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沒幾日的學士府,從昨天開始,再一次熱鬧起來,府門左右兩邊,車馬挨牆排開,一直蔓延到兩邊的巷口,和上一次的熱鬧不同的是,這一次,學士府再也不用讓御賜的御林軍帶着家丁,環府巡視。
青石鋪就的巷道里,也有不少人面帶興奮和期待的聚在一起,談笑聲卻全都輕不可聞,一個個的,唯恐驚到了府中的主人,雖熱鬧,卻剋制有序。
管家接到引爽(外交)爽長張瑾瑜的帖子,親自出門迎接時,衆人小聲議論所匯聚的低沉的嗡嗡聲,都立馬消散開來,隨即“老大人安好?”之類的話,爭先恐後的涌來。
老管家略略一看,那些恭謹裡還帶着奉承的笑臉,有不少算得上是熟人,前幾日他們來時,手裡都少不了瓦片,眼裡更是說不出的嫌惡,不但嫌惡他們這些人,就連這座府邸,也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被前來探視的高侍中斥走時,如市井村夫般嫌惡的朝牆上吐口水的,也大有人在。
這才只過去幾日,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人,表現卻如此迥異,這其中巨大的反差,讓老管家爲府裡和老爺感到高興的同時,也不由得對這些讀書人心生嫌惡。
他們或許書讀得夠多,學識也有,但這人品……
難怪太子殿下針對你們。
“張大人,我家老爺在書房相候,”他親自打開側門,把張瑾瑜的馬車迎了進去。
張瑾瑜朝他點點頭,看着車外的這一幕,也很是羨慕。
這一次把學士府圍住的,可不只是那些受人鼓譟的士子,整體以官員居多,他如果沒看錯,其中有不少,是站在丞相府那邊的。
這且不說,他還看到,有不少素有人望,但一直不曾入朝的名士,也在學士府外等待,見到自己的馬車被請進學士府,他們原本自矜的目光中,又都多了些羨慕和嫉妒。
黃大人,真是命好啊!
“學士,”他遠遠的朝站在書房門前的黃昊拱手,“恭喜恭喜,”
“張大人,快快請進,”黃昊笑道:“卻不知何喜之有?”
“恭喜學士必成一代大儒也,”張瑾瑜也笑道,“學士可知,府外皆是和我一樣,想提前恭賀之人,”
“張大人說笑了,”精氣神極好,看起來很有幾分鶴髮童顏的黃昊對管家道:“出去讓大家都散了吧,跟他們說,修典之事,還並不一定就是老夫主持,”
“主持之人,不是學士還能是誰?”張瑾瑜道:“外面那些人,估計說什麼都不會散的,他們自然都想着,在一開始就加入此等盛事中,”
“學士你看,就連我,這不也是按捺不住嗎?”他指着自己說。
“張大人能參與進來,自是老朽之幸,說起來,老朽正有事要拜託張大人,”黃昊把張瑾瑜請進書房。
看着書房裡遍地的書,案上一摞摞的字紙,張瑾瑜感慨道:“總算知道大人前幾日爲何那般淡定,原來是早就知道太子殿下的安排,”
“也是,知道了太子殿下的這般打算,前幾日之事,委實不當一提。”
他隨意看了看黃昊這幾日的成果,又忍不住再一次心生嫉妒。
成爲太子之師,本就是幸運之至,因爲誰都知道,太子將來必登大寶,屆時,一個太師是跑不了的。
沒想到,你竟然還能因爲太子,在學術上也創下讓世人敬仰的成就來。
他非常清楚,這部《新華大字典》若是能順利修成,那這位黃學士,必將在青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筆。
作爲儒家之人,他雖然也下意識的對段譽推行的這一系列的事,包括這部若是修成,定能極大的降低讀書識字難度的字典心生反感,但他同時也非常清楚,這樣一部字典的意義。
“張大人這是怪老朽那幾日沒有作爲?”黃昊依然笑道。
“哪裡,學士不愧是學士,高掌遠跖,要說國中的儒生,也該受受這樣的當頭棒喝,”張瑾忙說,“徐熙川之流,更是應該被鄙棄。”
“徐熙川,”黃昊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學識,許是有的,只是功利心太重,讓他都有些忘了根本,”
張瑾瑜自然順着道:“確實如此,”
黃昊這些天,其實也有好多話想尋人說,“此前,世人都說我偏袒太子,我也確實偏袒太子,但我爲何偏袒太子?”
