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夢活了26年,但真正的記憶就只有五年。
在這五年裡,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以至於,她在門口呆呆的站立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那個女人,和她只有過一面之緣,上一次看她,她穿戴整齊,神志雖然看起來不太正常,但也沒有太糟糕。
可,現在……
那女人蜷縮在窗臺上,對,是窗臺上。
那麼窄的一條邊沿,只要她略略動一動,都可能摔下來。好了估算,是摔在裡面的地板上,但往壞了想,就是甩出窗外,那後果則不堪設想。
這裡是二樓,並不算高,樓下鋪了人工草坪,草是已經枯了,光剩下土壤,一個大活人從上面摔下來摔壞還是不成問題的。
袁夢攥緊了手心看着邵婷,她衣衫散亂,綢緞般的一頭青絲束在腦後,髮帶掛在尾梢,搖搖欲墜,可想而知,髮絲也是凌亂不堪。
房內的燈光大亮,邵婷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對着袁夢的這邊臉上,有鮮明的紅印子。看得袁夢心下一揪。
袁夢聽到韓澈在身後和療養院的人交涉。
“怎麼回事?受傷了嗎?”
“抱歉,韓總,我們也盡力了,她發作起來,力氣特別大,我們多少人都沒壓住她,身上應該有傷,醫生還沒來及給她查驗,您看,她現在這樣坐在上面,太危險……”
後面韓澈又和療養院人說了什麼,袁夢就沒聽清了,因爲她看見邵婷有了反應,身子雖然沒動,卻開口說話了。
聲音極輕,如果不是曾經聽她叫過這個名字,袁夢恐怕一時也不能聽明白。
邵婷在輕聲呢喃着:“夏夏,夏夏……”
那是她女兒的名字,一聲一聲,聽得袁夢心裡直髮酸,不由往前邁了一步,邵婷口中的名字又換了,這一次是一個字。
“su……”
袁夢停住了,回過頭,看見韓澈就站在她身邊。於是擡頭問他:“剛纔的‘夏夏’我明白,她是想女兒了,現在這個‘su’,是什麼意思?是人名嗎?”
韓澈望着窗臺上的人,點點頭。
“是,完整的是——韓溯。追溯的‘溯’。”說着偏過頭看着袁夢,兩人四目交匯的瞬間,袁夢覺得臉頰有些熱,不自覺的偏過頭,避開他的視線。
只聽韓澈繼續補充說到:“韓溯,是我大哥。”
袁夢心想,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猜到了,這麼像的名字,一聽就是兄弟了。然後,她就想到了韓初夏……他的亡妻,真的是他的侄女?
不是她八卦,但真的是太不可思議了。
當務之急,卻不是追究這些,邵婷還在窗沿上坐着,隨時有下墜的可能。
“你……”韓澈往前垮了一步,卻又及時止住了,低下頭來看向袁夢。
袁夢輕笑着搖頭:“不用你說,我知道該怎麼做,不就是給她當一回女兒嗎?沒問題,上次她還哄我睡覺了。”
流順的馬尾掃過韓澈的視線,韓澈突然很想問她,是不是一直是留的這個髮型。
但袁夢已經走到了窗邊,朝着邵婷伸出手來。
“媽媽,我是夏夏,把手給夏夏好嗎?”
