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啊……”走廊的另一邊,越水七槻靠在身後散發着海風腥氣的木板牆上,望着時津潤哉的背影,輕聲呢喃着。
這些佈置雖然出自她手,但經過了明智吾郎的“矯枉過正”,如今的小屋已經徹底不再是她之前來偵察時看見的樣子了,她的回憶,也不可抑制地回到了不久前,接到朋友電話的那個日子。
她的朋友小薰是個和她一樣,家庭關係淡薄的孩子。
在日本,沒有家庭的支援,一個未成年人想要獨自完成學業和生活難度極大,哪怕是想出去兼職,都會因爲沒有出生證明來辦理各種證件,沒有固定的住址,提供不了固定電話等原因而被拒絕。
她的朋友性格比她要纖細,條件也比她更困難,能勉強讀完高中已經是相當努力了,否則也不會在同樣的年紀,一個進了大學讀書,一個卻要在別人家做傭人。
她在以前去那邊看過小薰,聽說她服務的富豪在四國島安置了一間花園別墅,她也因爲好奇,跟着小薰遠遠地旁觀過那個地方。
——直到半年前,主家的小姐去世,她接受小薰的委託,前去探查真相的時候,才知道,那座幾乎被薰衣草淹沒的花園,是富豪爲自己濫用藥物成癮、並且罹患精神疾病的女兒準備的牢籠。
在刺鼻的薰衣草香氣裡,越水七槻閉上了眼睛,也遮住了一雙開始散發出金色光芒的眼睛。
“喂,時津!”被眼前驚人的一幕嚇了一跳,重新回過神的幾個偵探暫時顧不上眼前奇異一幕的成因,只能連忙上前,扶住快要從窗口栽出去的時津潤哉。
服部平次用力捶打了兩下他的背部,幫助他將幾乎是從呼吸道中噴出的花瓣咳出去,同時伸出手,試探性地觸碰着時津潤哉頸側鼓起的動脈。
“好快的心率。”只稍微碰到了那滾熱的血管,服部平次就皺起眉,“這傢伙很不對勁啊。”
“……如果他吐的不是花瓣,而是黑漆漆的泥漿什麼的,這一幕就有點眼熟了。”扒着窗臺觀察時津潤澤的柯南吐槽了一句。
他見過慘遭心之怪盜整治的犯人,按照他的推斷,讓誰吐黑泥,不讓誰吐黑泥,應該不是由犯人決定的,很大程度,大概是被joker本人控制的,否則,誰也無法解釋這種總是恰到好處的場面。
——結合他在月影島上看過的、淺井成實的示範,他猜,怪盜團現在運用這種能力應該更成熟了。
“黑色的泥漿?”白馬探抓住了兩片飄飛出去的花瓣,在指尖將它們碾碎,聽見柯南的描述,挑了挑眉。
他又抓住了落在地上的一些花瓣,再次湊到眼前觀察,若有所思。
不止是在吐花瓣這一點非常的超現實,時津潤哉吐出來的花瓣本身,表現形式同樣很超現實。
哪怕真的是有人抓住了時津潤哉,簡單粗暴地塞了一把花瓣進他支氣管裡,逼迫他將這些異物咳出來,從嘴裡出來的花瓣,不說應該像是嘔吐物一樣吧,怎麼都該被各種體液黏成一團,滴滴答答往下堆纔對,怎麼也不應該吐出花瓣雨的效果來。
但偏偏時津潤哉就是做到了,飛出去的細小花瓣甚至掀起了更加濃烈的花香,香風如同濃縮的香水一般,從窗口向他們這裡倒灌着。
……仔細一想,還挺噁心的。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服部平次同樣注意到了這些異常的花瓣,看着它飄散出去的方向,以及窗外漸漸開始遮蔽視野的濃霧,扯了扯棒球帽,神情十分認真。
他一邊說,一邊反手抓住了轉角花盆邊的木棍,揮舞了兩下。
總覺得前方會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出現,安全起見,他還是別赤手空拳的了。
做好了準備,他指着窗外的霧氣:“說不定,我們之前看見的泥漿,可能也不是泥漿,在某些不同的角度、或者說空間裡,它就是這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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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格有點迷幻啊。”走在隊伍的末尾負責戒備的諸伏景光將眼罩推了下來,“這算是,花的夢境?還是什麼童話風的樂園?”
