽媽所說一定不是真相,都是在故意的欺負她的孩子。
老夫人眉一挑,眸間已有厲色:“怎麼個錯法?”
那榮媽媽在柳側妃的屋裡也是個橫着走的,在老夫人這裡就乖覺得多,但,那雙小眼睛一溜便透着幾分勢利,只斜眼瞧着小顏道:“就是這身衣裳,本是八小姐的,可不知怎麼地就穿在了顏小小姐的身上,八小姐看了自然不高興,就多說了兩句,沒想到顏小小姐當即便撒起了潑,八小姐哪裡是顏小小姐的對手,這不,就掉塘裡去了。”一句話,說得不清不楚,但指向性很明顯,橫豎就是說是小顏打了華青瑜,還把她推下了塘。
小顏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你可以說她不乖,也可以說她不可愛,但絕對不可以冤枉她。特別是說到那身衣裳的時候,榮媽媽的眼神,彷彿在指着小顏的鼻子說,你是小偷,衣服是你偷來的。小顏哪裡受得了這個,當下便落了淚,哽咽道:“你胡說,我沒有推她,是她推我沒推到自己掉塘裡去的。”
見小顏氣得直哭,榮媽媽反倒十分得意,又刻薄道:“顏小小姐,是怎麼樣大家可都看着呢!不是聽您一面之詞就可以抹殺事實真相的。”
聽到這裡,一直沒什麼表情的小羿終於開口了:“你說是小顏推的八姨,不也是一面之詞?”
說罷,又是冷冷地看了榮媽媽一眼:“即是叫她一聲小姐,那她就是你的半個主子,主子的事也是你一個下人可以質疑的?還是榮媽媽覺得,小顏和你一樣只是王府裡的下人?”
如果小顏是下人,那華青弦這個郡主是什麼?那郡主的母親和祖母又是什麼?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明明白白的挑開了所有人都避重就輕的問題,但聽到這話,最詫異的莫過於華青弦,她一直以爲小羿只是個四歲多的孩子,雖然平時說話條理分明,也聰明得讓人吃驚,但,這番話沒有人教他,他居然能說得頗有氣勢,特別是那一聲八姨,簡直讓華青弦都要給自家兒子跪了。
尼瑪!八姨都叫了,看你還好不好意思扮‘嬰童’。
“八姨,您總歸是要說句話的,是不是小顏推您下去的,您最清楚是不是?”又是一聲質疑,華羿卻直指老夫人懷裡扮無辜的華青瑜,只是,那小小的人兒裝做沒聽見,只是又虛弱地‘咳’了幾聲。
那麼多人招呼着青瑜換衣服,卻沒有一個人‘看到’小羿也是一身的水,小羿沒有被寒到,她卻給寒到了,還真不是一般的諷刺。華青弦輕哼着看了華青瑜一眼,又轉頭去看小羿。只見他一身溼衣還貼在身上,腳下早已淋了一灘的水,但雙眼卻很亮,這讓華青弦更加心疼他的懂事,只是越懂事,便要承受的越多。比如現在,他明明應該進屋去換身衣裳的,可是老夫人沒點頭,他就只能這樣溼淋淋地站在這裡,什麼也不能提。
很心疼,但華青弦同樣分得清輕重。小羿畢竟是吊子溝長大的,這又是個大夏天,她知道他受得了,所以,她不會不合時宜地提出這件事,既然小羿都沉得住氣,她更該穩重些。她們母子三人即已來了王府,很多事情都是避不開的,早一點讓他們認清事實,日後,他們也能早一點學會自保。不過,小羿最讓華青弦值得驕傲的地方,就是非一般的聰明的頭腦,他一直不太喜歡說話,但一開口便是一針見血,幾句話下來,不說榮媽媽和柳側妃不好再應聲了,便是連老夫人看向小羿的眼神,也略略變得有些不同。
很好,這是個很好的開始,她會一點一點讓這個家裡的人知道,她的孩子,絕不是可以任人魚肉,任人欺壓的主。
不動聲色地與華羿對視着,越看得久,老夫人眼底的波濤便涌得更急,那樣的激動,便是連老夫人身邊人都瞧出了異樣。老夫人或者永遠也不會想到,她最想在華家子孫身上看到的王者之氣,竟會在一個不被她所接受的‘野種’身上看到。老夫人的心裡是矛盾的,但這樣的矛盾,卻並未讓她猶豫太久。
“泌蘭,你也說說看,到底怎麼回事兒?”
