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一走,遺玉自覺也沒繼續留下的必要,起身對着李泰一禮,輕聲道:“王爺,小女先回院中去了。
”
半天沒等到人回話,餘光一掃,就見魏王殿下正望着剛纔高陽離去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首詩名叫什麼。”
遺玉一愣,方知他問的應是她那日在高陽宴上應籤所寫的詩,“回王爺,那首詩題名爲春江花月夜。”
李泰回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字寫得不錯。”說完這話,魏王殿下便起身繞出亭子離開了,侍衛緊緊跟上去。
遺玉看着那人負手遠去的背影,因見高陽而烏雲密佈的心情,不知爲何放晴了不少。
“盧小姐,咱們回去吧?”
“嗯,回吧,我也餓了。”
一路往小院回時,遺玉纔想起不對來,這人知道自己作了一首詩也就罷了,又從哪裡看得她的字的?
這頭遺玉在杏園養傷,盧氏在家中卻不好受,那天遺玉跟着兩個兒子走後她的眼皮子一直跳,第二日一早便坐在家中等待孩子們回來,可直到下午日落,纔等到兩個兒子,閨女卻不見了。
盧俊到底沉不住氣。沒等盧智將想好地說辭講出,就先被盧氏看出不對來,板着臉讓兩兄弟跪下後。也不讓大兒子開口。就聽小地把事情前後稀裡糊塗地講了一遍。盧俊那晚本就醉酒。事情經過全是從盧智處聽來,難免敘述失真。盧智看他們母子倆一個講的模糊一個聽地更迷糊。只能暗歎一口氣。老老實實地交待了。
盧氏黑着臉從頭到尾聽他講了一遍,直到他說到遺玉替魏王捱了一刀,再難忍住怒氣,一耳光便甩在了盧俊地臉上。一旁侍候地小滿也不敢吭聲。眼瞅着盧氏又將案几上茶杯抓了起來摔在盧智身上。盧氏這點子行爲舉止倒是和高陽公主日常有些相像。若她知道那害的自己閨女吃苦地罪魁禍首也是這般幾次摔杯砸桌,不知是否還會如此。
盧氏摔完杯子總算暫按了怒火。咬牙切齒地繼續問了後來地事情,得知遺玉已無大礙且住在芙蓉園養傷後。先支了小滿去後院做飯,方纔開始劈頭蓋臉地訓斥兩個兒子。最後好賴是在盧智地勸慰下。決定在家等候,魏王那裡地條件自然不用說。又有太醫看護。比起在家中養傷實是更好的選擇。
於是就在遺玉滿心以爲他娘被她大哥瞞着時,盧氏正寢食難安地在家裡等着她養傷回來。就連大興乾果行上門來收山楂,也都是盧智和盧俊專程辭了假回家辦的。
遺玉在杏園這一待就是半個月,腰上都快要養出肉來時。盧智總算是來接她回家了,臨行並沒看見魏王。可卻有杏園地大管家親自送他們上了馬車。又一路護送到長安城門口。
等到出了長安城,坐在馬車裡的遺玉還在想着臨別時候差點哭出來的平彤和平卉,心中雖有些不捨但更多的是納悶,她有那麼招人喜歡麼。
“給。”
看着盧智遞過來的錦盒,遺玉有些疑惑地接過,一邊打開一邊問道:“什麼東西啊?”
還沒聽見盧智回答,她就已被盒中之物引去全部注意力,盒裡豎放着一塊兩掌大小的紫地橢圓硯臺,硯首雕刻有幾行小字,內嵌滿圓硯堂,硯池位於底端,呈彎月狀。
“是王爺所贈的紅絲硯。”
遺玉挑眉,伸手去觸那硯臺,只覺入手光滑細潤,冰涼膩膚,湊到車窗處借光細看更吃一驚,這紫地硯堂上竟然流有淡淡紅絲,交穿而過,隱約形成一幅美景,有江有樹有山有月,好不稀奇。
遺玉一邊用手指輕輕劃過硯堂上的圖景,一邊疑惑道,“這紫地紅絲硯可是價值不菲,王爺爲何送你這麼貴重的東西?”
盧智表情一怪,輕咳一聲,答道:“不是送我的,是送你的。”
“啊?”手捧硯臺的遺玉微怔,剛好瞥到硯首幾行小字,凝眸一看,卻是吃了一驚,這四行小詩刻的乃是:‘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正是她在高陽生辰宴會上默的那篇《春江花月夜》其中四句,這硯上的字雖小了一些,但確確實實是她的穎體,儘管少了她書寫時那幾分神韻,可一筆一劃也好似臨摹她當日在畫上所書一般,真真是讓她驚奇。
遺玉沉默了好一會兒,壓下心中淡淡的莫名情緒,將硯臺放入錦盒中收好,不再同盧智談論這個話題,轉而問起他是如何同盧氏交待自己的去向的,尋思着兩人串串供,回去也免得被盧氏揭穿。
哪想盧智卻坦白地告訴她盧氏早已知情,又將宴後第二日回家發生的事情同遺玉講了,只是避過了盧氏甩耳光和摔杯子的事情。
遺玉當下臉色僵硬,想到自己在杏園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時候,盧氏卻在家中日日操心,難免一陣愧疚。
等他們回到龍泉鎮,走進自家院子所在的街巷,遠遠便看見盧氏站在門後等着,遺玉心頭一酸,腳步加快了幾分,那頭盧氏已經看見她,忙也迎了上來,半個月沒見的母女倆一照面,差點都落下淚來。
盧智哭笑不得地看着站在巷中就開始“互訴相思”的孃親和妹妹,忙上前勸了她們回家再說。
等到夜晚遺玉歇在盧氏的牀上時,嗅着她娘身上淡淡的香氣,被她輕輕撫摸着腦袋,還在感慨着金窩銀窩不如狗窩的理論。
半個月前她離家時,還想着不過是公主請客吃頓飯罷了,哪知那日一去,竟途惹出諸多事來,現下再想想高陽的生辰宴上發生的一切,先是公主莫名其妙地看她不順眼,而後又抽到她行令籤,再作倚畫詩,又盲眼猜物,被侍衛抓,最後遇到刺客,摸瞎地替魏王捱了一下,導致魂遊一趟,那一夜當真是算得上驚心動魄了。
在杏園靜養這段時間,遺玉想了很多,從高陽想到封建皇權,從魏王想到盧智今後要走的官路,從園中衣食住宿想到自家的經濟狀況,但最多的還是在思考魂遊時候黑白無常的話,對於自己身上那點特殊情況,她總算不再是雲裡霧裡,細細品味他們的囑咐,經過多日的思考,心下總算是有了底。
說來也巧,她自八年前發現自己的“特殊”後,每次都是從指尖擠了血出來,正是歪打正着,現下知道只有十指放出的血纔有用,在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爲過去自認類似“唐僧”的想法感到可笑。
她牢牢地記住了那句損耗過度便有性命之憂的話,那兩人雖沒明說這個“度”在哪裡,遺玉卻已經大概猜到,也就是每日兩滴血的量,鍼口還可自行癒合。還記得小時候有次村裡鬧旱災,她一次擠了好多血出來,之後那隻手就連痛了幾日,現下想來一陣後怕,好在她本不貪心,這八年來從沒過了那個“度”,倒也安安穩穩的。
盧氏不知道遺玉正閉着眼睛一邊假寐一邊想事情,只當她已經睡着,給她掖好被角,也躺了下來,扭頭看了一會兒遺玉在黑暗中輪廓模糊的小臉,連日來首次安心地闔上眼睛緩緩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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