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羅南從保姆車那邊轉過來,看這裡保持着尷尬靜默的人們,再從幾個陌生人中間,尋找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面孔,判斷就越發地趨向悲觀了。
這樣想着,羅南順口給“熟人”打了聲招呼:“吉商先生,養好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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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先生您好。”
被羅南點名的那個人,本來是一心想要保持低調,人都往後縮到第三排去了,卻不料還是被羅南單拎出來。在周圍人們視線聚焦下,也只能苦笑迴應。
“有認識的人啊?”莫雅早不耐煩這無聊場面,順勢就往羅南身後走,也把對面的人領過來。
“圈子裡的朋友,搞策劃的,瑞雯的直播,他給了不少好建議呢。”羅南笑了笑,“見到他就知道,今天不是單純考察一下節目的事兒。”
“不敢,不敢。”吉商想保持住笑臉,都很困難。
吉商是搞傳媒的,也是標準的裡世界成員。上個月,他因爲外出採風受傷,在星空會所休養時,被孫嘉怡介紹給羅南,確實爲瑞雯進入大衆視野的方式,提了很好的意見。
不過,羅南單獨點他,是因爲他就職於“覽相觀”,一個能拽住超凡種搞訪談的經典談話欄目。最重要的是,這節目組背後的大佬,就是馬上要在夏城降落的李柏舟。
要說這裡面沒關聯,羅南可是不信的。
“是我這個老官僚,強行湊熱鬧。”
吉商沒膽子申辯,這時卻有人主動上前加戲,正是迎接人員裡面,社會地位最高的祝青黃。
這位年齡大約要七十歲靠上,卻是步履輕便,笑呵呵開口的同時,還主動往前走幾步,向羅南伸手:
“平時,羅先生神龍見首不見尾,想交流亦不可能,聽到會來訪的消息,難免意動。便厚着臉皮過來套近乎,事先還想好了理由……”
“哦?”
“羅先生與我家外孫女,當過幾年校友。”
“……六中的?”羅南的思路都被引偏了。
“是啊,可惜佩佩她臉皮薄,遇到羅先生這樣優秀的人物,都沒能深交。”
羅南眨眼,這種圓滑知趣,又善於放低姿態的老官僚,是很難、也沒必要甩給臉色看的。而且,他似乎真有那麼點兒印象:
“佩佩……邱佩佩?”
“是啊,羅先生還記得?”
“那還真是巧。”
羅南確實記得邱佩佩這個人,去年冬天,莫鵬搓的場子,他做東,在極光雲都的霜河實境招待六中同學。當時還有“石榴姐”莫菡,嶽爭、嶽琴等人。
除了莫鵬、莫菡以外,那些人裡,也就嶽琴是一直保持聯繫的。大概上個月,她還主動打電話過來感謝,說是翡翠之光號上,因爲羅南的存在,好像把嶽爭給救了,具體的也不是太瞭解。
對現在的羅南來說,有些小巧不然的事情,當真如漸淡的煙氣,不知不覺就從大腦中消散了。
這種情況下,還記得邱佩佩,主要是因爲,她大概是當時同學裡面最倒黴的一個。明明最老實,卻被嶽爭、居茂勳兩人帶起的衝突捎帶到,被盛果汁的大杯砸到頭、縫了針,差點兒破相。
嗯,也就這樣了。
說實在的,祝青黃拿出來的關係,羅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甚至都沒有去驗證的必要。
本質上,這位夏城文化娛樂界的大佬,和昨天晚上那些把電話打到他這裡來的官員議員們,沒有任何區別,代表的是一種社會活動的趨向。
羅南不會因爲邱佩佩的關係對祝青黃另眼相看,但也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
就是這樣的態度,也已經符合祝青黃的需求了。
這位風度翩翩的老紳士,順勢就聊下去:“我那個外孫女兒是個悶葫蘆,前面十來年都波瀾不驚的過日子,偏偏上回縫了好幾針回來,卻時不時就講那天如何如何……也就是這些溫室裡的孩子,平平安安的日子過膩了,纔會把小災小禍都當成點綴。
“殊不知這世道波瀾,換一個人可能就是滅頂之災。居家那個年輕人,我是知道一些秉性……還要多虧羅先生,還有你那些朋友的維護。”
這感謝,遲了怕不得有大半年吧。
羅南微微一笑,也不說破。
祝青黃也沒有過多糾纏這個話題,目前這種氛圍,已經算是最理想的狀況,他笑呵呵地伸手虛引,請羅南上電梯。
迎接隊伍波開浪裂,讓出一條通道,也隔開了兩側藝人們探究的視線。
在城市演播廳這種特殊地帶,視線能夠被隔絕,小道消息不會。
它們可能是以光速傳播,以至於電梯轎廂還沒有抵達目的地三號廳,相關的流言,已經擴散到了整棟大樓,滲入了每一個房間。
“薇姐!”
