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字面含義上來講,葉茂才倒也不算是對自己的表哥說了假話,先不說葉茂才到底有沒有親手參與到謀殺這件事情裡面,就單說幫忙處理屍體這個行爲本身的話,的確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被稱爲“髒活兒體力活兒”了。
“他向你借錢,你是以什麼形式借給他的?”湯力問朱阿姨的兒子。
朱阿姨的兒子回答說:“就是現金啊,他跟我借錢,我就跟他約了時間出去碰了個面,本來想約他一起吃個飯的,但是他說有事兒,沒時間,怕那個欠他錢的老闆跑了找不到人要債,我就沒強留他,跟他一起去一個儲蓄所的自動取款機,正好一天的提款上限就是兩萬塊錢,我就一口氣取了給他拿上,他直接拿了現金就走了。我記得……他好像出門之後叫了一輛出租車走的。”
“他當時叫車是去哪裡,你還記得麼?”賀寧試探着問,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也只是抱着碰碰運氣的態度而已,畢竟事情過去了那麼久了。
不曾想,朱阿姨的兒子還真的認認真真的回憶了一番,然後語氣略顯含糊,但好歹還算比較具體的回答說:“我記得他好像是說去城南新村的。”
城南新村?賀寧到A市的時間還不夠長,對這個地名並不熟悉,所以便瞥了一眼湯力,湯力雖然也不是土生土長的A市人,但是好歹在這邊已經工作和生活了好幾年,自然是比賀寧要熟悉的多,一聽到這個地名就立刻心裡有數了。
“那一次是你最後一次見到和聯繫到葉茂才麼?”他問朱阿姨的兒子。
“是啊,再後來我還真給他打過一回電話,想要問一問他有沒有找到那個欠他錢的老闆,到外頭行不行,能不能適應,瞭解一下情況,他什麼時候能手頭有富餘可以把我的錢還上,我不就也能有個概念了麼,結果他的電話是關機的,後來我也忙忘了,有一度也有點着急,後來想想,我表姨他們兩口子的那個房子不是還沒起來呢麼,錢還在手頭上,要是實在不行,我找不到葉茂才,那我就跟他們要也是一樣的,反正這筆債不會瞎掉,我也不太着急找葉茂才。”朱阿姨的兒子說完之後想了想,又懇求賀寧和湯力,“你們不是也找他麼?假如他要是惹上了什麼別的麻煩,按照規定,之前他欠了我的錢,是不是也得還啊?不能因爲什麼沒收財產還是什麼的那些,就把我們私下裡的這個債務給攪合了吧?”
“不會,但是你也需要提供出他向你借債的證據。”湯力回答說。
“這個倒是沒有問題,當初我沒好意思讓他給我寫字據,畢竟這都是自己家的親戚,我怕他覺得不高興,萬一在親戚圈子裡頭傳開了,好像我這個人怎麼回事兒似的,”朱阿姨的兒子說,“不過他找我說借錢的事兒那會兒,我倒是提出來說我需要錄個音,存個底,不是爲了別的,主要是別回頭萬一我老婆知道了,我說我是借給葉茂才了,口說無憑,到時候再找不到他人在哪裡,那我不是連個人證都沒有了麼?我老婆要是誤會我拿了家裡的存款在外面胡來,那我就真的是滿身張嘴都說不清楚了!我說這事兒,葉茂才也沒反對,所以我就錄音了。”
“能讓我們聽一下麼?”
