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是踩着飯點回去的。
在雲本真那裡稍稍耽擱了一下,回到芙閨樓別院也就稍稍晚了一點。
沒曾想家裡不但來了客人,李玄音還先請人家吃上了。
客人是紀國公的夫人鍾儀慧。
李玄音氣惱風沙回來晚了,自顧自夾菜吃,眼角都不撇過來。
倒是鍾儀慧趕緊放下碗筷,恭敬的起身行禮,輕輕喚了聲姐夫。
這位國公夫人年紀不大,比宮天霜還要臉嫩,眉目間總是積鬱着幾縷散不去愁緒,就像一朵文靜的小白花。
上次見她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副窗臺邊不勝風雨的幽柔樣子。
繪聲和英夕給風沙端上碗筷餐碟。
風沙入座矮几當中,李玄音在左,鍾儀慧在右。
鍾儀慧行禮後一直保持着屈膝福身的姿勢,低低的垂首,露出潔白的頸項。
李玄音向鍾儀慧道:“儀慧姐你起來幹什麼?坐呀!”
風沙笑道:“玄音說的對,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
鍾儀慧斂着秀眉,輕聲細語道:“謝謝姐夫。”
又稍行禮,方纔並膝入座。
李玄音不悅的橫了風沙一眼:“儀慧姐一大早就來了,從早上等到晚上,你現在纔回來。”
風沙賠笑道:“是我回來晚了,下次一定趕早。”
李玄音輕哼一聲:“儀慧姐不能白等你一天,你說怎麼賠?”
風沙給她夾了一筷子菜,答非所問道:“紀國公昨天跟我說,儀慧是宮大家的仰慕者,希望我代爲引薦。沒想到今天一大早就來了,這般心切,看來不虛。”
李玄音凝視道:“不光這事,還有她父親……”
風沙擺手道:“飯桌上不談正事。”
李玄音氣鼓鼓的挾着筷子往碗裡使勁頓了兩下,把風沙給她夾得菜撥到一邊。
鍾儀慧小口吃着飯,非但不說話,連菜都很少夾。
一頓飯默默的吃完,繪聲和英夕撤去碗碟,送上清茶。
李玄音忍不住道:“飯吃完了,可以說正事了吧?”
風沙放下茶杯:“家裡的事,我聽你的。至於正事,我說了算。你先出去。”
李玄音怒道:“儀慧姐又不是外人,怎麼不是家裡的事?”
風沙冷下臉:“皇室無家事,家事即國事。”
鍾儀慧忙道:“永嘉你聽姐夫話,我和姐夫單獨談談。”
李玄音左瞧一眼、右瞧一眼,氣沖沖的起身去了,砰地一響,重重的摔上門。
風沙木無表情,低頭喝茶。
鍾儀慧膝行過來,偷偷瞄了風沙一眼,本就嬌弱的神態更加嬌弱,過了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大着膽子小聲道:“求姐夫看在佳音姐的面上,救救七郎吧!”
風沙嗯了一聲,陷入思索,小口喝着熱茶。
鍾儀慧見他半晌不吭聲,雪白的臉頰漫起紅暈,挪膝移臀更貼近了些,渾圓的膝蓋輕輕捱上風沙的腿側,神情說不出的羞窘。
雖然她嫁人之前一直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乖乖小姐,多少聽過些流傳於閨閣的風言風語,知道有些姐妹們有求於人的時候是怎麼求人的。
只是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
風沙倏然回神,盯上鍾儀慧的膝蓋,皺眉道:“你這是幾個意思?”
鍾儀慧鼻息急促起來,結巴道:“姐夫,我……”
風沙冷視的眼神漸漸柔和,嘆氣道:“茲事體大,總得容我想一下吧?”
鍾儀慧羞愧的無地自容,忙把身子挪開點,細弱蟲鳴般道:“儀慧知錯了。”
風沙嗯了一聲,再度陷入沉思,許久後擡頭道:“尚有條活路。”
鍾儀慧一直拿期冀的眼神盯着他,聞言喜動於色:“姐夫請說。”
風沙搖頭道:“不急,我且問你,紀國公真不想跟鄭王爭皇位嗎?”
鍾儀慧挺直嬌軀,重重點頭道:“不想。”
風沙點頭道:“好,我再問你,玄音是不是在紀國公府上藏了人?”
鍾儀慧花容色變,猶疑不語。
風沙笑了起來:“我知道玄音和她的朋友正在追查一件對鄭王很不利的事情,紀國公一面庇護這些人,一面又跟我說不想跟鄭王爭,你讓我相信哪頭?”
鍾儀慧臉色蒼白起來。
“現在不是我願不願意搭救紀國公的問題,是鄭王願不願意放過他親弟弟的問題。就算我指條出路,也得紀國公自己願意走。”
鍾儀慧低下頭,神情變幻不定。
“我知道放棄玄音的朋友會讓玄音感到被紀國公背叛,可是不放棄他們,就是在實質上針對鄭王。孰輕孰重,你倆得自己掂量。”
鍾儀慧猶豫半晌,十分艱難的啓脣道:“怎麼放棄纔不會背叛玄音?”
“怎樣放棄都是背叛,區別只在於能不能讓玄音感受不到背叛,關鍵在於絕對不能傷害玄音的朋友,頂多對外人弄點什麼意外,。”
這番話是暗示只能動王龜,不能動柳豔和花娘子。
鍾儀慧沉默少許,垂首道:“之後七郎應該做些什麼?”
“公開上書唐皇,自請出使北周。理由冠冕堂皇,陛下縱不悅亦無可奈何,鄭王更會樂見其成。”
風沙當然不會什麼都實話實話,點到爲止即可。
鍾儀慧眸珠放出光彩,眉目間一直抑鬱不散的神情頭次鮮活起來。
“要終止所有針對鄭王不利的舉動,主動斷絕所有爭儲的可能。那麼,鄭王沒有必要非與自己的親弟弟爲難。”
鍾儀慧竟是眼睜睜的流下淚來。
李善被唐皇一點點推上風頭浪尖,身不由己的被越推越高,拍往岸邊巍峨的高崖,這高崖就是李澤。
已經可以預計,浪花拍上去之後必將撞得粉身碎骨。
這是一種等死的感覺,令人飽受煎熬,度日如年,偏又無可奈何。
如今,終於有了解脫的辦法,鍾儀慧心頭積鬱的恐懼終得紓解,流着淚沒口子的道謝。
風沙柔聲道:“必須要快,不能超過這三兩日。至於鍾學士,只要紀國公沒事,他終究會沒事的。”
凰臺宴會上,諸方已經達成共識,發動就在近日。
李善搶在之前自己提出來,那是自己放棄爭儲的可能。
一旦被朝堂公議強行出使,那是不得不放棄爭儲的可能。
落在朝野各方及李澤眼裡,性質大不一樣,李善的結局也將大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