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原晴仁畢竟也是曾經名動一時的大師,他巔峰期的作品水平完全不弱於及川武賴。
如今雖因十年未動筆,有所生疏,更是由於作畫方式的變化,展現出一種陌生的缺乏肌肉記憶的歪斜,但水準放在那,這幅畫在各個方面,都不輸及川武賴的前作。
不過這些都是諸如黑羽快鬥之類具備很高藝術鑑賞能力的內行纔看出來的,不懂行的來講,能看出來的就一件事。
這幅畫很符合主題,很大概率,就是《青嵐》。
前方的記者們一片譁然,閃光燈的頻率又高了上去。
他們的問題再次亂哄哄地聚了過來,有的在問這是否是他想要拒絕出售畫作的意思,也有在詢問是不是這幅畫出了什麼問題,沒有完成,當然,類似他是否是認爲五年前賣便宜了,所以待價而沽的陰謀論同樣有人在高喊。
“這幅畫就是《青嵐》。爲了完成之前和媒體們的承諾,我選擇在今晚按原定計劃公佈它。”及川武賴無視掉全部的問題,接着回答說,“但這並不是我係列作品的一部分。”
他轉過頭,看向站在後方,一言不發的岳父。
他不知道岳父是否也進入了那個空間,也看見了某些與自己有關的場景。
想來,自己看見的若是岳父在背後爲他做什麼了,那對方看見的,也應該是自己在背後做了什麼。
換句話說,自己曾經的殺意與怨恨,很可能已經暴露無遺了。
神原晴仁對上他複雜難明的眼神,嘆了一口氣,上前幾步。
“這幅畫,是由我執筆,模仿武賴的筆觸去完成的。田口先生在我們情況最爲困難的時候,伸出手拉了一把,願意爲一幅還未開始動筆的畫作買單,這點我們很感激。但因爲衆所周知的原因,武賴實在是無法動筆去完成一幅以風爲主題的風雅作品……”
雖然沒進行什麼溝通,但是兩個人很有默契地隱去了原定的系列作是雪月花,而非風花雪月的這個關鍵問題。
在將畫作無法如期完成的原因歸納爲及川武賴的狀態受到痛失愛妻的影響,導致計劃流產之後,作爲各個方面都比及川武賴更爲熟練的前輩,神原晴仁很快找到了高情商的說法。
“……原本,武賴他應該如實將情況告知給買家,但田口先生完全是出於對他作品的喜愛,以及對我們困窘狀態的憐惜而接受了預付的形式,實在是無法辜負這番好意。我和武賴在如何處理這張畫的問題上,產生了嚴重的分歧……”
“這老頭子說話還挺有技巧的。”站在中森銀三身後的毛利小五郎嘀咕了一句,“完全把及川武賴想要利用怪盜基德的事情把畫作直接銷燬的事完全遮掩過去了。”
他不敢說的太大聲,主要是怕中森警官聽見。
激情四射地拉着搜查二課跑到這麼個深山老林裡頭忙乎了一整天,最後告訴他這是完全沒有基德參與的、純粹的畫家自我炒作,中森銀三的心情現在糟糕透了。
他怕中森銀三聽見他說的風涼話,氣的來咬人。
“要麼是他負責銷售呢?”唐澤淡淡地表示,“他差不多就是及川武賴的半個老師和經紀人,這方面的話術還是很厲害的。”
藝術家什麼的,聽起來高雅,但縱觀他接觸的所有藝術家——包括如今他飾演的、已經踏進了藝術界的喜多川祐介——歸根結底還是需要依賴商業運作去生活的。
真正藝術的藝術家會很拮据,藝術家追求的是能在完成藝術的同時,實現商業價值,而不是餓死。
及川武賴也是一樣。
他有自己的經紀人和工作室,但神原晴仁由於爲他的藝術之路做了太多背書,也變相爲他代理了很多這種事務。
主導整個雪月花系列的出售,就是其中之一。
他也確實選擇了最優的策略,爲及川武賴的畫要了一個高價。
“所以,他其實從一最早出售畫作的時候,就打算由自己來動筆了啊……”終於理順了邏輯問題的毛利蘭恍然。
“嗯,他大概是打算讓及川武賴試一試,做不到就由自己來。但是當時及川武賴先生由於妻子的亡故,過於悲痛,還處在難以溝通的階段。”柯南摸了摸下巴,順着往下推理。
“主要這種事也很難以啓齒。代筆和冒名頂替,是足以毀滅一個畫家藝術生涯的污點。私下運作或許有這種可能性,可畢竟這件事情是神原晴仁先生一個人做的決定,他很難將它強加在及川武賴身上。所以纔會有後來的誤會吧。”確實已經是半個內行的唐澤評價道。
“及川武賴其實完全不知情,所以纔會想假冒基德的名義……唔!”毛利蘭還想說什麼,被身邊的父親一把捂住了嘴。
別說了,沒看見周圍搜查二課警員的眼神嗎?再說中森警官真的要咬人了……
他們交流的功夫,外頭的記者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
