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上飄起的嫋嫋煙氣之後，白先生不緊不慢繼續：“羅老先生情況比幾個月之前好很多，可喜可賀；修館主麼，還是老樣子。不過這次，和他聊得深入了些，他主動和我說起了‘入夢’的事兒……”
說到這兒，白先生擡眼看羅南：“好像圍繞着他，有一個類似的研究項目，關於‘入夢法’對個人記憶的深度挖掘？”
這與羅南預想的方向不太一樣，不過受白先生提醒，羅南還是記了起來：
“對，是有這麼一回事兒。”
說話間，羅南也在快速籌措言辭。
其實這個項目，是前段時間修館主生出死意，想搞“遺體捐獻”，羅南通知何閱音後，想出的這麼一個招數。所謂項目，爲的就是一個目的——拖延時間。
但這話不好講，只能是用對修館主的那一套。
“嗯，這個項目主要是針對李維和深藍世界那邊。您知道的，深藍世界這些年放出了很多人員，就像修館主那樣。但受到記憶修正、抹除等技術手段影響，想了解裡面的情況仍然非常困難，於是就想着做一些挖掘記憶的工作。”
羅南現在編織謊言，完全是臉不紅氣喘，甚至還有閒“糾正”一些細節：“剛剛您說是對‘個人記憶’，這就不對，單獨一個人效果有限，還要找到更多的與修館主同期的、曾經身在深藍世界的人員，互相補充對照，才能嘗試從他們的記憶碎片中，拼接出有關信息。”
白先生若有所思：“所以這個項目前期主要還是尋找足夠規模的、對應的人員？”
“是的，理論上人員如果足夠多的話，我們完全可以拼接出深藍世界的全貌……嗯，這個可能性太小了。但拼接出核心礦區以及天啓、深藍兩個實驗室的全貌，還是有機會的，另外就是李維那位‘龜仙人’。”
說到這兒，羅南忽然心頭微動，靈光一閃，卻沒把握住。
白先生則沉吟道：“所以本質上就是要建構一個多人夢境，然後是信息流的疊加和校正？”
與專業人士聊天就是方便。
羅南點頭：“是這個意思。”
昨晚上他對馬明彩的第二次“入夢”，用的就是這招，還挖出了她與哈爾德夫人的“短暫交情”。
接下來，羅南還要將這招用到武皇陛下身上。
“所以‘夢境世界’也等於是一種類似的大規模信息流疊加和校正項目了。”
怎麼又扯到了夢境世界？
羅南想了想，微微搖頭：“那種規模的信息流處理起來很困難，而且‘夢境世界’主要是支持大家新的體驗，而非收集舊的記憶。”
要知道，“夢境世界”每時每刻都在創造大量的新信息，在此基礎上，再做反向收攏整理，挖掘過往記憶材料，羅南還真沒有這個能耐。
不過白先生這個聯想，也不能說完全錯誤。
平臺搭起來了，資源也有了，找一個合適的算法，只是時間問題。
也許回頭可以在“披風”APP的“有所求”界面問一問，其實就是高效調動後面“夢神孽”的力量，但這樣的話，“夢境世界”就真成了“精神污染者樂園”了。
白先生思考片刻，又道：“所以這個項目才需要專門開闢出來？”
“呃，是的。”
這個虛頭項目最好是一直這樣拖延下去，拖到他找到並驗證能夠治癒修館主的辦法。
這時白先生卻道：“碰上好項目很難得，你看，我在這個項目裡面湊一把可以嗎？”
這與羅南的預期偏差更大了。
白先生的性子親和詼諧，有點閒雲野鶴的意思，又這把年紀了，看不出是特別有上進心的人哪？
但羅南沒有理由拒絕，本來他就是想找白先生掛名“技術顧問”，但這件事他提議之後也沒有再管了，主要還是何閱音在操作。現在看來，何閱音也是一門心思在拖，竟然還沒有和白先生通氣？
這種事情，羅南只能是先答應下來：“這當然好，我這就與閱音姐那邊講……”
“是何副會長在主持啊，有她在，推進上要好辦得多。”白先生好像已經充分進入角色了，“這項目前期重點還是尋人，尋人用人，成本都很高，想推動起來不容易的，尤其快到年底了，武皇陛下批不批的，都不好講。”
羅南眨了眨眼：“確實是……”
“嗯，我聽很多人說，何副會長和修館主是父女？”不等羅南確認，白先生搖頭而笑，“他們這對父女啊，起碼臨終關懷做得不錯。”
“……”
這話可有點兒過，修館主不好講，何閱音怕是要惱……大概吧。
羅南念頭轉動間，卻又見白先生自嘲一笑：“像我這樣的，怕是送終的也找不到。”
羅南更不好開口了。
白先生似乎是笑，又似乎是嘆氣，又擡眼看羅南：“我那個不孝女，早先給你造了不少麻煩……”
終於，終於開始貼近於羅南的預期了。
羅南不動聲色：“這事兒說了也不止一次了。白博士早期也幫了我不少忙，她是一位優秀的職業女性……”
白先生又笑，隨即擺了擺手：“咱們不說她。”
可你讓我過來，不就是要點這句嗎？
羅南正奇怪，就聽白先生道：“我這半輩子研究‘入夢法’，越研究越糊塗，修行上糊塗，爲人處世上也糊塗，當個爹還糊塗，都不知道怎麼的，就到了這個地步……所以我往這項目上湊，也是有私心的，想借這項目反省一下，爲何如此。”
這是今第二位父親，對羅南講“私心”了。
白先生話還沒完：“修館主能夠毛遂自薦，開出這麼一條道路，我也能蠅隨驥尾，襄助一二。李維那邊我不太清楚，但其他方向，哪怕是做個先導、預備試驗，儘管找我。助人入夢、本人入夢，都沒有問題。”
白先生說着，又哈哈笑起來：“報酬什麼的，今年我可以接受白條，到明年預算寬鬆了再說，成本能省一點是一點。”
這一口一個預算，一口一個成本，怕不是要指到武皇陛下臉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