“可以啊,那當然可以了!我最近剛換了手機,那個錄音在我舊手機裡頭呢,你們稍等我一下啊。”朱阿姨的兒子連忙起身到房間裡去找東西,他雖然嘴巴上說的比較淡定,但是估計當初願意借錢給葉茂才,十有八九也是出於一個“有出息的表哥”的面子問題,葉茂才這麼久聯繫不上,他心裡面也是毛毛的,現在警察上門來了解情況,便也順便想要把自己的事情都一併解決了。
沒過一會兒,朱阿姨的兒子就把手機給取回來了,只不過舊手機有那麼個把月沒有用過,早就已經沒有了電,三個人又大眼瞪小眼的插上電源等着那部舊手機充進去一點點足夠用來開機的電,這時候朱阿姨炒好了菜從廚房裡面出來了,看到他們三個人都在等着手機充電開機,不由的感到有些驚奇。
“不是問葉茂才的事兒麼?這是幹什麼呢?”她開口詢問道。
“哦,沒什麼,就是警察需要聽一下當初我答應借錢給葉茂才的時候留下來的錄音。”朱阿姨的兒子故意原本並不想對朱阿姨說這麼多,但是既然已經撞見了,便只好據實已告,順便叮囑道,“那你就別跟着瞎操心了啊,這筆賬肯定黃不了,該忙什麼忙什麼去吧,今天我可餓壞了,等着吃呢哈。”
“去去去,支誰呢?我又不是小孩兒,有那麼好打發?”朱阿姨這一次不買賬了,一屁股在客廳裡坐了下來,“菜我都炒好了,飯還在電飯鍋裡煮着,現在我沒事兒做,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我也不打擾你們!再說了,人家警察都沒說我什麼,你倒是管得挺寬的。現在知道擔心了?當初裝什麼好人借錢給葉茂才!”
“行了,媽,你要是能少唸叨我幾句啊,我也不會想把你支開……”朱阿姨的兒子有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算了算了,你就坐那兒聽着吧啊。”
這說話的功夫,手機充進去了一點電,能夠開機了,朱阿姨的兒子連忙把注意力收回來,從手機裡面調出了當天的那一段錄音,這段錄音比賀寧和湯力以爲的都要更長,其實是在朱阿姨的兒子向葉茂才提出錄音這件事情開始之前就已經開始錄下來了,一直錄到兩個人分道揚鑣爲止,在這長長的一段錄音過程當中,兩個人有一部分時候是在閒話家常,聽起來也有些沒話找話的味道,感覺平日裡似乎關係也沒有特別的親近,至少不是之前朱阿姨兒子表現出來的那麼親密。
錄音當中葉茂才似乎的確是有些急迫的,情緒也並不是特別好,尤其當被朱阿姨的兒子,也就是他的表哥問起之後的打算這一類型的問題時,那拼命壓抑着的煩躁和不安,即便只有錄音也還是可以清清楚楚的分辨出來。他幾次三番催促自己的表哥能不能再快一點,他不想耽擱太久,怕人跑了自己找不到,從此以後沒處要賬,損失會很大,對於表哥和自己攀談一些有的沒的也沒有什麼耐性,如果不是等着對方借錢給自己,恐怕都要聽不下去了的那種感覺。
在拿到錢之後,葉茂才就立刻開口告辭,朱阿姨的兒子還問他要不要把錢點點清楚,葉茂才急急忙忙的表示不需要了,銀行提款機,少給不了,聲音不是很清晰,並且越來越遠,應該是一邊說話一邊就走開了。
之後這段錄音就結束了,沒有了後文。
“這個葉茂才可真是夠可以的啊!人家都說現在有些人,借錢的時候是孫子,還錢的時候是爺爺,但是好歹人家還知道想要跟人借錢就得拿出個好態度來呢!瞧這個傢伙!好傢伙!就好像我們家錢太多怕收在銀行里長毛了,巴不得借給他似的!什麼玩意兒啊!”朱阿姨原本就對葉茂才這匹半路從親戚圈子裡殺出來出風頭的黑馬非常的不滿意,現在聽完了錄音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了,“就這種白眼兒狼,你就多餘理他!求着你了還這德行,不求你的時候得什麼樣?那是不是屁股後頭給他綁幾個竄天猴,他還能上天轉一轉去啊?!”
