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
不知名的島嶼上空。
淡淡的雲層在海風下飄動,託舉着華貴的車輦。
目光牢牢的鎖定在火山口旁的身影上,拉克茜絲的眼神中閃過一抹興奮。
“是他,快——赫爾墨斯,快抓住他!”
“只要你幫我抓住他,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聲音難掩喜悅,命運女神甚至有些口不擇言。
不過拉克茜絲並不在意這點小事,此時此刻,她只希望能儘快結束這段時間的噩夢。
阿特洛波斯還在的時候,命運女神其實並不覺得自己的姐姐有多麼不可或缺。
對於命運,三位女神都有自己的看法,哪怕是工作上,她們也不常常在一起行動。
在私下裡,拉克茜絲更是覺得姐姐的做法沒有什麼用。
畢竟神王能不能將偏離的定數撥回正軌,她並不清楚。
可作爲命運女神,她們姐妹三個沒有能力直接干涉世間萬物,這卻是確定的事實。
有的時候,拉克茜絲甚至有點贊同自己妹妹天真的想法——就像美惠三女神從屬於天后和美神,白蠟樹三女神從屬前代天后瑞亞,復仇三女神和傳聞中的時序三女神也都有各自的主神一樣,也許她們姐妹也該有一個命中註定的主神。
這個想法很大膽,但拉克茜絲竟也不知該如何反駁她。
的確,似乎卡俄斯所有三位並生的女神都是這樣,她們都有一位主神,只有她們例外。
當然,克洛託的猜想很快就被鎮壓了。那一天,大姐阿特洛波斯第一次憤怒的斥責了她。
她告訴克洛託,命運女神是沒有主神的,因爲命運沒有主人,祂是世界的一部分,和偉大的卡俄斯一樣恆常恆在。
烏拉諾斯可以用自己的名字取代天空,倪克斯可以用自己的名字取代永夜。
可這些強大的原始神中的每一個,都沒有能力用自己的名字給偉大的命運命名。
“……呵呵。
“聽着倒是很厲害,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輕輕握拳,如果有的選,拉克茜絲纔不想當什麼命運女神。
如果強大的代價就是被人傷害而不知反抗,那也未免太可笑了一點。
而更可笑的是,她們三姐妹連這種強大都從未體驗過分毫。
“不過好在,我現在還有赫爾墨斯……”
嘴角上揚,絲絲縷縷的滿足感從女神的心頭緩緩升起。
是的,其實自己或許還要感謝這次驚變,讓自己有機會發現這麼特別的人。
赫爾墨斯,他天生就該和自己在一起……
沉浸在美好的幻想裡,瞳孔有些渙散。
以至於站在天空上,拉克茜絲並沒有注意到那在自己身後緩緩升起的星光。
······
“只要你幫我抓住他,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拉克茜絲的身後,在雲層的遮掩下,赫爾墨斯正做着最後的準備。
閃爍着星光的眼瞳掃過天上和地下,在這隻眼睛面前,諸神的變化也難以隱匿他們的行蹤。
沒有其他人,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不過爲了保險起見,赫爾墨斯最後又看了眼此行原本的目的。
在那個人類身上,透過殘缺的‘門戶’,大鍊金師確實看到了以往自己以往沒有發現的東西。
強大的標記,作爲一個神職者,他信仰的源頭似乎已經超出了真神的限制。
毋庸置疑,又是原始神造就的工具。
時間倉促,赫爾墨斯來不及細看,不過只要確定了這一點,剩下的就和他沒有什麼關係了。
雖然跟着拉克茜絲來到了這裡,可從始至終,他都沒打算參與到原始神與阿特洛波斯間的紛爭。
“……拉克茜絲……只要我幫你抓住他,你就什麼都可以答應我嗎……”
站在命運女神的身後,赫爾墨斯的眼神卻不知何時由平靜變得冰冷。
瞳孔深處,破損不堪的門戶上垂下一道道鏈條。
星光璀璨,徑直照徹了半個天空。
然而就像分處兩個世界一樣,島嶼上的凡人沒有察覺到絲毫動靜。
心神微動,星光化作的鎖鏈從眼中鑽出,無聲無息間,它們來到了命運女神的身後。
深吸一口氣,赫爾墨斯最後一次問道。
“拉克茜絲,你確定要我動手嗎?”
