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7月2日,泰銖突然貶值,東南亞的金融危機爆發,東南亞國家經濟由奇蹟徹底轉變成危機,這股具體表現爲貨幣危機的颶風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波及整個世界,世界經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故事就從1997年10月22月開始……
香港中環的街道上行人依舊匆匆,可是和往日不同,那些西裝革履的白領們都顯得特別的憂心忡忡,大多數的他們緊緊的鎖着眉頭,一邊快步前進,一邊又暗暗思索什麼。
在這個原本就高節奏的世界裡,這一份憂慮讓整個中環的氣氛更加顯得凝重,陰霾似乎正籠罩着這裡,從而蔓延整個港區。
“據新華社發言人透露,港府會在短期內成立一支港股追擊基金,有效的遏制股市繼續下跌的趨勢,而且這位發言人再一次重申了中國政府承諾的不會讓人民幣貶值……”
平時一直熱銷的二十九寸平面大彩電在這一段無人問津,電器店的老闆只能爲它貼上了“跳樓價”的標籤擺放在店門前,做起了賤價大甩賣。肥騰騰的老闆看着門可羅雀的小店,一邊聽着電視裡面那位美麗的女導播用凝重的聲音播報着新聞,一邊低低的咒罵着:“現在纔出來救市,崩盤了都不知道什麼事……”
一輛小巴恰好因爲塞車停在了這家電器店門前,車上大部分是小學生,這個時候正好是他們放學的時間。
在靠近車窗的位置上,一名年僅九歲的小學生定定的看着電視上的女導播,對於電視上不斷傳出來的“貨幣貶值”、“追擊基金”、“失業率連續三個月持續增長”等等的詞兒,他似乎有點似懂非懂,而且小小年紀的他居然也像那些來去匆匆的白領一樣,皺起了眉頭。
“陳子華,你發什麼呆啊?”另外一名小傢伙蹦蹦跳跳的從前面的位置跑回來,用力的拍了拍那個已經把整個精神放在電視新聞的同伴,說:“我剛纔下車問了人了,你猜前面爲什麼塞車?”
陳子華把小臉調轉回來,因爲還沒能從剛纔的新聞中回過神來,所以顯得有點傻乎乎的問:“發……發生了什麼事,賴智勇?”
“原來前面有人跳樓了!”那個叫做賴智勇的孩子有點眉飛色舞的說:“我聽說是因爲股市大跌,所以就有人跳樓。”
聽到“股市”這樣的字眼,陳子華的小臉微微一沉,不自覺帶着些恐懼的朝着前面車輛堵塞的源頭張望了一下,然後才說:“那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家啊?”
“這個就很難說了哦!”賴智勇晃了晃自己的小腿,說:“反正我也不想那麼早回家!”
聽到賴智勇的回答,陳子華似乎有點着急了,他一想到有人跳樓的事情就感覺到心虛,緊張得一下子站起來說:“我要回家。”
“車子都走不了了,你怎麼回家?”賴智勇一把把陳子華重新拉得坐下,說:“你幹嘛那麼着急回家,我們先玩一把撲克嘛!”說話的時候,賴智勇從小書包裡掏出了一副撲克,很熟練的分發起來。
在朋友的安慰下,陳子華之前莫名緊張的心稍稍放了下來,他拿起撲克纔看了兩眼,突然聽見路邊那部電視機又傳來女導播的聲音:“受美國道瓊斯指數於上一個交易日下挫210點的影響,昨天香港恆生指數下跌了765.33點,而今天恆指繼續了這一個勢頭,下跌了1200點,21日僅7%的隔夜拆息一度暴漲300倍,引起民衆恐慌……”
“拆息上升?”陳子華的心大力的一跳,緊接着他再也坐不下去,把撲克往座位上一放,也不和賴智勇招呼,一邊朝着車門跑過去,一邊大叫:“司機叔叔,開開門,我要下車。”
反正處於塞車時間,司機也沒有所謂,稍微打開了一下門,讓那個小臉脹得通紅的小學生下車了。
賴智勇口瞪目呆的看着同班在街道上漸漸遠去的身影,好一會兒後才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幹嘛那麼着急?從這裡回他家還有好長的一段路。”
陳子華起牀吁吁的跑着,他從小身體就並不好,所以整個身材相比同齡人就顯得要瘦弱一些,這個時候背上的大書包幾乎已經可以把他壓倒,只有心裡面那個趕回家看看的念頭支持着他繼續往前衝去——
“追!不能讓他跑了!”
