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顫顫抖抖說:“他爹……你再說一句行不行?俺喜歡聽。”
趙慶華的嚎哭更加大聲:“他娘,俺愛你,真的愛你……只要你能活,俺每天對你說一千句,一萬句都不是問題。”
女人笑了,笑的很甜,還是用手撫摸着男人的臉腮:“他爹……這有滋有味的日子……俺跟你……還沒有過夠,俺多想跟你一起走他一百年……一千年……”
趙慶華髮現女人的手越來越沒有力氣,越來越沒有力氣,最後徹底從他的臉腮上滑了下去。
趙慶華竟然不哭了,傻呆呆發愣,從前跟女人一起歡快的日子展現在眼前。
他發現鐵柱娘向他走來,女人還是那件花格子小襖,手臂高高捲起,非常的利索,臉上是那種春光燦爛的笑。
他看到鐵柱娘在廚房裡做飯,女人過來幫她撲打身上的塵土,然後接過他背後的醫藥箱子,端過來熱氣騰騰的飯菜。
他看到鐵柱娘在家裡的豬圈裡閹豬,女人還是那麼健壯,豬崽子吱吱亂叫,一刀揮出,那頭小公豬就變成了太監。
他看到鐵柱娘在院子裡掃地,在屋子裡的土炕上做針線活。
他的淚眼開始瀰漫,哽咽了半天,他拿起一塊方巾,慢慢矇住了女人的臉。
趙鐵柱的娘就那麼死了,死得平平淡淡一點也不壯烈。從她開始患病上吐下瀉,一直到埋進野地裡的祖墳,前後不到七天的時間。
村子裡的人都說她是被梅姐的冤魂纏死的,根本不是病。
因爲無論什麼病,趙鐵柱的跟趙慶華的手上都會藥到病除。冤魂宿命就不是醫生力所能及的了。
鐵柱孃的喪事辦的非常宏大,整個青石山都是白帆飄蕩,前後五個村子的人都到趙鐵柱的家裡去哭喪。
女人活着的時候幫人閹豬,騸狗,殺豬宰羊,誰家有個紅白喜事,總是少不了她。
她也總是樂呵呵過去幫忙,脾氣潑辣,心眼卻特別的好。
大家都想起了她在世時候的好處,所有的人都是潸然淚下。哀慟的哭聲一波接着一波。
一聲吆喝,年輕人將棺材高高擡起,喊喪的人使勁吆喝,女人的屍體被一步步擡上了青石山。
鐵柱孃的屍體暫時不能埋進祖墳,只能先找個地方壓埋起來。
因爲趙慶華還沒有死,只有等趙慶華將來死了以後,才能跟着男人一起進祖墳。
這是青石山千百年來留下的規矩。
北崗村陷入了再一次恐慌之中。
趙鐵柱的娘竟然被死鬼梅姐給纏死了,這件事在青石山引起了軒然大波。
所有的村民全都陷入了深深的懼怕,天一黑大人小孩再也不敢出門了。夜深以後,整個青石山就顯得極其陰森。
冤鬼纏身的事情並沒有完,就在鐵柱娘死去的第四天,桃花村的憨子娘也不行了。
憨子娘早就病了,不單單是憨子娘,好幾個村民全都染上了霍亂。一個個上吐下瀉。
那些人跟死去的鐵柱娘一樣,吐得翻江倒海,也拉得稀里嘩啦。全都形容憔悴,面無血色,而且骨瘦如柴。
誰也不知道霍亂病從什麼地方引起的,也沒人知道它的治療方法,但是大家都知道,這次的大疾病一定跟死去的梅姐有關。
是梅姐
陰魂不散,要弄死所有青石山的人,出掉自己的那口怨氣。
短短一兩天的時間,五個村子染上霍亂的人就超過二三十人,而且正在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趙慶華家的醫館都忙不過來了。
趙慶華壓抑了喪妻的悲痛,立刻捲起袖子忙活起來,幫着村民們治病。
青石山霍亂病的事情趙鐵柱一早就報告了上級,跟鄉里和縣裡都通了電話,希望上級趕緊派醫療隊過來,阻止疾病的蔓延。
可電話打過去七八天了,還是沒有回信,不要說醫療隊,前進路上連條鬼影子都沒有。
