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作作由“無情郎”和“負心漢”虛扶着,一隻腳剛落在腳踏上,突然就跟中了定身法兒似的,呆站在車上。楊千葉此時也正要下車,一腳懸在空中,驚愕地看向對方。
雙方套轅的騾馬倒是很親近,相互蹭了蹭臉兒,咻咻地打了個鼻息,因爲它們的動作,兩輛車子都是微微一晃,將驚呆的兩位姑娘弄醒過來。兩個人慢慢走下車,向對方走出三步,站住。
龍作作盯着楊千葉,冷冷一笑,道:“我聽說紇幹承基跟着羅一刀,被羅克敵幹翻了,那時就在想,那個揹我叛我,委身從賊的女人,卻不知落得個什麼下場。如今看來,老天待你不薄啊,居然被你安全逃到了關中,你這腿,可是真夠長的。”
楊千葉淺淺一笑:“揹你叛你,談不上吧?我當初寄身於龍家寨,爲的就是探聽紇幹承基的下落,而且,本姑娘從不曾做過任何一件不利於你的事情,龍姑娘,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
說着,楊千葉好奇的眼神兒不時瞟向龍作作的肚子,看她模樣,分明是有孕在身,這纔多久,她就成親了?還是……有了什麼不幸的遭遇?只是,出於她本能地矜持,楊千葉沒有問出口來。
楊千葉可沒往李魚身上想,要知道,她跟紇幹承基投奔羅霸道沒多久,李魚就前往中原了,現在更是在西市混得風生水起,不可能與龍作作成親生子,否則他豈有在長安逍遙的道理。
龍作作冷哼道:“是麼?任你怎麼說,總是辜負了我的信任,辜負了本姑娘的人,絕不會有好下場。羅霸道完蛋了,你逃到長安,居然租房而居,連個自己的落腳之處都沒有,如此落魄,着實可憐!”
楊千葉挺了挺胸,淡淡地道:“落魄?你看本姑娘像麼?”
那一身滾綾繡銀邊的素白色翻領小胡袍,渾脫小帽兒,俏美可人。臉上氣血充盈,榮光煥發,腰間玉珮垂墜,分明大富之家,要說她這樣都叫混的好慘,那隻能進宮當皇后才叫還算不錯了。
“倒是龍姑娘你……,嘖嘖嘖……”
楊千葉嘖嘖幾聲,搖頭嘆息:“風塵僕僕的,好像趕了很遠的路啊。龍家寨過不下去了麼?居然要你一個大腹便便的小婦人,千里奔波,經商牟利。啊,龍姑娘你有了生孕呀?這纔沒多久,原來你已經嫁了人,恭喜、恭喜!”
龍作作挺了挺肚子,同樣淡淡地道:“本姑娘進長安,可不是爲了經營生意,而是來尋我的男人。”
龍作作撫着肚子,一臉得意地道:“我本來盤算着,就在馬邑州住着,蠻好,可是我男人本事,送皮貨來了趟長安,居然做了大官,非說這裡風水好,易於孩兒的教養,執意要接我來長安享福。我呢,嫁雞隨雞,也就只好來了。”
龍作作說到這裡,瞟了楊千葉一眼,故作恍然地道:“啊!大震關一別,再未相逢,我倒忘了,你還不知道我男人是誰吧?其實你也認得他的,我這娃兒的爹,就是李魚。”
楊千葉、墨白焰、馮二止齊齊一呆。一呆之後,墨白焰和馮二止情不自禁地對望一眼,眼底是藏不住的狂喜。
一直以來,他們都覺得李魚是阻礙公主復國大業的一個障礙,兒女情長起來,消磨了鬥志,如何肩負復國大業?尤其是千葉公主是女人,一旦婚嫁,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光復大隋的事就此休談。
現在好了,李魚已經娶了妻子,以公主身分之尊,斷然沒有予人作妾的道理,這縷情絲可以從此斬斷了。
楊千葉也呆住了,龍作作這個消息,給她的震撼着實不小。
李魚已經成親了?他的娘子就是龍作作……
等等!不對!