低頭喝茶的張瑾瑜心道,還不是爲了你的前程?
“比起徐熙川等,太子行事,才更契合我儒家大道,”
張瑾瑜臉上浮現出笑容來,哦,你說是就是吧。
“我儒家,向來就是入世的,所以根本還在於做,但看看徐熙川他們,一直就停留在思辯的層次,爲了那場辯論,前前後後,搞出那麼多名堂來,”
“難不成,那次辯論他們佔了上風,便就真的佔了上風?大謬!”
“且看看太子殿下這邊,他雖然也有說,但主要的還是在於做,短短的幾個月而已,他帶着原本人見人嫌的那幫紈絝子弟,做出了多少事來?”
“他們做的那些事,又帶來了多少便利和好處?”
“那些切切實實的便利和好處,豈是幾句話,幾篇文章就能抗衡的?”
老先生說着,有些激動起來,“人到中年,也算功成名就,卻依然浮躁不堪,還不如一個孩子穩重踏實。”
這番話,說得張瑾瑜也忍不住連連頷首,“我儒家,向來虛懷若谷,向來有海納百川的氣度,所以才能延續這麼多年,卻依然如此興盛,”
“徐熙川,委實太過狹隘。”
儒家能延續至今,主要是由於它的包容性,也可以說善於是變通。
就當前來說,在大理國,太子勢大,與他正面相爭,顯然不是最好的法子,暫時變通一二,纔是正理。
黃昊端起茶來,“那等投機心太重之人,不說也罷,老夫正有事要拜託大人。”
“學士請講,”
“編典一事,意義重大,若有一絲半點的疏漏,便會貽笑大方,老夫在想,若是從宋朝延請幾位大儒前來參與,那最是穩妥不過,”黃昊道。
張瑾瑜點頭,“學士此議,是老成持重之談,本應如此,本應如此,”
“太子殿下,既然給這部字典命名爲《中華大字典》,想來異日是想這部字典,能和他其它的著作一樣,通行於天下,請宋朝大儒參與編纂,那自然是極好的,”
“我也相信,若是得知這樣的消息,宋朝定有不少人,會和學士府外之人一樣激動,迫切希望參與進來,此事,我定當竭盡全力。”
黃昊當即舉起茶杯,“老夫在此先行謝過,”
“學士客氣,”張瑾瑜道,“只是學士還請記得,在下雖才疏學淺,也想爲這部字典出一份綿薄之力,”
“有張大人蔘與,老夫心裡踏實多了,”黃昊馬上道:“以張大人的學識才幹,編纂官裡,自當少不了你。”
張瑾瑜聞言也是大喜,自己也終於能有青史留名的機會,俱都達成目的的兩人,當即高興的互捧了一番,書房裡氣氛甚是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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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瑾瑜看着格外精神的黃昊,又提起他一定也會高興的另一件事來,“聽說在昨日,那位也走出了他的草廬,主動登門求見學士?”
黃昊和草廬先生的恩怨紛爭,他當然清楚得很。
雖然草廬先生已經敗在黃昊手下,但他昨日主動登門求見,那就等同於向所有人表明,對黃昊,他是心服口服。
黃昊聽了,果然極爲高興,顛了顛身子,“草廬老友,也想爲這部大典出一份力,”
張瑾瑜心說,是想沾一份光唄,“那徐熙川,就沒找過來?”
“沒有,”黃昊道,“也算他還知道些廉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