“……”
嗖——
話音落下,並沒有等到迴應。
赫爾墨斯不是在問對方,而是在向他自己提問。
事已至此,沒什麼可猶豫的了。
與命運女神都無法修正的命運,以及原始神的力量相比,拉克茜絲的威脅是那麼微不足道。
一瞬間,介乎存在與不存在間的星光鎖鏈洞穿虛空,於剎那穿透了命運女神的四肢與脊椎。
幾乎沒有絲毫反抗,一切如此順利。
因爲就在赫爾墨斯動手的時候,拉克茜絲的周圍就陷入了詭異的平靜。
如同從影片中提取出一張底片,又像是漫畫裡隨意取出的一頁。
對整個電影和漫畫而言,這幾乎毫無影響。
可對觀測者而言,這就是靜止的世界。
最新的成果,早在剛剛見到的時候赫爾墨斯就已經介紹過它。
而現在,這個成果被用到了女神自己的身上。
【飛矢不動】,基於對世界的理解而誕生的巫術。
在這一刻,在赫爾墨斯身前不大的空間內,時間不再連續,而是徹底的‘斷開’。
不是操縱時間,赫爾墨斯也沒有能力靜止一位神靈的時間。
他只是改變了自己觀察的方式,讓自己永遠處於了‘這一刻’。
於是在這片空間內,一切都陷入了停止。
唯有籠罩在‘門’的力量下,赫爾墨斯自己的思維還能夠如往常般轉動。
星光與命運女神相連在一起,按照原本的打算,大鍊金師會把對方拖拽到這虛幻的‘門’裡,將其鎖死在自己的掌控中
可當這種聯繫誕生,不知爲何赫爾墨斯卻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飢餓感。
好像面前的不是神靈,而是一盤美味的大餐一樣。
眼中殘缺的門戶微微顫動,似是想要將眼前的女神一口吞下。
“這是……”
眼神閃爍,對於這種感覺,赫爾墨斯其實並不陌生。
曾經,當第一次試圖創造‘門’的時候,他就有這種感覺了。
赫爾墨斯曾經有過猜想,這或許是因爲‘門’的概念源自他穿行有無的門戶,而在那個虛幻的世界,也是有衆神存在的。
所以作爲練假成真的造物,殘缺的‘門’本能的渴求用真實取代虛幻。
但赫爾墨斯同樣清楚,這是不可能成功的。
不要說只是一個半成品,就算是真正的成品,他也不認爲能夠將神靈吞爲己用。
不過好在他本來也沒有這個打算,他只是想要順應這種本能,將這殘缺的門戶轉化,變作世上最牢固的監牢。
星光閃動,鎖鏈在固定的時間中同樣不曾變化。
然而肉眼可見的,拉克茜絲所在的位置開始向着赫爾墨斯緩緩靠攏。
於此同時,她的身量也在不斷縮小,所處的位置也越來越高。
但若從旁觀看,任何人卻都只會得到一個相反的結果。
拉克茜絲從未移動過自己,而她的大小也從未改變。
這是對【空間】的利用,如果說在【時間】的領域,赫爾墨斯不過是取了個巧,實則並沒有真的涉及它的根本。
那在【空間】的領域,曾經作爲旅行、穿行的掌控者,赫爾墨斯的探索已少有能及。
移動與靜止,兩個看似矛盾的地方在這裡重合了。
閃爍着星光的瞳孔當中,破碎而封閉的門戶緩緩打開縫隙。
在赫爾墨斯的面前,命運女神向着他的眼中落去,如同落進無底深淵。
吱吖……
某一刻,拉克茜絲的身形消失,一直緊繃着精神的赫爾墨斯也終於鬆了口氣。
之所以在選在這裡動手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一方面,他需要確認對命運女神目標的猜測。另一方面,也是爲了以防萬一。
如果出了什麼差錯,自己還有補救的機會……心神微微放鬆,然而不過片刻,赫爾墨斯的神色就再次凝重起來。
因爲在他的眼瞳深處,那扇破損不堪的門扉突然間開始震顫。
絲絲縷縷黑色的痕跡沿着碎裂的縫隙攀爬,猶如淤泥一樣的東西一點點的從內、從外涌出。
這不是切實存在的東西,但在同樣介乎真實與虛幻之間的門戶面前以一種寫意的形態顯化了出來。
就像靜止的時間奈何不了‘門’的存在一樣,在這極致污穢與負面的東西面前,它同樣毫無用處。
黑色的泥沼一點點外溢,順着虛幻之門的邊沿下落。
幾乎是下意識的,赫爾墨斯解除了自己的施法。
右手擡起,按在自己的眼眶上,大鍊金師伸手一拉,將那破損的虛幻之門重新拉了出來。
臉色難看,看着那即將滴落的黑水,赫爾墨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看到這種東西。
“這是……命運之毒?”
“怎麼會……在拉克茜絲的身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這裡不是真實的世界嗎?”
“如果虛幻的世界與真實的世界有不一樣,那正確的不應該是真實的那一個嗎?”
沒有人解答他的疑惑,但事實就是如此。
當脫離了赫爾墨斯的身體,本就瀕臨破碎的星光之門再次震動起來。
而這一次,再沒有什麼可以緩解它的解體了。
融入身軀,就意味着自己要接觸命運之毒,這本來只有命運女神本身才能承受,卻硬生生被自己的造物給具現成實體的命運反噬。
不融入身軀,這半成品的門扉根本無法存續,破碎是它唯一的結局。
無論怎麼選擇都是錯誤的,每一個選擇都是如此。又或者說,唯一的錯誤就是弱小,而不是選擇。
如果此時蘊藏真理的門戶已經鑄成,那重登神位的赫爾墨斯有不止一種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然而對現在的他來說,這就是無解的難題。
大腦飛速轉動,一個個方案閃過,隨後被一一否決。
就在這片刻之間,星光之門上的破損越來越大,形體也變得越來越失真。
好像下一刻,拉克茜絲就要重獲自由。
而對此,自己根本無力阻攔。
“……你這樣做是沒用的。”
無力感涌上心頭,但轉瞬又被赫爾墨斯抹去。
他之所以選擇這裡,就是爲了以防萬一。
可就當他準備放棄最初打算的時候,一道陌生的聲音卻突然從赫爾墨斯的耳畔響起。
心下一動,大鍊金師循聲望去。
在島嶼的正中,火山口處的角落。
在一塊石頭上,拉克茜絲要找的那個人正坐在那裡靜靜的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