他們聚集在這裡是爲了拍攝怪盜基德的又一次作案現場的,可不是來看一個畫家公佈新作的。
這會兒回過味來,就頗有一點被溜了的意思。
“所以,您是故意聲稱自己收到了怪盜基德的預告信,想要將畫作直接銷燬嗎?!”一個記者高聲問道。
及川武賴深吸一口氣。
不論如何掩飾前情裡那些不夠光明的部分,這個問題他確實是無法迴避的。
“……我是如此打算的。”及川武賴承認道,“我要向怪盜基德道個歉。雖然他確實盜竊過許多藝術品,但絕對不包括我的畫作,我也還沒達到能被怪盜基德看重的高度。”
前方的記者終於發出了一些振奮的動靜。
不管怎麼說,這個事件總算還是和怪盜基德有了一點聯繫。
第一個公開承認自己誣陷基德的畫家,也算是看點吧。
“可惡……”中森銀三徹底繃不住了,用力捶了門框一下,砸出了“咚”的回聲。
搞半天,警察完全是這幫人play的一環啊!
“這個時候就有點羨慕搜查一課了。”某個警員不勝唏噓地小聲說了一句,被中森銀三兇狠地瞪了一眼,很快收聲了。
柯南抿了抿嘴,面色古怪。
羨慕什麼,羨慕心之怪盜只會給他們增加業績,幾乎不添亂,還自己出馬直接暴力解決了所有可能的冒名頂替者嗎……哦,也是,這麼算是挺讓人羨慕的。
而正版的怪盜基德本人,則站在及川武賴本人身後,用一種微妙的目光,看着及川武賴衝着鏡頭,鞠躬道歉。
方向錯了啊,你該道歉的是這裡……
看在你還算誠懇的份上,算了。
他的指尖輕輕彈動了一下。
及川武賴鞠躬起身,直起腰,剛準備說一些總結性的話語,結束這一場鬧劇,一張潔白的紙片從上方飄了下來。
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一般,在他的額頭輕輕一撞,落在了地上。
記者們的鏡頭本能地追着它向下移。
白色的卡片上,幾行印刷體清晰地刻印在那,被無數鏡頭捕捉到。
「真相已如數奉上,畫作已物歸原主,演出者自當退場。敬你的誠實。
怪盜基德」
“欸?!這!這是哪裡落下來的!”
“這不像是及川武賴的手筆啊,他剛剛什麼都沒碰……”
“也就是說,確實是真的怪盜基德?!難道他就混在現場旁觀嗎!”
“都不許動!一個都不許動!”
剛剛還一臉喪氣的中森銀三精神十足的提高了嗓音,指揮起搜查二課的警員,試圖包圍住現場的記者。
“怪盜基德就在你們當中!檢查所有記者的證件,還有他們的臉,快!”
沒想到還有這麼個展開的偵探們面面相覷,但看着精神頭十足的中森銀三,又覺得好像不是上去摻一腳的時候。
“這麼查也沒用吧?”柯南看着已經亂成一團的現場,以及拿起了預告信,面有愧色的及川武賴,嘴角抽動,“記者們來之前又沒登記身份,就算怪盜基德不易容,也認不出來啊?”
他看見搜查二課的警員們已經上手開始扯記者們的臉了,那個力道,很難說是不是因爲自己也被掐過,多少帶着點傳遞怨念的恨意在,看的柯南都覺得牙酸。
別說長相了,怪盜基德的真實年齡和國籍警方都沒能掌握。
就算基德完全不做易容,就直接套一身西裝混在記者堆裡,警察又上哪找去……
“他本人未必在吧,反正就是扔個紙片的事情。做個機關,或者隨便放在及川武賴身上裡,採訪進行的時候不就自然而然地掉下來了?”毛利小五郎也撇着嘴,“中森警官,情緒還是這麼亢奮啊。”
“誰知道呢……”唐澤看了鏡頭前根本沒人去在意的,完全被警察們繞過去的黑羽快鬥那站得筆直的背影,聳了聳肩。
又給這小子裝到了,看給他爽的。
由於他是用不太科學的方法直接進的房子,警察以爲喜多川祐介是提前抵達的,其他人以爲喜多川祐介是經過了警方檢查的,所以全程都在房子內活動的他自然而然就被略了過去。
問題是今天明明是怪盜團一直在C,這波啊,這波是全程OB的邀功小子在刷存在感。
唯有吐槽完警察的柯南,默默看了前方的喜多川祐介一會兒,將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及川武賴的手上。
他解釋了關於怪盜基德的問題,也解釋了神秘消失的畫作,本身就是他在和岳父觀念分歧之下,試圖直接隱藏和銷燬它,導致的誤會。
但關於他爲什麼會和神原晴仁一起消失一個多小時,不管是他還是警察,似乎都忽視過去了。
而且是他的錯覺嗎,爲什麼感覺,及川武賴的手指,也比失蹤之前,感覺顏色紅了不少呢?
