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所好!”
王爲向老韓敬了個禮。
他穿着警服,這個禮節就必須要講究一下。
韓所還了禮,隨即笑哈哈地握住了他的手,連連搖晃,說道:“王所,年輕有爲,年輕有爲啊……”
滿臉都是欣賞之色。
看得出來,這欣賞是出自內心。
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不少同事見到王爲都有那麼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甚至還有人懷着敵意,好像王爲搶了他的位置似的。其實風馬牛不相干。
韓所這種人,天生性格開朗,樂觀,不怎麼得紅眼病。
當下大家客氣了幾句,見紅玉所的同志來了一大堆,韓所也知道案情重大,臉色漸漸嚴肅起來,低聲問道:“王所,是怎樣的情況?”
王爲便簡單介紹了案情。
“你們認爲,那道自行車印是兇手留下的?兇手在礦機廠?”
韓所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老韓雖然不是正規科班出身,卻也幹過好些年的刑警,基層工作經驗很豐富,破過不少的案子。和楊振華老馮他們一樣,韓所覺得王爲的推理有點勉強,憑着那麼一點不靠譜的線索,就直接殺到礦機廠來,還擺出這樣的大陣仗,似乎太想當然了。
韓所怎麼不覺得兇手就在礦機廠呢?
當然,這個案子是紅玉所的同志在偵辦的,他們認爲礦機廠這邊可能有情況,高嶺所肯定要配合,這個組織紀律性還是要講究的。
王爲笑了笑,說道:“韓所,你也知道,這種案子只能是大海撈針,既然有這麼個線索,怎麼也得查一查,不然不放心。”
在韓所面前,王爲就很低調,遣詞用句非常的謙虛。
人家老韓那麼給面子,王所自然也要“懂事”。
韓所點點頭,說道:“嗯,既然有懷疑,查查看也是必要的。”
很多案子,不就是“查查看”破掉的嗎?
“請韓所下命令。”
老韓笑道:“王所,你就不要客氣了,我下啥命令啊?這個案子,局裡明確是你們紅玉所刑警隊負責,你就是領導,你說了算。放心,老雷是個好同志,他會盡力配合你的。”
“當然當然,我們肯定全力以赴。”
老雷也是不含糊。
“要不,我把這名單上的人都集合起來,咱們挨個調查?”
雷科長隨即提出了建議。
應該說,這個建議還是很靠譜的,摸底排查,用的就是這種辦法。
王爲想了想,說道:“也不用一次性叫那麼多過來,搞得太興師動衆了,影響到廠裡的生產也不好。”
“對,不要太興師動衆。”
韓所馬上點頭附和。
這種基本沒把握的事,搞得人心惶惶的可不行。礦機廠這邊也是大廠,職工家屬加起來一兩千人,真搞亂了,廠領導肯定不答應。到時候挨批的還是老雷。
“這樣吧,雷科長,咱們先把半邊戶,夫妻兩地分居的,未婚的這些人集合起來,問問情況再說。”
“好,我這就去安排。”
這三種情況的其實並不多,總共只有不到二十個人。
先進工作者一般都是已婚的居多,年紀大點有定性,兩口子都在廠裡的佔了大多數。半邊戶,夫妻兩地分居以及未婚男工人,只佔了這個羣體的兩成左右。
當下老雷安排人去廠裡各單位把這三種類型的先進工作者都集合到厂部大會議室來。
警察同志在厂部鬧哄哄的這麼長時間,廠領導愣是沒有一個露面。
這也是一個禮節問題,既然來的都是派出所的基層警察,沒有市局分局的領導,礦機廠的頭頭們當然要自重身份,不至於屁顛屁顛跑來見一幫小毛孩子。
王爲他們自然也樂得“清淨”。
一般來說,具體的基層辦事人員,就沒人願意和領導們打交道。
雷科長的辦事效率很高,不一會就有人陸陸續續來到厂部大會議室。
顯然這些先進工作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去厂部開會,他們倒是習慣了的,三三兩兩的走進來,有說有笑,絲毫不見緊張之意。
儘管廠裡不景氣,不少人都開始自謀出路,他們這些先進工作者,尤其是連續幾年的先進工作者,心裡感覺還是比較好的。只要廠裡不徹底倒閉,他們總有一份活幹。
直到看見院子裡停放着的幾臺警車,才略略露出詫異的神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九七年那會,可沒有拍照手機,更沒有微信,QQ這些聊天工具,發生在紅玉街道辦事處含元村的大案,消息暫時還沒有傳到廠裡來。
王爲一直都在觀察。
對其他人,他視而不見,他只關注雷光輝。
雷光輝是第八個抵達厂部的先進工作者。
這個人,倒是和王爲記憶中的形象一模一樣,身材不高,大約一米六三的樣子,個子更是談不上魁梧,但也絕不瘦弱,是那種很典型的南方精壯漢子。
至於面部特徵,老實說,雷光輝太普通了,普通到不會有任何人刻意去牢記這樣一張毫無特色的面孔。
根據檔案記載,雷光輝出生於一九六二年,今年三十五歲。
因爲皮膚黝黑,雷光輝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大約有四十來歲的樣子。穿一身洗得發白的勞動布工作服,衣襟和袖子上都油膩膩的。可見是剛剛從生產線上叫下來的。
這人到底是心理素質特別好,還是神經特別大條?
