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醒來,孟窅伏在枕頭裡眷戀着被窩裡的柔軟暖意不肯起身。果然昨夜睡得遲,早上就覺得頭有些昏沉沉的,肩背痠軟不想動彈。
晴雨早早穿戴梳洗完畢,準備伺候她起牀。她請了一回聽孟窅唉聲低吟,又見她眼皮有些腫,便讓人從膳房要來兩顆水煮蛋。
“主子闔上眼,奴婢給您推一推。”她洗乾淨手,撥開蛋殼,用細棉布裹起雞蛋。
孟窅翻身仰面而躺,輕輕閉上眼,聽見晴雨輕聲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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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推一會兒再服侍您洗漱。等用過早膳,再讓徐姑姑給你按一按。”她怕孟窅舒服得又睡過去,一邊和她搭話一邊使喚其他宮女重新烘衣服。
這時候,齊姜繞過屏風走進來。今天傳膳的時間晚了,齊姜不放心,特意進來看看什麼情況。再晚一會兒,謝恭人和公主就會過來。如果姝元夫人身上不爽,她得另外安排好恭人和大公主,以免她們擔心。
“齊姑姑來了。”除了牀邊的晴雨,宮女們向齊姜一福,隨後自發領了差事散開。一對在薰爐旁烘衣服,一對去兌水準備盥洗,喜雨仍舊領了傳膳的差事。
昨晚已經定下早膳吃蝦仁小餛飩,但湯正孝不會只用一碗餛飩打發主子。他知道大王和姝元夫人都不喜鋪張,因此只簡單地配上兩碟清爽的小菜,一道香油口蘑、一道熗炒油菜。最簡單的刀工,最簡單的調味,但這個時節的蔬菜物以稀爲貴,綠油油的葉菜看着就很有食慾。
“主子安好。”齊姜走到牀邊,見晴雨正用雞蛋給孟窅敷眼睛。“主子是不是累了?眼睛不舒服嚒?是否傳太醫來?”
齊姜知道昨夜大王悄悄來過,小兩口還一起吃了夜宵。她睡在耳房裡,大王剛進門就有小丫頭傳給她傳消息。雖然東暖閣沒有傳召,她還是起來穿戴妥當,一直坐到大王起駕離去,纔有卸下釵環重新躺下,頭髮都沒解開。
“我沒事,別興師動衆的。”孟窅只是沒睡醒,驚動到太醫也太小題大做。而且太醫來了只會掉書袋子,然後給她加一碗接一碗的苦汁子。“夜裡不小心睡得遲了,午膳後多躺一會兒吧。”
其實,她一整天都躺着,至少還得再躺一個月。不過,徐燕答應元宵過後,每天讓她起來活動活動。雖然不能出門,只是從東暖閣到西暖閣來回走動,也比見天躺在牀上好多了。
“主子陪着大王吃了半碗餛飩,大王走後又靠着消食,所以睡晚了。”晴雨幫孟窅解釋,手上的動作慢慢停下來。
“梅子也有健胃消食的功效,主子可以試試用薑汁梅子泡水。”用夜宵不錯,可是誰的提議,又是誰陪着誰吃,明眼人都懂,只是不好說破。
孟窅又緩了緩,在齊姜無聲的督促下,放棄賴牀的念頭。毫不誇張地說,齊姜在孟窅的心目中比謝恭人更威嚴。
“你也回去眯一會兒,下午再過來。”孟窅用熱帕子敷着臉,轉頭對陪了一夜的晴雨說道。
“奴婢等主子用過早膳再走。”其實她睡得挺好,但不好拂了主子的好意。有乳母喂夜奶,她只要伺候一位主子。小皇子雖然就在西暖閣,但夜裡孩子才哼哼起來,兩個乳母就圍着他轉。屋裡燒的是地龍,一絲炭火氣味也沒有。除了牀鋪窄一些,比宮女房的通鋪可舒服多了。
一番洗漱更衣,雖然她如今不能下榻,頭油麪霜卻一樣不少。否則月子裡捂得嚴實還不讓沐浴,不等別人嫌棄,她自己都要被氣味薰着。
等她吃上蝦仁小餛飩的時候,長樂公主已經看過弟弟,蹦蹦跳跳地闖進來。外祖母還在問乳母,她聽着不耐煩,就先過來了。小弟弟夜裡醒了幾次,吃了幾次,尿了幾次……每天問的都一樣,她聽得都會背了。
“阿孃怎麼才吃早飯呢?”臻兒進門一看牀上還支着小桌,嬉笑着黏上來。她探頭往碗裡打量,發現果然是和自己一樣的餛飩。“這個餛飩好吃,裡頭的蝦子真鮮!我一口氣吃了二十七個!涼拌的小蘑菇也好吃。阿孃快吃!”
