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爲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自信心爆棚的鐘副局長。
看得出來,鍾副局長在鳴山這裡十分自在,如魚得水,儼然地主,估摸着他應該是從鳴山走出去的。這邊一大票人全都是他的老部下,沒有半點生疏的感覺。
王爲在另一個時空雖然有個外號叫“王二愣子”,卻並不表示他喜歡冒險,只要條件許可,王爲也是儘量求穩,只有求不了穩的時候,王警官纔會一怒之下化身爲“王二愣”。
當然,怎麼提醒也要注意技巧。
本來由常所長開口提醒鍾副局長是最合適的,但很明顯,老常沒這個膽子。在鍾副局長的積威之下,他一直都坐立難安。
這位是指望不上了。
王爲自己去提醒,也是不合適的。
他太年輕,職位太低,東海省這些同行,沒有任何人把他當回事,尤其是鍾副局長這種豪爽型的,更是絲毫不將他這樣的小字輩放在眼裡。估計王爲要是貿然開口,不挨一頓訓斥就算是他運氣了。
這事,得由洪峰或者袁懷英開口。
王爲隨即找機會和洪峰說了自己的意見。
洪峰雙眉也微微蹙了起來。
顯然,老洪頭也在想要怎樣不動聲色地給鍾副局長提個醒。
原以爲洪峰會開門見山直說,沒想到還是拐了個彎。洪峰找機會將話題轉到了邊城,說是邊城一些偏遠的山區,民風強悍,宗族觀念極強,每次去那些山村執行抓捕任務,幾乎都要出動武警協助,不然根本就鎮不住場子。
鍾副局長看上去十分粗獷,實則腦袋瓜子轉得賊快,眼珠子一轉就明白了洪峰的意思,當即哈哈大笑起來,拍着洪峰的肩膀說道:“老哥,放心好了,用不着武警,我明天親自去老根水,親自把人給你救出來。放心放心,我以前就在西關蹲點的,對那邊熟得很。”
見鍾副局長這樣自信,洪峰也不好說什麼了。
論職務,兩人都是市局副,論年紀,老鐘不比他小几歲。說到底,大家其實是同一類人,只不過老鍾比他更加豪爽直接。
吃完中飯,差不多到了下午四點。
本來說好今天直接去西關那邊住下的,老鍾卻喝醉了,喝醉的還不止他一個,包括曹局長在內,鳴山縣局好幾位局領導都有點高。
見了這種情形,天南的同志也委實無奈,哪怕是陸啓正兩口子心急如焚,也只能強自按捺,勉強在鳴山縣城住了下來。
常所長私下裡告訴他,西關鄉老根水村,在地圖上顯示,和城關鎮的直線距離只有四十公里不到,真要開車到那裡,沒有三四個小時是萬萬不夠的。
現在出發,沒到西關就已經入夜,一樣只能在西關住一個晚上。
西關鄉那條件可沒辦法跟縣城相比,連個乾淨衛生點的旅館都沒有,一行二三十個人過去,人還不見得有這麼多牀位,只怕要在鄉政府派出所借宿了。
反正最快也得明天才能趕到老根水展開營救行動。
今晚上就安心在城關住下,明天驅車趕往老根水,也是一樣的。
陸啓正的愛人心直口快,也沒怎麼顧慮就問老常,爲什麼派出所不直接去老根水把人救出來?
這個問題,一直都在她心裡打轉。
應該說,她這個質疑也不是沒有道理。老根水村能有多大?已經確切地知道陸曉婷被拐賣到了老根水村,西關鄉派出所爲什麼不直接把人救出來?
在不大的小山村裡找一個外來的姑娘,不難吧?
常所長只是苦笑一聲,沒有回答。
陸總兩口子一看就知道是城裡人,他們壓根就不會知道,山村是一種怎樣的情況。在那些山民眼裡,買來的媳婦就和自己買來的東西一樣,是屬於自己的私有財產,不要說派出所,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沒有把自己家東西“搶走”的道理。
連王爲和白嬌嬌等人都暗暗搖頭。
陸啓正愛人是有點天真了。
他們可都是執行過解救任務的,知道這個難度。
次日一早,車隊從鳴山出發。又增加了鳴山縣局的兩臺警車,一行超過三十人。只爲了解救一個被拐賣婦女,實話說,這個架勢真的很大了。
至少王爲當了二十年刑警,幾乎還沒碰到過這樣的情況。
關鍵是因爲有記者在。
雖然《天南日報》不是《東海日報》,但在東海省警察的眼裡,媒體的威力都是差不多的,省報上一些重量級的報道,極有可能被全國性的《羣衆日報》轉載,那影響就大了去了。
既然這樣,那氣勢就越足越好。
這一個車隊五六臺車,二三十個戎裝齊整的警察,還不得把老根水那幫山裡土包子直接嚇趴下?
