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但爲君故,沉吟至今。
多麼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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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泣有淚,雪落無聲。
重華披着條白裘, 立在窗前, 往手裡呵了口熱氣, 輕輕的搓了搓手, 眼見着天漸漸的暗下來, 怔怔的看着地上積雪瑩瑩的泛着朦朦的微光,輕聲嘆了口氣。
抱琴端着個茶盅兒進來,見重華開着窗子瞅着苑門發呆, 便放下茶盅,點了桌上的油燈, 柔聲道:“這樣冷少爺怎還開着窗子?若真叫老爺見着了又少不了一頓訓。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老爺應該就快回來了。”說着便走上前去關上了窗子。
重華淡淡一笑, 走到桌邊端起茶輕啜了口, 拿起桌上的挑子撥了撥燈芯,凝神望着那小小的一點燈光輕輕搖曳着, 倒影在他清澈的眼眸裡,似是一朵溫暖的花。
“什麼時候了?”片刻,他忽的開口,抱琴立在他身後,道:“酉時三刻了。”
重華略略側了側頭, 聽着窗外時不時傳來的積雪壓斷枯枝的清脆聲響, 只是喃喃道:“酉時三刻了啊……”
已經遲了三刻鐘了……
他垂下眼, 無聲嘆息, 復又穿上方纔脫下的白裘, 起身道:“現在街上已經開始上燈了吧,我們走吧。”
抱琴一怔, 急急的追上去,“少爺不等老爺了?”
重華抿脣一笑,頭也不回的道:“讓他回來了到街上去找我罷,誰讓他不守時來着……”
冷風息了,雪簌簌的落着,拂過重華的肩頭,一片雪花飛到他脖頸裡,他瑟縮了一下,扯緊了身上的白裘披風,帶上帽子,踩着雪緩緩而行。
“小少爺這便出去了?不等主公了?”走到園子裡,卻見逐月迎面走來,重華點點頭,含笑道:“今日是上元佳節,你不出去麼?莫不是聽風師父還未回來?”
逐月苦着張臉,輕嘆一聲,抱怨道:“主公不也未回麼?這新年之時,雜事頗多,他們怕是給絆到宮中了。方纔小小少爺又央着我帶
他出去街上看燈,好容易才讓我找了個藉口出來。”
重華聞言,低頭沉思了會,方道:“梓潼麼?要不你看,我帶他一起上街去看燈,可好?”
逐月一怔,主公向來不喜重華和梓潼親近,重華平日裡又忙於皇上的教導和民間私塾的擴建,亦無甚時間和孩子又什麼交集。想起方纔梓潼望着自己的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滿是渴求,他不由得點頭,道:“也好。”
重華垂下眼,輕嘆一聲道:“對那孩子,我終究是有虧欠。想着多去看看他,總是忙得很。還有夏陽,思年姑娘病重之時將他託付給我,我亦沒能好好照顧他。今日便帶着這兩個孩子一起去,待我爹爹回來,你便跟他說一聲罷。”
兩人道了別,重華便領着抱琴朝着梓潼、夏陽住的小苑去了。
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來,厚實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劃破一片靜謐。重華從抱琴手中接過燈籠,看着那昏黃的燈光在雪地上漾出一圈淺淺的光暈,安靜的隨着腳步輕輕晃動着,似是那些個一年年悄然逝去的日子。
看着眼前粉嫩粉嫩的小娃兒,重華心頭百感交集,那孩子怯怯的眼神讓他有些難過。
這是……寧罌的孩子呢。一晃已經這些年過去了,那個小小的嬰兒,如今已經七歲了……看着梓潼與自己七分相似的小臉,重華伸手輕輕的揉了揉他柔軟的發,蹲下身將他攬到懷裡,再看看另一個繃着臉一言不發的瞪着自己的小人兒,不由得輕笑出聲,這不就是個縮小版的寧出塵麼?連神態都這樣像……
想到那人,重華低頭吃吃一笑。不知他回來發現自己已經帶着兩個孩子先行出門了會是怎樣的反應。罷了,誰讓他遲到來着……
“我帶你們上街看花燈去,可願意?”重華伸手捏了捏夏陽的小臉蛋兒,夏陽抗議的撥開他的手,努力瞪着眼睛不滿的看着重華。聞言又不由得露出驚喜的神色,嘴一咧,忙不迭的點頭。
重華微微一笑,再看看懷中的孩子乖巧欣喜的模樣,心中微動,命丫鬟給兩個孩子加了厚衣服,便一手牽着一個,一行人徑自出門上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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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撩人,飛雪溫柔,熙熙攘攘的人羣,朦朧掩在面具下的笑顏,悄然綻放的花燈,朦朦朧朧的柔光,街邊冒着熱氣的小吃攤,被成羣的姑娘們圍着的首飾小攤……一切都讓這個冬日雪夜,透着絲絲縷縷的暖意。
重華撫了撫臉上的青鬼面具,微冷的觸感,讓身上抖了抖,凝神看着路上的行人,心下恍然。
這樣,他還能尋得到自己麼?