楊千葉腦海中飛快地掠過上次與李魚重逢於西市的事,想起二人的接觸經過,再迅速回想李魚通過大震關前往關中,並借褚龍驤聲名之便把她和紇幹承基、羅霸道等人帶出大震關的過程,馬上推斷,龍作作此言不實。
龍作作有了身孕,且孩子的父親是李魚,這事恐怕不假,龍作作不會拿這種事來開玩笑,但若說二人已然成親,且是李魚派人接她前來,只怕就未必屬實了。
否則的話,李魚自那次過大震關就不會絲毫不曾談起或表現出已然娶親的模樣,當時他甚至已接受褚龍驤禮聘,打算赴長安做褚將軍幕賓了,這像是在馬邑州有了家室的模樣麼?
況且,如果他當時剛剛新婚,會在那時遠行?這對狗男女發生過苟且之事,應該是真的,但是說到成親,且李魚派人接她來長安定居……
“呵呵……”
楊千葉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兩聲,道:“原來如此?自大震關入關中時,我便與李魚同行呢,倒不曾聽他說起過已然成親的事。前兩日我在長安西市開了家‘乾隆堂’珠寶行,李魚還曾親來道賀,那時也不曾聽他說起過要接你來長安的事。”
說到這裡,楊千葉俏眼微微一張,有些詫異地道:“說到這裡,我卻有些奇怪。龍姑娘到了長安,怎麼不往尊夫府裡去呢,莫不是……連自己的家門兒朝哪兒開都不曉得?”
龍作作冷哼一聲,道:“我只是進城晚了,恰適宵禁,暫且在此小住一晚罷了。”
楊千葉點點頭,似笑非笑地道:“原來如此,那就是尊夫的不是了,龍姑娘……哦,是李夫人,李夫人遠道而來,且又懷着身孕,尊夫居然不去城外接迎,實在是……,呵呵……”
楊千葉搖搖頭,舉步向門前走去,手掌將門扉推開一半,忽又扭過頭來,乜視着龍作作道:“剛剛聽李夫人講,尊夫在長安做了大官?我還是頭回聽說一個不入流的市長也叫做大官。尊夫說長安有利教養子女,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起碼呀,能叫人開了眼界!”
楊千葉笑吟吟地說罷,一推門兒就走了進去,身後龍作作的面孔已然脹/紅的彷彿一隻初次下蛋的小母雞。
然而,快步走進門去的楊千葉,卻也是剛一跨過門檻兒,臉色呱嗒一下就摞了下來,面沉似水。
千葉公主一向氣度雍容,風度優雅,從來不曾如此地牙尖嘴利,可是從龍作作說出她腹中的孩兒生父是誰後,楊千葉就方寸大亂,談吐大異尋常了。
墨白焰和馮二止目睹二人挾槍帶棒一番舌戰,只瞧得心驚肉跳。兩個下邊沒把兒的男人頭一回明白,什麼叫句句誅心,什麼叫字字如箭。而且這麼刻薄的話語,居然出自他們心目中那位高貴、優雅、從容、淡泊,本該如九天之上的仙子般的公主殿下之口。
龍作作憤怒地站在門口,好半晌發赤的臉龐才漸漸恢復了雪白的顏色。這一路上,她都在猜測,被李魚帶出大震關的所謂白衣女婢究系何人,現在不用猜了,那賤婢必是楊千葉無疑。
“那個臭男人!那個臭男人!”龍作作一口銀牙咬得咯咯作響,“無情郎”和“負心漢”戰戰兢兢地湊上來,“無情郎”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小姐,咱們是不是換一戶人家投宿?”
龍作作怒目瞪去,道:“換什麼人家,怕她怎地?今兒晚上,本姑娘還就住這兒了!”
說完,帶球跑的龍作作也不用人扶,大踏步地就向院中走去,唬得“無情郎”和“負心漢”忙不迭跟上,一左一右剛剛攙上龍作作的胳膊,就被她狠狠地甩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