嗯,很像是,喜多川祐介手套下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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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這樣亂哄哄地收場了啊。”
聽完了他們的轉述,本堂瑛佑感慨道。
“最後的場面有點太混亂了,記者們還被警察按住一個個揪臉,可能是形象上有點受不了吧,他們好像不約而同,都沒放這一段畫面呢。”唐澤點了點頭。
“所以最後當然也是沒找到怪盜基德?”
“那是當然。要是有這麼容易找到的話,僱傭偵探去保護的意義在哪裡?”毛利小五郎接話,然後不是很爽利地看着不請自來的本堂瑛佑,“你怎麼又跑過來了?還是在飯點。你到底是我的粉絲,還是專程來蹭吃蹭喝的?”
怎麼感覺除了頭一次,本堂瑛佑每次出現在事務所裡都是這種時候呢?
上次,跑去聯誼會那次也是,“恰巧”趕上了他們去餐廳慶功,吃了頓好的什麼的……
“嘿嘿,我就是正好到這邊附近,巧合啦……”本堂瑛佑傻笑了幾聲,趕緊捧起碗,“是毛利偵探的手藝太厲害了,忍不住就提出了請求……”
“要不是你碗裡那些菜是唐澤做的,我就信了。”毛利小五郎很不客氣地拆穿道。
“誒,唐澤同學還會做這麼厲害的菜嗎?吃上去和毛利偵探做的差不多呢,我以爲……”
毛利小五郎眉心狠狠一跳,又不好直說自己確實是被唐澤教的。
他只能重新將話題引回剛剛的討論上。
“反正沒人真的損失什麼,及川武賴也還是按照約定支付了我的委託費,他想要折騰就折騰吧。”
“不是壞事啦。”毛利蘭笑了笑,“我聽喜多川君說,買了他畫的那個人,最後不僅接受了他的解釋,還欣然接受了神原晴仁先生代爲完成的《青嵐》,作爲整個系列的收尾之作。這不是皆大歡喜的事情嗎?”
“因爲那是神原晴仁因傷病封筆之後唯一的畫作吧,基本就是畫家晴仁的絕唱了。”唐澤一針見血地指出,“加上聯繫到了他們的家庭關係,還有背後的人性拉扯,以及這次的新聞……他肯定不虧本的,光是一幅《青嵐》,叫價已經比他當初出的錢翻兩倍還多了。”
會豪擲千金預定畫家作品的收藏家,那不是專業買手也是深度玩家了,這方面的眼光自然是毒辣的。
“哦,這樣的嗎……”毛利蘭緩緩點頭。
“你什麼時候加的那個小子的聯繫方式?”毛利小五郎眯起眼睛,突然敏銳起來,“你怎麼會私下和他有聯繫的?”
“誒,因爲我想要問一個畫展的事情,所以園子有把他的手機號給我……”
“哈?!還是你主動給他打電話?!你給我把他刪除,不,直接拉黑,現在就拉黑!”
“爸爸……喜多川君其實人還不錯……”
“什麼不錯?不錯還能問你要不要做裸模?畫畫的哪有不變態的,立刻拉黑,不許聽他洗腦了!”
餐桌上頓時熱鬧了起來。
本堂瑛佑豎起耳朵試圖吃瓜,而唐澤靜悄悄地夾走最大的兩塊糖醋排骨,生怕打擾他們。
忙,都忙,忙點好啊。
他轉過頭,看着不知道在沉思什麼的柯南,拿起手機發送起了消息,若無其事地轉回頭。
就知道這小子肯定是要發現什麼的。
不管是關於怪盜基德的問題,還是發現了什麼心之怪盜的情況,總歸是要給唐澤發消息的,就看問哪個他了。
還好,他這次提前靜音了,愛發誰發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