衣角忽的被拽的緊了,重華低頭,梓潼正睜着大眼睛,一臉稚氣單純的笑容,似是這雪夜裡那隱起來的明月,聲音清亮:“父親,你冷麼?梓潼不冷,你穿梓潼的小襖吧!”
重華聞言不禁莞爾,摸了摸他腦門兒,笑道:“叫我爹爹就好了。爹爹不冷,梓潼好好兒的穿着自己的衣服罷。夏陽莫要走丟了,咱們到前面人多熱鬧的地方去看看。”
一路領着兩個小娃兒,在街邊小攤上吃了碗熱乎乎的元宵,便朝着街市中心慢慢的踱去了。兩個沒怎麼出過門的小孩子興奮地手足舞蹈,大眼睛骨碌轉個不停,摸摸這個,瞅瞅那個,看什麼都新奇。
重華只好和抱琴兩人一手拽着一個,這樣多的人,一旦走丟了,可就麻煩了。
穿着棉袍,在人海中走着,鼎沸的人聲,古老的街道,讓重華覺得,那曾經生活過的時空,變得比那夜空還要遠。
來到這裡,已經十年了……他早已習慣了沒有電視電腦空調汽車的生活,卻還是無法遺忘那些個深深烙進骨血裡的人和事。
只有當像如今這樣走在街上,他纔會有些真實感,活在這個時空裡。在那個人身邊。
“爹爹,前面有花燈呢……”梓潼早已忘記了之前與這個爹爹的生疏,興奮地揚着笑臉看着重華,撒嬌似的搖着他的手。一旁夏陽撅着小嘴,顯然是不滿重華搶了他的小朋友的注意力。
重華輕笑着,彎腰將梓潼抱在懷裡,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臉,笑道:“走吧,爹爹帶你過去看看。抱琴,看好夏陽,莫要走丟了。”
一盞盞精緻的花燈在雪中無聲的綻放着,燈光溫柔如月。重華漫不經心的邊走邊看着,一邊注意着街上擦肩而過的人羣。
他來找我了麼?