就得好好彰顯人民民主專政的威力!
三個半小時到西關鄉。
儘管天南也是一水的山地兒,車子開出鳴山縣城不久,大夥眼裡也只剩下山了。
西關鄉政府也是山谷中一小塊盆地,筆直一條街,不超過三百米,聚集了鄉政府,鄉中學,供銷社和集市,還有一些村民,這就是西關鄉政府的全部。
在西關鄉集市附近,嚴青梅進行了犯罪現場的指認。
她和她的同伴就是在這裡將陸曉婷交給老根水村民陳阿關和他姐姐的。
據嚴青梅交代,當時陸曉婷死活不願跟着那個四十幾歲的老光棍走,被當場暴打了一頓,硬架上拖拉機拉走了。
當時很多人親眼目睹,卻誰都沒當回事。
買媳婦這回事,在西關鄉又不是頭一回,誰會干涉?
陸啓正兩口子一聽,當場就痛哭起來,陸啓正愛人揚手給了嚴青梅重重一記耳光,要不是警察們死命攔着,瘋了似的母親能當場將這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人販子撕成碎片。
按照規定,這樣的解救行動是不允許非執法人員參與的,包括被害人的父母在內。
但在實際執行過程中,這條規定並沒有得到嚴格的遵守。很多父母,尤其是父親,是跟着執法隊一起行動的。
在西關鄉政府,解救大隊舉行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兒八經的會議。
本來是要在派出所舉行這個會議的,但西關鄉派出所實在太寒酸,壓根就不可能有這麼大的會議室。據常所長說,整個西關鄉派出所,一共就五個人。
所長,指導員,戶籍兼內勤,外加兩個刑警。
這是西關鄉的全部警力。
西關鄉一共管轄二十七個行政村,人口兩萬多,轄區面積四十多平方公里。只有十幾個行政村通了水泥路,剩下七八個村,只通了砂石路。
西關鄉綜治辦名義上還有一個聯防隊,但實際上,只有四名聯防隊員,其他十幾名在冊的聯防隊員其實都是村裡的治保主任兼任,造個冊錄個名字,每年從鄉里領百十來塊錢的補貼罷了。
縱算這四名聯防隊員,派出所也是指揮不動的,名義上派出所的一名刑警兼任聯防隊長,實則聯防隊歸綜治辦主任管。
說起來,這也是有理由的。
派出所不是鄉鎮的機構,而是縣公安局的派出機構,人財物的管理權都在縣公安局,不和所在鄉鎮掛鉤,對所在鄉鎮的工作只是配合,不是服從。
綜治辦纔是鄉鎮自己的管理序列,綜治辦主任要聽鄉領導的,聯防隊歸綜治辦管,也就是聽從鄉里的命令。
類似的矛盾,不止鳴山縣西關鄉有,邊城的一些鄉鎮同樣有這樣的問題。
派出所不是不想“收編”聯防隊,關鍵是缺少經費。
你收編了人家,就得管人家的工資獎金,吃喝拉撒。
而治安聯防費卻要着落在各村各戶的頭上,由鄉鎮政府統一在統籌款裡收繳上來,難道派出所還挨家挨戶去收治安聯防費不成?
就算你抹得下這個面子,人家還不一定肯交給你呢。
人歸你們用,工資歸我們出?
鄉政府要同意纔有鬼了!
人你們要過去可以,工資獎金你們管發。
而每村每戶的治安聯防費還是要收的,不過是鄉政府自己收了去,不會有一分錢轉交給派出所。
這年頭,哪裡都缺錢!
西關鄉派出所的寒酸窘迫可想而知,王爲也就能理解老常爲什麼總是滿臉愁容。在這窮鄉僻壤當個無權無勢又無錢的派出所所長,也實在是沒啥可高興的。
還是個正股級。
估摸着這樣的小所,這輩子也不大可能升格爲副科級所。
沒前途。
省市縣公安的領導大駕光臨,還有兄弟省的黨報記者,好大的陣勢,西關鄉領導不敢怠慢,早就做好了接待準備。領導們一到,先接風,就在鄉政府食堂搞了幾桌。
菜是鄉下土菜,口味什麼的是不用想了,就是量大管夠,原材料優質。
酒則是村民自釀的農家米酒。
九十年代,縱算是東南沿海富裕省份的山區鄉鎮,接待也就是這樣的水準了。
鍾副局長說在西關鄉蹲過點,不像是開玩笑,對這裡的一切都很熟悉,儼然主人模樣。
吃完飯,在鄉政府大會議室召開會議,正式部署解救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