特有的北美腔調英語伴隨着雜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從一條小巷子中傳了出來,緊接着,一羣西裝筆挺的外國男子出現在狹窄的巷子裡,他們大概有二十幾個人,每一個都顯得非常高大魁梧,雖然清一色的帶着墨鏡,但是眼睛裡面閃爍的精光似乎能夠透過墨鏡射出來。
領頭的那個金髮男子一揮手,他身後的大部分人立即會意的散開,沿着小巷子的一個個岔口走了進去,從他們搜尋的目光可以知道,他們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大約三分鐘後,散開的外國男子很快又回到了那個金髮男子的身邊,金髮男子朝他們看了一眼,看見他們都搖了搖頭,眉頭用力的皺了一皺,恨恨的丟下一句“*”,就帶着衆人匆匆的趕往左首的下一個巷子。
無人的巷子再次恢復平靜,過了好一會兒,從巷子旁一個垃圾桶裡傳來細碎的聲音,然後那個垃圾桶的蓋子猛的打了開來,原來裡面竟然藏着一個人。
那個人的身上掛滿發酸發臭的垃圾,狼狽非常,他踉蹌的從垃圾桶裡爬出,也不顧身上的髒兮兮,搖晃着就徑直向着之前那些外國男子離開時相反的方向跑去——
左拐右拐,陳子華小小的身影從一條又一條的小巷穿過,他並沒有慌張到只會順着大路走,因爲他很清楚走捷徑纔會更加快一些回到家。
經過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巷子旁的一個分岔口突然衝出來一道人影,陳子華在沒有任何準備下被那個人影重重的撞倒在了地上,整個身子跌得好像要碎開一樣。
“哎喲!”陳志華的呻吟聲還帶着濃重的稚氣,不過只是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他又轉眼去看那個把他撞倒的究竟是什麼人。
原來撞倒他的是一個白鬍子白頭髮的老人,那個老人帶着一副金絲眼鏡,臉上的皺紋像是起伏的山巒,大概他也沒有想到在巷子裡會這樣和人“撞車”,所以他的整個兒倒在地上,正帶着驚惶的打量着陳子華。
“阿伯,沒撞到你吧!”陳子華也沒有去想老人的身上爲什麼這麼髒這麼臭,很明白尊老愛幼這個道理的他顧不了自己身上的疼痛,連忙爬起來過去扶起了對面的老人,然後充滿歉意的說:“阿伯,對不起,我剛纔走得太急了,沒有看到你。你……你沒摔疼吧?”
這麼一會的功夫,陳志華突然發現老人處處污跡的衣服上還帶着多處血漬,這讓他當堂就嚇了一大跳。
老人眼睛裡面的驚惶稍稍隱去,他扶正了一下鼻樑上面的金絲眼鏡:“沒……沒事!”說話的時候他又向身後的巷子看了一眼,雖然嘴裡說着沒事,但是剛纔的衝撞實在讓他本來已經油盡燈枯的身體就連支撐着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要不這樣吧,阿伯,我扶你到醫院去吧,我知道過了前面的路口有一家醫院。”陳子華也察覺到面前這個老人的身體狀況似乎並不很好,趕着回家的他猶豫了很久,他終於主動說了這麼一句。
“我又怎麼能去醫院呢?”老人心裡面暗歎了一句,搖了搖頭說:“我沒事,你走吧!”
陳子華想了一想,把書包從背上放下來,然後打開翻了翻,從裡面拿出一塊一直不捨得吃的巧克力,遞給了老人:“阿伯,你餓了吧,我只有這點東西還可以吃,給你填填肚子!”
老人先怔怔的看了一眼陳子華手裡面的那塊巧克力,隨即忍不住微微笑了。他看了看自己的這種衣着和打扮,明白這個孩子大概以爲自己只是個乞丐,因爲沒有吃飽飯而出現眼前的這個狀況,所以纔會給自己巧克力,讓自己能夠果腹,這不禁讓老人好一陣感動。
眼前的這個帶着稚氣的孩子在老人最走投無路的時候給予了關心,老人的心裡面突然極快的冒起了一個念頭:“要不然,把那東西交給他吧……”
“我這裡還有水!”這個時候,陳子華無從知道老人心裡面在想些什麼,他把巧克力放進老人的手裡以後,又翻了翻書包,把放在最裡面的小水壺拿了出來,遞給老人。
陳子華翻書包的時候,從裡面掉出來了一本香港官方發佈的統計年鑑,老人的眼光一亮,順手拾了起來,翻看了兩下後問:“這本書是你的?”