一碗十六個,二十七個差不多得有兩碗。不過小餛飩皮薄餡兒小,倒不怕撐着,何況還有桐雨盯着她。
孟窅昨晚就吃過,入口的感受不如臻兒驚豔,倒是多吃了兩口蘑菇和炒油菜。
說話間,外頭有人通報,喊得格外響亮。原來崇儀也吃了小餛飩,還派人來誇她餛飩送得好。
孟窅沒有下榻領旨的跡象,還在舀碗裡的餛飩,但誰也不覺得奇怪或不安。
陸麟纔剛一露臉就搶先道,大王讓主子娘娘不必起身。他見孟窅在用膳,就遠遠的跪下,從袖子裡掏出清單。潛邸出來的都知道,姝元夫人不喜歡用宦官。陸麟讓跟來送賞賜的都在明堂裡擺着,他一個人進屋送單子。
沒有外人在,宮女們見齊姜姑姑沒發話,於是心安理得地服侍姝元夫人再坐舒服些。
禮單經過晴雨的手,再傳到孟窅手中。她不急着看崇儀送了什麼,先關心他吃得好不好。
“特意囑咐膳房換的蝦仁餡兒,又怕他吃膩了。他睡了幾個時辰,什麼時候起的,早膳用得可多,今兒還忙嗎?”一口氣問出四五個問題,她還意猶未盡。
臻兒驚訝地歪頭凝視孟窅。她發現母親問話的口吻與外祖母的一模一樣,怎麼大人都喜歡問同樣的問題。
“按主子娘娘的囑咐,主子爺回宮後不久就歇下,一夜安睡。早起時紅光滿面的,傳膳的時候只看一眼就說定是主子娘娘吩咐膳房預備的餛飩。”陸麟滿臉浮誇的喜氣,對孟窅的問題言無不盡。“太子和二皇子也在宣明殿吃的餛飩,都說鮮美香滑,一碗下從心裡一直暖到頭髮絲兒。”
臻兒噗嗤一聲,因爲他誇張的說辭,伏在孟窅腿上咯咯發笑。“胡說,你摸過阿滿的頭髮絲兒嚒?頭髮絲兒要是熱的,肯定是燒着了!”
被長樂公主奚落,陸麟卻笑得更濃烈,一邊裝模作樣地打嘴。
“怨不得師傅總罵奴才嘴笨。奴才這張嘴又給他老人家丟人了。”可師傅告訴他,嘴笨未必是壞處,伶牙俐齒的秦鏡師徒如今早被晾在外頭呢!
等臻兒笑夠了,他還是眉開眼笑的。陸麟耐心地等孟窅喝下最後一口湯,然後說明來意。
“主子娘娘勞心費神,主子爺特意從春貢裡挑出許多好東西送來。這裡頭還有四色茜香羅,主子爺說了全都給您送來。”
大王給東西叫做賞賜,可在姝元夫人面前,陸麟自覺地換成“送”。說是賞賜就突顯出君臣上下有別,顯得太疏遠。
茜香羅是遊商翻過雪山穿過戈壁從,從遙遠的茜蘿女國帶回來的。據說夏日着茜香羅的衣衫可使肌膚生香,不生汗漬。
如此有市無價的寶物,崇儀盡數撥給了孟窅。在場的宮女們無不與有榮焉地笑開了眼。
單子上還列着不少小擺件,臻兒聽說有寶貝,利索地蹬了鞋子爬到孟窅身後。她學了不少字,看看禮單肯定沒有障礙。
孟窅不藏私,索性叫她來念禮單。“你阿爹肯定知道你在,藉着我的名義給你送寶貝呢!。”
“阿爹最疼我。”臻兒深信不疑,歡喜得搖頭晃腦,又巴結孟窅道。“阿孃也疼我。”
孟窅十分受用女兒的甜言蜜語,愈加慷慨。
“給你乾孃留一匹茜香羅,其餘的都隨你挑。”孟窅第一次見識茜香羅就是在陽平翁主府裡胡瑤的閨閣裡,那時候她們都是無憂無慮的小姑娘。陽平翁主給胡瑤做了一條裙子,輕若羽衣,滑如春水。姑娘們圍着阿瑤,忍不住探手出去,想握住裙子上流光的華光。
“我親自替乾孃去挑!”臻兒脆生生地答應,拍着胸脯保證。她從小得了胡瑤不少好東西,有一架玻璃炕屏如今正擺在她屋裡。想起胡瑤對自己的疼愛,臻兒也很大方。
“從前你乾孃待我親厚,如今託你阿爹的福,咱們也能回報她一二。”
臻兒頻頻點頭,借花獻佛的事,她是熟門熟路的。她還記得胡瑤的裝扮偏清雅,先選定一匹霜紫色的,又細心地找來一隻輕羅小扇撲流螢的仕女圖方蓋盒。
下午的時候,晴雨休整過又進屋裡來當差。孟窅當即給她佈置一個差事——給樑王側妃送禮。論理,她陪嫁的兩個丫鬟與胡瑤更熟悉,可宜雨的嘴笨,喜雨又太跳脫,看來看去還是派晴雨更合適。
晴雨先領下差事,才仔細打聽其中緣故。她晌午不在,想着得打聽明白,以免胡側妃問起不知如何應答。她知道主子與胡側妃親密,從前還跟着主子去過樑王府探望。
當時,晴雨還挺納悶。胡側妃乃是皇親國戚,性子又冷清,對朝陽公主都不十分在意的樣子,卻獨獨與自家主子交好。明明樑王處處打壓主子爺,可胡側妃絲毫不懼樑王的臉色,與自家主子的往來從未間斷。
晴雨想,面對這樣的情誼,主子必定也是銘感於心,因此對這份差事一絲不敢輕心。
“你就說是臻兒想她了。這些都是臻兒挑選的,是孩子的一片心意。”孟窅早想好了說辭。“你再告訴她,我現在不方便,但冬哥滿月的時候請她務必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