思及此,重華不由得有些出神,卻見前方不起眼的角落裡擺這個舊舊的小攤子,卻是做花燈的,攤主是個瘦瘦高高的男子,帶着面具,生意卻頗爲冷清。
見重華看他,那攤主招招手,殷勤的道:“這位公子,來咱攤子上瞧瞧,可以自己題字做花燈的……”
重華赧然失笑,這上元節來來往往的多是普通老百姓,莫說識字的不多,即使有文人,這樣熱鬧的地方,亦大多不願駐足費那個心思,難怪他生意不好了。
瞥了眼那攤開的素淨白紙,心思微動,看着這夜幕下人潮涌動,燈影幢幢,重華垂下眼,將梓潼交給抱琴,走上前略微沉思,提筆寫道: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 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裡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 燈火闌珊處。”
寫到最後,卻是手一抖,一滴墨汁便在那“處”字上氤了一大片,淚一般,似是抹不去的回憶。
伶之曾說,林老爺子毀了他一生,可是,如今已然悠悠十載,他卻記得林老爺子跟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要自己學的每樣東西,他教給自己的那些或對或錯的道理。似是已經成爲一種習慣,再也抹殺不了曾經存在過得重華。
重華輕嘆一聲,將詞交給那攤主,看着他熟練地將那提了詞的紙糊在花燈上,付了銀子,提着花燈慢慢的走着。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時間漸漸的有些晚了,人羣悄悄地散了,花燈無聲的黯了,將那雪光映得愈發寂寥溫柔。路邊的小攤販們說笑着收拾着攤子。重華低下頭,看了看在懷中沉睡着的梓潼,輕輕一笑,騰出一隻手將他裹在白裘下。
心裡有些隱隱的失落,重華看着那盞做工有些粗糙的紙質花燈,只是垂下眼,無聲輕嘆。
他……還是沒能來呢……
踏着雪沿着逐漸冷清的街道緩緩的走着,雪飄的溫柔,落在臉上,涼涼的,絲絲縷縷,蔓延到心上。
腳步忽的頓住,重華呆立半晌,忽的回頭,便怔住了。
不遠處,瓊枝玉樹下,一人無聲的立着,臉上原本猙獰冷酷的白鬼面具,在光影朦朧的花燈下,意外的帶着些溫暖。
重華心裡一跳,忽的有些想要哭泣的錯覺。那竟是思念,淺淺的,淡淡的,細小的,一點點的纏繞在心上,日復一日,分分秒秒,嵌進骨血裡,交融磨合,滲入魂魄。
將梓潼小心交到笑着迎上來的聽風懷裡,重華慢慢的朝樹下那人走去。心卻跳的飛快,似是那在周身簌簌落着的雪。
只聽得那人聲音清冷,卻比那雪花更柔軟:“我來遲了,皇上纏着我帶他出宮,我才……”
重華半掀開自己的面具,似笑非笑的湊過臉去。
寧出塵還未說完,臉上的面具便被重華半掀開,脣上只覺得兩片微冷的柔軟,帶着他熟悉的馨香。
只是一怔,寧出塵便緊緊抱着懷裡的人兒,燈影下,脣齒交纏。
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去在,燈火闌珊處……
良久,重華在他脣上輕咬一口,亦不管周圍人幾乎掉下來的眼珠,攬着那人的脖頸,淺笑着,卻是媚眼如絲,道:“這是你遲到的懲罰……”
感覺到攬在腰上的手臂收的更緊了,重華靠着寧出塵的肩頭,溫柔的笑意,在眼裡暈開細細的水光,淺淺的,只是在那朦朧的燈影下,轉瞬即逝。
料當君思我,我亦思君。
寧出塵,你知道嗎?你是曾經的重華的救贖,如今的重華的全部。
相識十載,尋尋覓覓,分分合合,如今這般,等待,相守,日子便幸福的讓人忍不住哭泣。
即使這人從不問他的過往,從不尋他的來處。他只要兩人在一起。
燈火闌珊之時,謝謝你還在等我。
而我,亦會等你。
直到你來。即使下個輪迴,別個時空。
那時候或許你不再是寧出塵,我不再是重華。
但等待,還是會繼續,等待着那一回首,你笑靨如花。
比雪花更美。比燈光更溫柔。比那些個綻放的年華,盛開的記憶更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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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船兒載不起離愁。人到西陵,恨滿東州,懶上歸鞍,慵開淚眼,怕倚層樓。 春去春來,管送別依依岸柳。潮生潮落,會忘機泛泛沙鷗。煙水悠悠,有句相酬,無計相留。
----【張可久 折桂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