泌蘭跪了下來,直接給老夫人磕上了頭:“老夫人,都是奴婢的錯,這身衣裳是奴婢拿來給小小姐和小少爺穿的,沒想到八小姐會不高興,是奴婢的錯。”
“說重點,八丫頭,是被推下去的嗎?”
泌蘭怔了一下,似是未料到老夫人會問得這樣直接,她跪在地上,小心地看了看華顏那還梨花帶淚的小臉,終於一咬牙道:“不是,八小姐是自己掉到塘裡去的,榮媽媽當時剛巧背過身子了可能沒看到,但我和雲媽媽是看到了的。”說罷,又指了指柳側妃身邊的珍珠和流蘇:“她們也是看到了的,老夫人若是不信也可以問問。”說的是榮媽媽當時剛巧背過身子去了,也就是榮媽媽也沒有說謊,只是沒看清罷了。同樣的一件事,不同的說法,榮媽媽卻是醜態盡出,泌蘭卻是面面俱到。還趁機拉了珍珠和流蘇下水,只要老夫人打算一問到底,這事兒就瞞不下去了。
老夫人凝神聽了,又拿眼去看柳側妃身邊的兩個丫鬟,那兩個嚇得腿一軟忙跪了下來,剛要開口,泌蘭卻又接着說道:“這事兒的起因是顏小小姐身上的這身衣裳,八小姐說自己就是不要的也不給外人穿。所以便要榮媽媽剝了顏小小姐身上的新衣,可是顏小小姐畢竟是個女孩子,大庭廣衆之下如何能……是以,顏小小姐自然是要避讓的,榮媽媽抓不到顏小小姐,八小姐就過來幫忙,只是不巧,身後竟是荷塘……後來,羿小少爺直接就跳下塘去了,把八小姐救了上來。”
八小姐說不給外人穿,所以,在八小姐的眼中華顏和華羿是外人,也就是根本沒當華青弦這個郡主是姐姐的意思。讓榮媽媽剝了小顏身上的衣裳,可小顏畢竟還在這個家裡喚一聲小小姐,一個小姐如何能在外面‘衣衫不整’?這是說八小姐沒有教養,根本就不識禮義廉恥。榮媽媽抓不到人,八小姐就要來幫忙,也就是說,小顏沒有動手反倒是是八小姐先動了手,然後,自己失足掉到塘裡的。最後,是小羿救了人,卻沒有得一聲謝字,還一直溼淋淋地站在這裡,等着老夫人和柳側妃等訓話。
點到爲止,卻又恰到好處,說清了真相,但不該說的一句也沒有說。幾年不見,泌蘭竟是這般的伶俐了,華青弦脣角一牽,微微上揚。
話到這裡,老夫人似是終於發現小羿的衣裳還是溼的,於是吩咐道:“泌蘭,帶他去側室裡換身衣裳再來!”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小世子有不少舊衣在那裡,隨便挑一件。”
華青弦眸光一沉,又是舊衣。
看來,因爲自己德行有失丟了華家的臉,老夫人是真的沒打算認小羿和小顏做華家正正經經的主子了。
冷眼看着面前發生的一切,王妃一直都沉默着,直到小羿終於被帶去更衣,王妃才冷冷看了地上的榮媽媽一眼,哼道:“榮媽媽,你可是咱們府上頭一份了,大庭廣衆之下剝小姐的衣衫,你這是哪裡學來的腌臢手法?”