“媽,你瞧你,他要是沒有那麼急,我也不一定借給他不是麼?”朱阿姨的兒子又不出所料的被自己的母親數落了一頓,有些無奈,“現在錢早就借出去了,咱們說的都是已經發生過去的事,你現在說一千道一萬,不也不可能把這件事做出什麼改變了麼!何必說那些話讓人聽着堵心呢?再者說,什麼屁股後頭綁竄天猴……人家警察還在這兒呢,你說話的時候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素質。”
“我一個老太太,我有啥好注意的!我都這把歲數了,當初也就是個高小的文化水平,現在還一肚子火,你還指望我幹啥?文縐縐的跟你們朗誦詩歌啊?”朱阿姨對自己的兒子什麼性格似乎還是比較瞭解的,又瞪了她兒子一眼,“是,我一個老太太,我沒啥素質,你讀過大學,就你有素質,我還不知道你?從小到大努力學習考好名次就是爲了面子,長大了爲了讓人家說你有實力,說你夠義氣,你幹了多少傻事兒啊?勒緊褲腰帶都要在外面裝大方的人!你說說你那素質就不能用到正地方去麼?你啥時候也用你那素質給自己家裡謀點好處!”
朱阿姨的兒子被數落的一臉陰沉,礙於有賀寧和湯力在場,不變發作,就只能耷拉着腦袋不說話,朱阿姨雖然一肚子氣沒地方發,也還算是意識到了自己攪和進來影響了兒子的情緒,也就等於影響了警察的工作,葉茂才在外面幹了些什麼她不太清楚,也不清楚會不會對自己家的利益有所損害,所以便也硬生生的把其他的數落嚥了回去,站起身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轉身又進了廚房,到底是真的還有事情沒有做完,還是刻意迴避好讓兒子繼續談,那就不好說了。
被朱阿姨這麼一攪合,原本還算正常的氣氛現在就變得有那麼一點壓抑了,湯力和賀寧原本也是對朱阿姨兒子會借錢給葉茂才的動機和出發點心照不宣,現在朱阿姨的一番指責更等於是佐證一樣,印證了他們的那種推測,不過出於什麼樣的念頭決定借錢給葉茂才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對被從小拿來比較到大的表兄弟實際上感情似乎也並不是很親密的,葉茂才更是纔剛剛通過大手筆的給了父母十萬元錢這件事情來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爲什麼他會在這樣的一個時候,選擇向自己的“勁敵”表哥來開口借錢呢?
按照葉茂才父母親的說法,加上他們之前的推測,葉茂才在給了他父母十萬塊錢之後,手頭很有可能還有兩三萬在,他又口口聲聲說要去追討欠債,那他究竟是想要幹什麼,會手頭有點錢,還急着想表哥借呢?又或者他可能對父母報喜不報憂,故意謊稱自己手中還有兩三萬元,實際上已經很拮据了,即便是這樣,要去外地發展,在此之前又還有一筆可以縮回的欠款,借錢需要一開口就借兩三萬麼?不管是借錢的這個行爲,還是借錢的這個數額,都透着一股子怪異的味道。
“過去葉茂才有過找你借錢的時候麼?這是第幾次他找你借錢?”賀寧問。
“第一次,他以前從來沒跟我借過錢,有的時候逢年過節親戚聚會遇到了,問他過的怎麼樣,他也都說挺好的,賺錢不少什麼的,反正大家都是場面話,嘻嘻哈哈就過去了,大過年的,誰也沒有必要刨根問底讓誰不開心是不是。”朱阿姨的兒子嘆了一口氣,“他要是以前總開口跟我借,我估計這回也真不一定借給他,我覺得吧,我是討厭被拿來跟親戚家的孩子比較,但是這種事兒,把你架在那個位置上了,你就沒有辦法選擇了,我厚顏無恥的說一句,你們別笑話我,葉茂才是方方面面哪裡哪裡都不如我發展的好,以前我媽一直在親戚圈子裡都是挺得意的,我那個表姨呢,就是葉茂才他媽,明裡暗裡也沒少給葉茂才加壓,所以葉茂才嘴上不說,實際上他在我面前也格外的要面子,我猜這一次如果不是他一下子想不到什麼人可以一口氣借給他兩萬塊錢,也未必就回來找我。我們家親戚圈子裡混得好的不多,絕大多數一輩子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在農村生活,而且還都不是什麼產糧大戶、養殖大戶的那種,經濟條件普遍不太好,我在他們中間也算比較富裕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