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傷到底怎麼樣?”鳳無邪盯着帝千邪的眼睛,滿臉都是擔憂。
帝千邪在她這種既關心又擔心的眼神下,微微偏過了頭,不疼不癢地答了一句:“別多想,反正死不了。”
鳳無邪差點被他這句話給氣死。
死不了?
他說得倒是輕巧!
她何嘗不知,以帝千邪那種愛面子的程度,若是小傷,又怎麼會提及“死”字?
他在夢境之中的經歷有多兇險,雖然半個字也不肯說,但鳳無邪卻能夠想象到。
“你不說?”鳳無邪見他這般隱藏自己的傷勢,索性轉過頭來去問寂雪:“寂雪,你告訴我,可好?”
寂雪瞧了瞧帝千邪,語氣淡淡的:“他現在是還死不了,但若再被傷一次,大概也就活不成了。”
鳳無邪一聽,臉色都有點發白了。
“多嘴。”
帝千邪冷冷地瞪了寂雪一眼,又趕緊去安慰鳳無邪,連道歉帶哄騙:
“別聽這隻死了多少年的雪龍麟危言聳聽,我不過是想快點出來與你會合,所以破夢的手段極端了些而已,你也知道,我一向劍走偏鋒,卻總是有驚無險的對不對?我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裡嗎?”
寂雪被帝大教主叫了一句“這隻死了多少年的雪龍麟”,心裡多少有些不開心,於是默默地補了一句刀:
“嗯,魂魄確實是好好地站在這裡沒錯,不過境外的肉身,怕是已經快涼了吧。”
帝千邪:“……”
這個什麼寂雪殿下,是專門來拆他臺的吧!
鳳無邪好不容易快被他哄好了,結果被這隻雪龍麟一說,她現在又開始用一副關愛垂死之人的眼神看着他了……
“能別用這種給亡夫上墳的目光看着我嗎?”帝千邪無奈地對鳳無邪道:“我還沒死呢。”
“你是如何破夢的?又是如何被傷到的?”鳳無邪定定地問,問完之後又補了一句:“不要再想誆騙我或者雲淡風輕的幾句話帶過,我要知道全部。”
帝千邪點了點頭,心想或許鳳無邪一會兒還要去想方設法破她自己的夢,所以,他說話間雖有遲疑,卻並未隱瞞:
“很簡單,我直接把那個夢境殺得空無一人,便破了。”
微微一頓,他又轉口道:“不過,我想,此法過於冒險,你還是不要再用了,若你入夢應該還有其它的破夢之法。”
鳳無邪有點不可置信:“殺得空無一人?”
那得殺多少人?
夢境是人心所化,那麼,整個夢境應該就算是一個小世界了!
所以——帝千邪在他的夢裡,整整半年的時間都在殺人,直到把他身邊的最後一個人……殺光?
簡單有效,卻……過於冒險,而且,殺這麼多人,多半還是親友之輩,他心理承受得了嗎?
鳳無邪頗爲心疼地看着他。
“帝大教主果然心狠手辣,信念堅定啊。”寂雪淡淡地道:“只不過,你夢中之人,都是源於自己的意念,你每殺一個,便如同殺了自己一刀,用這種方式破夢,不僅容易產生心魔,還容易死掉,所以你現在的魂魄,才虛弱成這個樣子。”
心魔?
帝千邪冷哼一聲,不肯承認:“我從沒有心魔。”
“沒有麼?”寂雪輕輕一笑,歪了歪頭,瞭然於胸道:“那麼敢問,你留到最後殺的人是誰?”
帝千邪的臉色一變,凝眸如冰。
寂雪把玩着自己手中的冰劍,冰劍光滑如鏡,在光下映着身邊那女子的側影,他撫了撫那抹影子:“你最後殺的是誰,你的心魔便是誰。”
鳳無邪弱弱地問了一句:“……是我嗎?”
不管怎麼想,帝千邪應該都會把夢裡的她留到最後才殺吧?
帝千邪與寂雪都轉頭瞧了她一眼。
然而……從這兩個男人的目光中,她看出自己大概可能是猜錯了。
“我殺得第一個人就是你。”帝千邪道。
鳳無邪的臉一僵:“……”
帝千邪卻給出了神一樣令人無法反駁的解釋:“你在夢裡是我最大的威脅,我怕自己堅持不住,會被你的假象蠱惑,所以我先就把你給殺了。”
“…………”鳳無邪一臉問號,她竟然死的這麼幹脆嗎?
最有威脅的死得最快,那麼……
對帝千邪來說,最沒有威脅的人,反而是在夢裡活到了最後的人?
那會是誰?