席薇的新助理小何,是個風風火火的妹子,傳播八卦的動力十足。她帶着最新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撞進了席薇的獨立化妝間。
然後整個人就僵在那裡。
一秒鐘後,小何驟然空白的大腦接收到了外部信息,那是席薇還有些發顫的嗓音:
“什麼事?”
“別說話,都塗厚了。”
另一個嗓音幾乎同步響起,也是女聲,卻遠比席薇要淡定的多。
發聲的那位,也確實是不慌不忙,還有閒幫助席薇整理一下露肩裝的領口,讓它重新變得規整,也遮住了頸後正慢慢淡下去的青花紋路。
“你現在皮膚質感不一樣了,以前化妝的一些壞毛病,都要改過來。長期活在鏡頭下面,底妝不妨暗一些,否則過猶不及。”
如此正常的言語,讓小何懷疑她剛纔看到的一幕,究竟是不是錯覺。
事實上,現在似乎也沒有太大變化。
那位女化妝師仍然是環臂攬着席薇光潔的肩頭,且就坐在化妝椅的扶手上,隨意得讓人頭皮發麻。
兩張臉幾乎貼在一起,面對光環聚攏下的鏡面。妝容一濃一淡,在光芒下,都是分外嬌豔。讓人懷疑化妝師手中的粉刷,究竟能否起到什麼實質性作用。
嗯,也許有用。
席薇本就畫的淡妝,面上血色褪得極快,看上去慘白慘白的,可能真要再加點腮紅……
小何腦子裡一團亂,可她終究是千挑萬選進了席薇團隊的人精,經過幾秒鐘的緩衝,總算是理清楚了自己應該做什麼。
她強行擺出笑臉,用盡全身力氣,擠出歡樂的語氣:“薇姐,你常說的那位羅南先生,到演播廳了……好大的排面啊!委員會的祝主席,都親自下去迎。”
說完了,連她自己都覺得,這份表述乾巴巴的,毫無趣味可言,中間的感嘆句,也是蒼白無力。
可沒想到,聽到這話的席薇,僵硬的肩頭,又是明顯一顫,至少是明顯到讓小何看出來的程度。
這是……
小何瞬間腦補了至少涉及四人的複雜關係,以至於都忘了見好就收,趕緊出門避禍。
“別動!”濃妝女化妝師又一次警告……提醒,“不要大驚小怪的,接受了我的禮物,咱們就是朋友了。在友誼的小船翻沉之前,你明明是多了一份依仗啊。”
“墨拉女士……”
“不要見外。”
“……墨拉,我,我們……”
席薇全身都在僵直狀態,說話都費力。
只有眼睛還在看鏡子,縱然也是飄忽不定,總還能通過這種方式觀察,同時盡力調整面部表情,避免觸怒身邊這位自己上門的災殃。
只是她的心思,完全在人家掌握之中。
墨拉就笑了起來,指尖劃過她的面頰,撩動一側剛打了卷的髮絲:“啊呀,這語調,你不會在想,怎麼讓咱們的友誼地久天長?貪心的小可愛!”
說着,墨拉竟然站了起來,讓席薇暫時擺脫了包圍式的氣息籠罩,但她仍然一動不敢動。因爲墨拉的手指又轉移到她頸背處,輕輕滑下。
此時,這裡已經恢復了原有的光潔,再沒有任何痕跡。墨拉的手指轉圈,有點愛不釋手的意思,說話的聲音卻像在嘆息:
“我還是過去看看吧。和你不一樣,想讓那邊接受我的友誼,可不容易。回頭,指不定還要你幫忙呢。”
變化起伏的動作和語調,終於讓席薇心理防線崩潰掉,她不想,但實在忍不住:
“你究竟要幹什麼!”
眸中溼熱氤氳,但淚水還沒有流下來,墨拉始終微涼的手指,已經輕輕蒙在上面。陰冷的黑暗滲透進來,耳畔聲音卻格外溫柔:
“不要讓妝花掉,不要想太多。
“其實,都不確定了。
“我目前追求的,就是不確定。畢竟,可以看到的未來,肯定會有更好的選擇。
“在貪婪這個領域,你可比我差遠了。”
話音方落,席薇頸背處微微一暖,被輕烙了下。然後眼皮透光,墨拉手指和氣息同時遠去。
席薇卻不敢睜眼。
直到門聲響起,又響一聲,再兩三秒後,她確認眼眶溼意消褪,才緩緩擡起眼簾。
小何仍在門口處,呆呆往這邊看過來,視線指向,卻是靠下了些。
席薇深吸口氣,問她:“是什麼?”
“啊?”
“我背上是什麼。”
小何總算沒讓席薇問第三次,忙不迭地回答:“脣、脣印!要擦掉嗎?”
席薇伸手,要去取溼巾。
小何忙快走幾步,探手想幫忙,可前伸的手臂,卻讓席薇一把握住。
“不用了。”聲音很低,隔了一秒又轉冷,“管住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