屋子裡的其他人,都沒想到“夏夏”兩個字,會對神志瘋癲的女人產生如此巨大的影響力。
方纔還是目光呆滯,沉浸在自我世界裡的女人,突然就有了精神,偏過頭來,腦袋晃了晃,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袁夢快速兩步上前,抱住邵婷的腰,將她整個人拖下了窗臺。
邵婷兩眼炯炯有神的盯着袁夢,在她臉上上上下下的看着,兩手緊緊掐住她的胳膊,太過用力,身上所有的重力都架在袁夢身上不說,手指也透過衣料扣進她的肌膚裡。
那股下死的狠勁,彷彿只要稍稍鬆一點,袁夢便會從眼前不見了,或者比這更嚴重,袁夢隨時會化成一股煙般,沒了蹤影。
“夏夏……是我的夏夏……”邵婷盯着袁夢看了半天,猛的將袁夢往懷裡一撲,抱着她就開始大哭。
方纔緊繃的力量,都在這一刻抽離身體,身子逐漸滑在了地上,袁夢沒能接住她,只好抱着她一起蹲坐在地上。
邵婷的哭聲一刻都沒有停止,不是那種歇斯底里的哭泣,而是安靜的看着袁夢,近乎貪婪的眸光中,淚水成直線迅速滑落,一刻不停歇的。
“媽媽……”
袁夢情不自禁的這麼叫着邵婷,只覺得眼前的女人實在是太可憐了。她也是做了母親的人,深感母愛的力量。
這女人已經瘋了,連性命都可以隨時丟棄,可腦子裡卻還清晰的記得自己的女兒,只要看到女兒,理智就能迴歸。
“夏夏,媽媽不好,媽媽錯了,夏夏不生氣,媽媽以後再也不離開夏夏了!”
“好,夏夏聽見了,媽媽不哭了,起來好不好?”
邵婷很聽袁夢的話,她說不要哭,她便立即收了淚水,她說讓她起來,方纔還癱軟的身子便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
韓澈微低下頜,薄脣緊抿的直線挑起一絲弧度,對着身邊的醫護人員做了個手勢:“可以了,上去吧!”
在醫護人員和袁夢的共同幫助下,邵婷乖乖的洗了澡,處理的身上的傷處,吃了藥。袁夢看着她睡着了,才從她房間裡退出來。
韓澈坐在門外的長椅上等着她。袁夢走到他身邊坐下,並沒有說話。
“不想問我點什麼嗎?”韓澈手指搭在薄脣上,挑着眼角,做好了向她解釋的準備。
袁夢搖搖頭,看着外面搖擺的樹影,突然換了個話題。
“她這病,會恢復嗎?”
韓澈眸光一閃,短暫的驚訝之後,瞭然的一笑,咂了咂嘴說:“不知道,這種事,哪裡有個準,我只能說盡力而爲,我是有錢,可這世上,太多錢辦不到的事……”
說到這裡,韓澈頓了頓,沒再往下說。
袁夢點點頭,猜他是不是又想起了他那位妻子。
“喂……”
袁夢伸出一個指頭,搗了搗他的胳膊,眨着杏眼,嘴角的梨渦也陷了下去。韓澈低頭看着她,覺得頭有些疼,是不是累了?
“那個……真是你侄女啊?”
聽她問完,韓澈一手撫上了眉心,就知道她作出這麼一副可愛的樣子,一定是沒憋着什麼好話。
那他應該怎麼告訴她?是,還是不是?
“是我太太,我只能告訴你,她是我韓澈合法的妻子。”韓澈的話既沒肯定,也沒否定,讓袁夢很是不滿。
一噘嘴,咕噥到:“嘁,那你上次又說是你大哥的孩子……”
“哈哈……”韓澈大笑着摸着她的腦袋,揉亂她的頭髮,笑着說到:“你還想知道什麼?我和我太太真是合法登記,不然,我拿結婚證給你看?”
“別揉我頭髮!都亂了!”
袁夢在那個晚上聽說了邵婷的事,很長很長的故事,韓澈和她並肩坐在長椅上,用他低沉喑啞的嗓音,娓娓道來,聽的袁夢幾度落淚,唏噓不已。
邵婷也許是無心中給韓家帶來了災難,可在那之後,她失去了丈夫,又被追殺的人販賣來到這個小鎮,從此和女兒失去聯繫,精神也出了問題。精神出了問題後的邵婷,遭到了買她的男人的嫌棄,打罵那是家常便飯。
如果不是韓澈這次無意中找到她,她的災難還將一直持續下去。醫生說,她什麼都記不得了,口裡反反覆覆念着的就只有兩個名字:夏夏和溯。
天空露出一絲熹微,袁夢和韓澈相依在長椅上,袁夢已經睡着,韓澈卻只是假寐,他半眯着眼看着身邊的女孩,沒有叫醒她,換了個姿勢,把她抱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