鳳無邪疑惑地望着他。
帝千邪只是笑笑,卻沒有任何解釋。
見鳳無邪看他的眼神依然充滿了擔憂,他便又多說了一句:“我說了,那是一場假得離奇的夢。不管怎麼樣,我已經出來了。”
鳳無邪點了點頭,心知他不願再多說了,於是她便不再問。
帝千邪擡頭望着遠方的某處,目光微微有些失神。
畢竟剛破夢而出,他難免還是有些難以回神。
夢不難破,只是,很兇險。
——之所以夢得這麼假,是因爲宮清商在他的這場夢裡,變成了一個如尋常人家般慈愛的母親。
她不再用那種淡漠到甚至有些恨意的目光看着他了。
她說她放下了過去,她對他道歉,說要用餘生的一切來彌補他。
所以,從一開始,帝千邪就知道,她是假的,假的離譜。
他認爲這個母親存在於這場夢裡,對他沒有任何威脅,所以——他把她留到了最後。
大夢半載。
他明知是假,卻看着那個假象不斷地在他面前做戲。
她認真地履行着一個做母親的職責,對他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面對他冰冷的眼神,她甚至還會流露出一絲受傷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當真是很像一個想要努力彌補自己過錯的母親。
帝千邪就這樣看了她半年的戲。
他覺得自己很可笑,假惺惺的戲,看到最後,他竟然也會對一個假象生出不捨之心。
第一次殺宮清商的時候,她爲他做了一碟蒸糕,春風和煦,夢裡只剩了她和他兩個人。
夢裡的宮清商在臨死時已經意識到了他要殺她。
畢竟,假象是能夠窺視人心的,所有死去的人,在臨死之前,其實都已經預料到了他的殺機。
這也是破夢的最難之處。
有些“人”,會安然就死,但大部分“人”,都會在死前拼命地蠱惑他,想在他的心裡種下魔因。
而且,並不是殺光了那些人,他們就真的不在了,有很多假象,會一次又一次的死而復生。
宮清商死前說:
“這個世界好安靜,原來你喜歡這麼安靜的世界嗎?”
她把蒸糕遞給他:
“半年來,母親每天都爲你下廚,你卻一口都沒有吃過,今天,是最後一次了,你真的不嚐嚐嗎?”
帝千邪何止是沒有吃過她做的東西?他甚至連一句話都沒對她說過。
他在夢境裡也會有睏倦、飢餓的感覺,但帝千邪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直到宮清商無奈又受傷的表情在他的鬼泣劍下化成一道煙塵散去,帝千邪都沒有對她說一句話。
可是……
她卻一次又一次地復活了!
復活之後,她一次又一次地對他演着那些重複的溫情戲碼,說着那些重複的話!
整場夢境,有一大半的時間,帝千邪都耗在了她的身上。
他不懂,到底怎麼才能殺掉她這最後一個人?
爲了殺掉宮清商,帝千邪已經近乎入了魔!
到了最後,宮清商似乎又窺視到了帝千邪的心思——
那個假象似乎有了一些不忍?
帝千邪始終想不出,爲什麼宮清商會給他破夢的提示?
又或許,她只是想蠱惑他自殺吧?
她說:
“你真的想殺了我嗎?那就殺掉你自己吧。我是你的心魔,你不在了,我也就死了。”
帝千邪也不知她的話是真是假,他猜,她多半還是在蠱惑他。
但他已經瀕臨入魔,自我最後的意識便是——一定要出去,他答應過無邪,要儘快與她會合的!
就算是死,也不能入魔!不能被困在這裡!
於是——
他命令鬼泣劍,給了自己致命一擊!
他感覺到自己的魂魄越來越虛弱。
而他眼前,宮清商的影子也越來越淡了。
終於,宮清商慢慢消失了,並且再也沒有出現過。
整個夢境,天塌地陷,如同鏡片一樣,變得支離破碎——
他在一片荒蕪中閉上了眼睛。
再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已經破夢而出了。
只是魂魄的虛弱感讓他感覺自己似乎隨時會消失……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鳳無邪和寂雪。
直到現在,帝千邪魂魄之中這種虛弱的感覺,也一直都在,只不過,靈魂的虛弱,外人看不出,只有自己知道……
只是他沒想到,寂雪居然能看出來??
“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們?”帝千邪忽然對寂雪問道。
寂雪微微一愣,隨後卻笑了:
“不,你應該問,我到底還有多少事沒告訴你們。”
見帝千邪態度不佳,鳳無邪一臉疑惑,寂雪又解釋道:
“又或者,你可以再換個問法,比如問我雪龍麟一族,當初在魂海,明明已經魂魄消散了,又怎麼會出現在此,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