“王妃恕罪,奴婢知錯了。”
榮媽媽是有苦說不出,可王妃卻根本沒打算放過她,只繼續冷聲道:“你當然有錯,錯在沒有看好八小姐,還給主子們惹出了這麼大的事兒。”
王妃一句話,便將所有的錯處都攬到榮媽媽身上了,榮媽媽一聽,渾身都顫了起來:“王妃,奴婢,奴婢……”
“老夫人,這事兒怎麼能全怪榮媽媽,若不是那孩子穿了瑜兒的衣裳哪裡來這些事?還有,老夫人不覺得羿小少爺方纔那身衣衫也眼熟的很麼?咱們日防夜防,只怕是……”
王妃到底是沒有讓柳側妃將最難聽的四個字說出口,只不疾不徐地說了一句:“那兩套新衣,是我拿給泌蘭的。”
說罷,又去看老夫人,一本正經地解釋着:“這身衣裳確實是做給八小姐的,只是,送過去的時候,八小姐說不喜歡,所以又讓七巧直接拿了回來,然後便一直放在媳婦兒屋裡。媳婦兒想着是別人不要的東西,放着放着也是小了,所以小羿和小顏回來後,媳婦兒就讓泌蘭又從珏兒的箱籠裡挑了一套適合小羿穿的,一併送到阿弦屋裡了。原是好意,不曾想竟然惹出這等事來,老夫人要怪就怪媳婦兒吧!不該省這點銀子。”
此言一出,華青弦眉頭幾不可見地一動。王妃會幫着小羿和小顏說話,她倒也不覺得太奇怪,只是,這麼個偏幫,甚至不問原因就將理由都幫泌蘭編好了,這倒讓華青弦覺得奇怪了,是因爲小世子和小羿小顏同齡的原因麼?如若不然,她還真想不出王妃會這麼說的理由。
一句省銀子,似是又觸動了老夫人的心思,想到華青瑜那些堆集成山卻又從不曾好好穿過的新衣,終還是鬆了眉頭,知婉大度地看了王妃一眼:“我怪你做什麼,你也沒什麼錯。”
“可八小姐畢竟受了驚,也是因那衣裳而起。”
擺了擺手,老夫人不願多說:“即是誤會,說清楚了便好,瑜兒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孩子。”
說罷,老夫人似是不經意地拍了拍懷裡的華青瑜,她倒也機靈,立馬起身要給王妃賠禮道歉,只是一彎腰,又‘咳’得全身都抖了起來,於是那道歉的話,也就沒機會再說出口了。
王妃似是不介意,只溫婉一笑,附和着老夫人的話:“是啊!咱們家的八小姐,最是知書達理了。”
知書達理四個字,王妃頭一回用在八小姐華青瑜的身上,聽上去那樣的真心,卻聽得柳側妃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眸,更沉。
柳側妃下意識地絞了絞手裡的帕子,笑道:“是啊!瑜兒是個心善的,只要讓顏小小姐給瑜兒道個歉,她便再不會追究。”
事情說到這兒,其實已是算圓滿解決,可柳側妃的一句道歉,卻又觸到了小顏心底那根敏感的神經。對她而言,道歉就等同於認錯,認錯就等同於自己理虧,所以,她想也沒想,便又衝動地叫出聲來:“我沒錯,爲何要道歉?”
就是這個話,柳側妃當即便緊抓了不放:“小小年紀,便這般的張狂,郡主,這孩子您也該好好教教,要不然,人家還以爲我們王府裡教出來的孩子都是沒教養的。”
小顏畢竟不如小羿沉穩,腦子也轉得慢一些,根本不知柳側妃這是故意給她下套,於是便一頭栽了進去:“你纔沒教養,你全家都沒教養。”
“住口。”
一拍坑頭上的小几,老夫人終於暴起怒斥,那威嚴的姿態一擺,小顏也被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只趕緊朝華青弦裙子後面躲。
將孩子一把從身後扯出來,華青弦拉着小顏就跪了下來:“祖母息怒,孫女兒下去後會好好罵她的。”
小顏罵柳側妃沒教養頂多算是衝撞長輩,可罵全家都沒教養的話,那就是整個華府一百多口人都罵進去了。想到這裡,華青弦心底也是慪出了血,她的錯,都是她的錯,早知道她真該聽聽阿十的,也就不會把小顏教得這麼口無遮攔了。
“這般的囂張,不滅一滅她的性子以後還真不定就是個沒教養的。”說罷,老夫人似是氣極,一抖鳳仗又吩咐道:“兩個都關進柴房,誰也不許去看他們。”
聞言,華青弦容色大變,一顆心也是慌得小鹿般亂跳起來。
兩個,也就是說,小羿也要一起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