陳志華很小的時候母親就不在身邊了,只有父親和他相依爲命,小時候父親還能經常和他一起玩,可是等到他上小學以後,父親因爲工作越來越忙的緣故,就少了許多時間和他在一起。所以一直以來,陳子華的心裡都非常的希望能夠和父親多接近,而達成這個希望的唯一途徑的就是要主動了解父親所接觸的東西。
三年來,年僅九歲的陳志華每每總是陪在父親身邊看財經新聞,他從一開始強迫自己瞭解這些一點也不懂是什麼意思的東西,到漸漸的有了一定的認識,雖然懂得的不多,但是至少那些財經新聞的導播員口裡所說的名詞已經耳熟能詳,在這個過程中他終於能和父親搭上一句半句話兒,父子兩算是重新有了共同語言。
一個只有九歲的孩子,能期待他從深晦的財經新聞中懂得什麼?不過兒子身上只是一點點的變化,父親就已經看了出來,每當他聽見兒子口裡一知半解的吐出那些財經新聞中頻頻出現的專業術語,他總是不吝嘉獎的誇上兒子幾句,並且笑笑的摸摸兒子的腦袋,以表示他心裡面的高興。
因爲從小沒有母親,陳子華比別的同齡人顯得更老成一點,他非常的愛爲了自己每每總會在三更半夜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裡的父親,他明白父親的工作是很辛苦的,正是因爲有了父親那一點點不起眼的鼓勵,使得他在功課的閒暇時,更加努力的去了解父親接觸的東西,爲的只不過是讓父親多開心的笑笑。
這本統計年鑑正是陳子華今天早上從父親的書房偷出來的,沒想到卻會在這個時候被老人看見,所以他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頭說:“其……其實是我爸爸的。”
“你喜歡看?”
“喜歡!”陳子華幾乎帶着堅定,不過很快的,他的臉又紅了,小聲說:“不過我只能看懂一點點。”
他所說能夠看懂的一點點,只不過是書裡面的中文字,至於那一個個文字結合起來表達的是什麼意思,就大大的超出他的認知範圍了。
老人笑了一笑,他喜歡孩子的坦白,同時也有點奇怪爲什麼這麼一個孩子會喜歡看這統計年鑑,統計年鑑雖然每年政府都會花費大量納稅人的金錢去編撰,但是會去看的人並不多,尤其是平常的老百姓,即使十個人裡恐怕也沒有一個會去看的,更不用說這麼一個小學生了。
“你爸爸是做什麼的?”
“我爸爸是會計師!”陳子華每當到了這個時候總會挺起小胸膛很驕傲的回答,父親的形象在他的心裡面是無比高大的。
“哦!”老人隱約明白了一點東西,他又問:“那你媽媽呢?”
“我……”陳子華顯得有點泄氣,“我沒有媽媽。”
老人聽到小傢伙這樣的回答,眼睛裡面忍不住露出同情和慈愛,一瞬之間,之前心裡面的那個想法變得更加堅定了:“交給他吧,一切都聽天由命了!”
這麼想着的時候,老人悄悄的把手伸進懷裡,趁着小傢伙沒有留意的時候,把那支一直緊緊的裹在自己懷裡的注射器按在了陳子華的脖子上,然後又飛快的按下了注射器的按鈕。
“你……”陳子華還沒有來得及把驚惶表現完全,他的小腦袋就感覺到一陣暈眩,然後雙眼一黑,小小的身體已經完全沒有知覺的倒了下去。
“沒有成年的孩子很難在蛋白質注入的初期保持清醒啊!”老人扶着牆,艱難的從地上站起來,他不捨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陳子華,嘴裡喃喃自語:“希望主能保佑你吧……唉,真可惜,如果我能夠再有多點時間,那該多好啊……多好……”
說時,他一拐一拐的繼續朝着巷子外走去,一手緊緊的按着小腹,血水順着他的褲襠淌下,滲進了鞋子裡,所幸並沒有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