昨晚上才做下那樣的大案,居然沒事人似的,安安心心在車間上起班來。
或許他是特別自信,覺得自己沒有在作案現場留下任何線索,警察不可能找得到他。
王爲注意到,雷光輝看到厂部院子裡警車的瞬間,臉上從容淡定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這就對了。
不然,王所還真要懷疑,這傢伙是不是太狠了些,簡直是鋼鐵般的神經和鋼鐵般的意志。
原來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很害怕的,很畏懼警察。
王爲從來都相信,邪不勝正。
哪怕再厲害的犯罪分子,再強大的內心,他幹了壞事,心裡還是會不安,會畏懼懲罰。關鍵懲罰要及時,要到位,這樣纔能有效震懾犯罪。
當然,除了王爲之外,其他人,誰都沒有特別關注雷光輝。
這個人,看上去就特別老實,特別本分,是那種誰都可以使喚,誰都可以讓他幫忙的老好人。平時在單位上經常吃點小虧的,就是這種人。
如果說兇手一定隱藏在這九十三名男性先進工作者之中,那也決不會是他,他的嫌疑“優先度”至少也該排在九十位之後。
楊振華和老馮覺得很無聊。
原以爲王爲會有些什麼別出蹊徑的新鮮玩意,搞來搞去,還是摸底排查那一套。
這樣的偵破模式,老楊和老馮簡直熟到不能再熟,對此毫無興趣。
要不是想等到最後,王爲無功而返的時候,好好擠兌他幾句,楊振華早已揚長而去了。重案中隊多少案子等着他,哪有時間在這裡陪一幫小屁孩“過家家”,玩最基礎的遊戲?
老馮抽着煙,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寧願看着遠處的梧桐樹發呆。
除了王爲之外,張方是唯一關注了一下雷光輝的警察。
這個人的身高,倒是和現場勘察得出的結論差不多。
根據腳印分析,犯罪嫌疑人的身高在一米六五以下。
縱算在南方,成年男子一米六三的身高,也還是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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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僅此而已。
在大傢伙的思維定勢之中,能夠深夜入室強姦殺人的,絕對堪稱是窮兇極惡的傢伙,這種窮兇極惡的傢伙,就應該是滿臉橫肉,眼放兇光,渾身透出殺氣。
哪能是雷光輝那樣的老實頭?
看雷光輝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敢不敢殺雞,不要說殺人了。
大家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停留在那些身材比較魁梧,神情比較強悍的男工身上。
來到厂部一樓,雷光輝略略停頓了一下,擡起頭,向二樓的走廊上看去,正好和趴在水泥護欄上的王爲四目相對。
王爲嘴角微微往上一翹,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
雷光輝心裡頓時“咯噔”一聲,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寒意自尾椎骨處升騰而起,這一刻,他是真的很想轉身就跑。
這個警察的眼神太可怕了,似乎可以看穿一切。
不過最終雷光輝並沒有真的轉身逃跑,而是竭力控制住了自己內心的恐慌。他很明白,這時候跑是最愚蠢的,壓根就不可能有任何機會。
先不要說他跑不跑得過那些警察,就算他暫時逃掉了,也逃不了多遠。還穿着工作服呢,身上也沒帶什麼錢。就這樣,能跑到哪裡去?
警察只要隨便一追,就能把他給抓回去。
再說了,自己昨晚上做得極其乾淨利落,基本沒有在現場留下什麼有用的線索,警察不可能懷疑到他。現在肯定只是例行的摸底排查。
別看雷光輝平時老實得很,對警察辦案的不少手法,他都瞭如指掌,具備着一定的反偵破能力。
這麼一想,雷光輝心裡又安定下來,垂下頭,走進了厂部大樓,向二樓的大會議室走去。
王爲點起一支菸,慢慢抽了一口,輕輕呼出一個白色的菸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