島上的印象空間隨着霧氣的涌動徹底成型,現在,高高低低的薰衣紫,與蜿蜒攀爬的藤蔓,組成了只有紫色與綠色的小小叢林,高大的花樹下是鈴蘭般小巧的真菌,一種奇詭幻想,卻有彷彿帶着毒性的美麗瀰漫其間。
“雖然有點心理準備,看見這麼厲害的場景,依然覺得很佩服。”站在隊伍中央舉着攝像機的萩原研二像是來參觀的遊客似的,感慨起來,“該說不愧是由感性的女性想象出的世界嗎,有種我是掉進了兔子洞的愛麗絲的感覺。”
“這麼大隻的愛麗絲嗎?你說的我有點起雞皮疙瘩了。”叼着棒棒糖的松田陣平嘖了一聲,就勢搓了搓胳膊。
在覺醒了面具之後,他才知道唐澤當初帶着他去炸彈犯殿堂時的表現不是在說謊,那些由團里人配合灰原哀做出來的特殊棒棒糖,確實是對戰鬥有一定幫助的特殊藥品。
或許是長期的煙癮造成的後遺症,也或許是那段經歷的影響,只要進入認知世界準備戰鬥,他就會叼一支棒棒糖在嘴裡。
領頭的唐澤聽見他這麼說,扭頭瞥了他一眼。
唐澤知道,他可能真的有點起雞皮疙瘩,但不是萩原研二的原因,有可能是想起了當初的那個遊樂園。
那個遊樂園裡的“兔子和愛麗絲”,可不是什麼能讓小朋友看的東西,尤其是從萩原研二嘴裡說出這個比喻,自然會引發他本能的惡寒。
“因爲當初的薰衣草屋事件,死亡的那位大小姐,有長期的藥物濫用史。”唐澤適時地打斷他們的插科打諢,解釋道,“越水七槻是很瞭解這個事實的。就算沒有失去朋友,這個薰衣草屋給她留下的也沒什麼好印象吧。”
被薰衣草淹沒的別墅,住在其中狀似無憂無慮,其實被囚禁在此,與家人分離,時刻想着尋死的少女……
會聯想到死亡、幻覺,彷彿吃了菌子一樣的酸性風格,絕不是越水七槻無的放矢。
“非說是童話的話,可能是某些黑暗風的童謠吧。”唐澤看着那些由花和草葉組成的陰影,抽出了腰上的刀,“畢竟,越是美麗的蘑菇越可能有毒嘛。”
“砰——”
殿後的諸伏景光開出去一槍,將聚集起來的花瓣打碎,看着隨着它的碎裂墜落在地的、血一般的紫色液體,在落地後再次生根發芽,開出新的花朵,姑且贊同地點了點頭:“確實,一看,就很有毒的樣子。”
————
“唔,雖然暫時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我們對節目的猜測還是準確的。確實是四國島的那個薰衣草屋案呢。”掩住口鼻的白馬探看着前方成片的薰衣草,中肯地表示。
“就是那個,熱愛薰衣草的,那個,姓石川的製造業新貴的女兒,死在了自己的別墅裡那件事是吧?你這麼一說的話,我也有印象了。”服部平次叉着腰,用手裡的木棍撥動了一下前方茂密的花叢,“不過,嗯,總感覺這個案件的細節……”
他轉過頭,看了看已經快被花瓣淹沒,幾乎就是個人形花瓣噴泉的時津潤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又看了看貓一樣無聲無息跟上了他們的越水七槻,挑了挑眉毛。
“果然瞞不過各位偵探。”越水七槻燦爛地笑了笑,“是的,我在船上說的那個案子,就是薰衣草小屋案。那個險些被偵探的錯誤推理害死的女孩,就是我的朋友。”
“所以,那個釀成大禍的糊塗偵探,難不成就是……”服部平次再次看了看還在噴花的時津潤哉,“話說這個情況,不會是你乾的吧?雖然感覺他這樣也死不掉,但能不能讓他停一下,有點精神污染了。”
“在說這個問題之前,你們幾個,居然都直接從窗戶裡跳下來了啊。”柯南捂住了額頭,“雖然不算很高,這畢竟是二樓也。”
“你不也跟着一起跳下來了?你自己也從很高的看臺上直接往跑道上跳過,”服部平次斜眼看他,“小孩子都沒事,我們更不可能有事了。”
更何況,即便不變小,工藤的體能說不定也是在座各位裡最遜的那個。
“如此奇妙的場面,能忍住不越窗而出是不可能的吧?”白馬探笑了笑,再次轉過頭,看向彷彿無邊無際的薰衣草叢。
在看見花瓣飄散進白霧,隱隱約約誘發出更大的花香之後,幾乎想都沒想的,白馬探和服部平次不約而同地選擇架住了時津潤哉,直接從二樓的窗戶翻了出來。
怎麼看眼前的奇特景象都像是被時津潤哉吐出來的,他就不信有偵探能忍得住不出來探詢情況的。
“那怎麼一樣……算了。”柯南搖了搖頭,感受到了熟悉的眩暈感,撇了撇嘴,猶猶豫豫地拿出了手機。
這種情況怎麼看都是和怪盜團脫不開聯繫的,要不要找一下他們呢?
