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救他。
這一次,不是因爲同情,而是因爲……他是小狼啊!
“喂!你能聽到我說話嗎?”看着眼前氣息奄奄的人,喬慕蹙了蹙眉,忍不住又重複了一遍,“現在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到你?
“呵……”話未說完,荒流的一聲輕笑,打斷了她。
他沒有睜眼,只是扯了扯脣角,溢出這自嘲、無畏的笑聲來。他沒有回答,但他的態度已給了答案:沒有任何辦法,他活不了了。但是,他也安然赴死。
空氣一下子凝滯起來。
在荒流的嗤笑之後,周圍頓時陷入某種壓抑的寂靜。
喬慕舔了舔乾澀的嘴脣,只覺得喉嚨哽得難受,她沉默了半晌,才喃喃地發出聲音來:“其他人……後來都怎麼樣了?能告訴我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
爲什麼現在只剩下荒流一個人?
“我……不知道。”荒流搖了搖頭,他的雙眼緊閉,氣息越發微弱。
喬慕擰眉:不知道?他是不想告訴她,還是……真相更糟糕?
“荒流!”她猜不到,只能又叫出荒流的名字,聲音裡帶了明顯懇求的意味。
“他是真的不知道。”這回,還未等荒流回答,一道低涼的聲音,便從門口傳來,“……他已經活了那麼久,不可能還記得。”
喬慕下意識地轉頭,朝着聲源看過去:唐北堯正站在那裡。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他來了多久?此刻他斜倚着門,高大的身影投射進來,被拉得很長。
接收到她的目光,他才站直了身體,正式走過來,在她身側停住:“記憶是不能永存的,活得越久,忘記的東西就越多,這是亙古不變的規律。他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喬慕順着他的話低喃,心裡不由一陣失落。
她心情複雜地看向荒流,卻發現荒流竟在此刻睜開眼來。他應該是聽到唐北堯的聲音,才立刻睜開眼睛,此時他盯着唐北堯,整個人都是震驚的狀態。
“他……”荒流的氣息不穩,擡手指向唐北堯的時候,半個身子都在發顫,“他不是已經……你,你竟然把他帶回來了?他是……”
他磕磕巴巴地顫抖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看來,是真的不記得了。”唐北堯輕嘆一聲,挨着喬慕蹲下來,不動聲色地撥開荒流的手,像是解釋地說完下半句,“……你的恐懼,不該來自於我。”
荒流垂下手。
唐北堯的一句話,果然讓他安靜下來。他先前的震愕和排斥,頓時都變成了茫然和疑惑,記憶的殘缺和空白,讓他的眼神都似被蒙上了一層雲翳。
顯然,他在矛盾,在無措。
“試試看,”唐北堯已轉過頭來,看向喬慕的方向,“叫他以前的名字。”
喬慕不解:“他會記得?”
“也許。”唐北堯點點頭,“總有那麼幾個特定的點,會儲存激發記憶,可以試試。”
“好!”喬慕立馬應了。可再看向荒流時,卻又不禁有些不忍:那個小狼,還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愛吃愛玩愛撒嬌;而“荒流”這個名字,卻帶了那麼多年的滄桑……
她有些叫不出來。
她不知道如何對着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去呼喚一個純潔懵懂的靈魂?
而眼看着,荒流的眼睛又要一點點閉上,也許這一次閉上,就永遠不會再睜開……
“別!不要睡!”意識到這點,喬慕猛地喊出來,直接握住對方的手,“小狼!小狼你還記得我嗎?我回來了!小狼我回來了!”
荒流一怔。
他原本綿軟的身體,猛地僵直了一下,同時睜大了眼睛,緊盯着她。他眼中的雲翳,似在一點點地劃開,那雙黑亮的眸,也在一點點變爲澄澈。
良久,他纔回握住她的手,力量不大,微微有些顫:“你……回來了?”
“嗯。”喬慕點點頭,想要看着他笑,視線卻一片模糊,“我回來了。我答應你的。”
這一刻,她看到了小狼。
像是跳躍過這麼多年的磨難,跳躍過以後的歷經風霜,她看到了那個最初最純粹的靈魂。
“你不休息了?”荒流笑了,笑容有些傻,“我們一直在找你,想要叫醒你……可是你一直睡,在我們找不到的地方睡着了……”
喬慕搖頭,又點頭,她吸了吸鼻子,儘量剋制自己的情緒:“其他人呢?”
“其他人……”荒流的視線移向天花板,目光像是看着遠方,失去了焦距,“都很好,我們都活下來了……後來,我們都做了自己喜歡的事,我好像看到小九了……”
他似在回憶,呢喃聲越來越低。
他的生命,也在一點一滴流逝……
“小狼,”喬慕叫住他,她不知道還能爲他做點什麼,只能佯裝着鎮定,彌補以前對他的諾言,“你想不想聽故事?我以前跟你說過,你聽話的話,我就講故事給你聽。”
可是,她從來沒有講過。
“故事……好啊……”荒流笑了笑,他愉悅地答應了,卻沒有停止自己自言自語般的絮叨,“這回,我一定能聽懂了,我一直那麼努力地學你的語言……我跟着狼羣長大,它們從來不給我講故事……”
“它們教我狩獵,教我生存……它們有自己的語言。狼王的耐心最差,它想把所有的本領都教給我,想讓我統領整個狼羣,它想讓我做的事情太多了……”
荒流低喃着,陷入最深的回憶裡。
“我不喜歡老狼王,我就常常踩它的尾巴,反正我沒有,它踩不到我……後來我才知道,它老了,沒有時間了,只能這麼催促我。”
“我終於學會了帶着狼羣狩獵,保護整個族羣,然後有一天,老狼王走了……我們找了好幾天,我纔在一個山洞裡找到了它,它躺在草堆上,再也不會醒了……”
“我偷偷埋葬了它……我好像看到它了,它是最尊貴的狼。”
……
喬慕靜靜地聽着。
待到荒流的聲音停止,她才深吸了口氣,故作輕鬆地接話:“我知道該給你講什麼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