這次如果沒有他們的藥劑幫忙,自己會不會走到半路上就暈倒在這裡?
“哇哦,工、咳咳,柯南,你看這個屋子……”服部平次轉頭觀察柯南的功夫,再次留意到了身後的旅館,然後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陳舊的木質牆體被粉刷成柔和灰紫色的院牆所替代,精緻的歐風落地窗裡,來來往往的僕人和管家正忙碌地佈置着餐桌,似乎正在籌備一場宴席。
而他們剛剛跳下來的地方,已經看不見旅館的窗口,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牆頭,白色的、高塔一般的塔樓聳立着。
在塔樓的最高處,坐着一個白色衣裙的少女。
她有着一頭金色的長髮,鮮紅的蝴蝶結將頭髮紮成精緻的髮型,即便隔着這麼遠的距離,也能清晰感覺到這個女孩的精緻和可愛。
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無憂無慮的女主角最刻板的形象一般,她側身坐在窗臺上,懸在外頭的那隻腳上踩着鋥亮的皮鞋,明明是坐在窗邊,卻像是在盪鞦韆似的,隨意地擺動着腿。
一切都這麼夢幻,夢幻到沒有絲毫真實感,夢幻到讓服部平次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在路上食物中毒陷入了什麼幻覺。
“沒搞錯吧?這算什麼,薰衣草城堡嗎?”
越水七槻轉過頭,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其他幾個偵探只是爲了面前的變化摸不着頭腦,唯有她,深刻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下一秒,坐在窗邊的少女轉過了身。
像是輕輕巧巧地跳下了牀沿一般,女孩兒毫不猶豫地從窗臺一躍而下。
“不要、別這樣——”
已經預見到這一幕的越水七槻立刻撲了出去,極力向前伸出雙手,試圖接住從高處墜落下來的少女。
少女模糊的面目在她眼中不斷變換,那頭倒飛的金髮,有時是短短的齊耳長度,有時是和小薰一樣的兩個低低的馬尾,有時,又像是孤獨地吊死在了臥室裡的那位小姐。
連那一身飄揚的白色衣裙,都在變換不定,時而是精緻的紗裙,時而是粗糙的麻衣,時而是被簡單的圍裙包裹的、女僕的裙裝……
越水七槻感覺眼前的一切在放慢,一種鼓譟的心跳聲撞擊着她的耳膜。
她彷彿聽見了微弱的、來自自己腦海深處的呢喃。
“別這樣,不要……不要死,求你,再堅持一下……”
轟然墜地的女孩兒落入她的雙臂,卻又在剎那間,化作了飛揚的花瓣,落了越水七槻滿身。
似是一場雨,又似一個沉重的擁抱。
始終面帶笑容的越水七槻跪倒在地上,呆呆地擡起了頭,看着空無一物的、灰濛濛的天空,成串的淚水順着眼角滑落。
那眼淚滑下了眼角,沾染了落在面上的花瓣,就被侵染成了鮮紅的顏色。
眼尖的柯南很快察覺到了,越水七槻劉海的下方,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生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