其實不論是鄉里和縣裡,都非常的亂。老縣長孫國明不行了,重病住院。桃花鄉的鄉長走馬燈一樣,三五個月一換。
新的鄉長屁股還沒有坐穩,就被調走了,偌大個鄉政府沒有一個真正管事的。鄉政府成爲了一些人升遷的跳板。
醫療隊不來,趙鐵柱就自己想辦法救治。
他第一時間就解散了工廠的工人,讓大家全部放假。只要人不扎堆,至少病症不會通過空氣傳播。
他還成立了一支專門的小分隊,把村子裡的豬圈,圍牆,還有騾馬牲口圈全部消毒,各家各戶也全部分發了消毒藥水。
他警告大家,沒事的時候不要出門,最好呆在家裡,只要熬過這個秋天,一入冬就好了。
霍亂病毒在低溫下是無非生存的。
另一方面,鐵柱把廠子裡的藥拿出來不少,免費分發給大家。定時服用。
儘管趙鐵柱做了大量的工作,儘管他已經竭盡全力,可霍亂病還是像一場鋪天蓋地的驟風,在村子裡肆意掃蕩。
越來越多的人出現了嘔吐,腹瀉,頭昏眼花,耳鳴,渾身無力。
甚至有些人已經出現了幻覺,那些出現幻覺的全都大喊大叫,說是看到了一個面目猙獰的女人,要來找他們索命。而且那女人的嘴角上有一粒美人痣。跟素娥嫂畫在紙上的女人一模一樣。
憨子的娘是在鐵柱娘死去的第三天感到不適的。
那一天她半夜醒來,忽然就上吐下瀉,吐得一屋子都是穢物,拉得被窩裡都是屎尿。
因爲她根本來不及穿上衣服衝進廁所,後面就噴薄而出。
把在屋子裡跟她一起睡覺的兒媳婦香草嚇了一跳,香草問:“娘,你咋了?咋了啊?”
憨子孃的的臉扭曲地變了形,說:“香草,娘不行了,你快走,離開,別跟我躺一塊。”
香草迷惑不解,問:“爲啥啊娘。”
憨子娘說:“我跟鐵柱娘一樣,染上了霍亂,霍亂傳染,你肚子還有我的孫子呢,我不能看着自己孫子染病。聽孃的話,快走,到北屋去,別管我的死活。”
憨子娘心疼兒媳婦,也心疼兒媳婦肚子裡的孫子,就怕一不小心傳染給孩子。
他的男人陶大明死的早,兩年前,就在青石山的那條前進路即將修通的時候,青石山的工地上遭到了野狼的襲擊,陶大明被野狼咬死了。
陶大明死的那年,憨子跟香草剛剛結婚不久,老這頭沒福氣,沒親眼看到自己的孫子出生。留下了一生的遺憾。
憨子娘依然挑起了這個家的大梁,一邊照顧着兒女的吃喝,一邊管理那幾畝薄田。
她希望親眼看着孫子出生,
陶家可以後繼有人。忽然而來的霍亂病打破了她所有的夢想。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趙鐵柱家世代都是醫生,醫術那麼高明都沒有留住鐵柱孃的命,可見這次的霍亂症是多麼的厲害。
她只能先顧活人,不能讓兒媳婦跟着自己遭罪,所以就把兒媳婦往屋子的外頭趕。
香草也知道婆婆染上了霍亂,更加知道這次的霍亂病來勢洶洶。一時間嚇得沒了主意,不知道該咋辦。
她挺着大肚子衝出了家門,撲進了工廠,去找自己的男人憨子。
憨子正在辦公室裡睡覺,香草把工廠的門拍得呼呼山響:“憨子--快起來啊,咱娘不行了,娘不行了--”
香草的聲音竭斯底裡,憨子聽出是媳婦的聲音,趕緊穿衣服去爲香草開門。
門打開,憨子一下子將香草抱在了懷裡,心疼地問:“香草別哭,啥事,啥事兒啊?”
香草是王校長的女兒,從小生性霸道,性格開朗,跟着石榴縱橫Z市的商場遊刃有餘。比男人還會做生意。
可她沒見過死人,剛纔孃的樣子十分可怕,把她嚇壞了。
女人氣喘吁吁說:“憨子,快回家,娘……娘染上了霍亂。”
“我的個天!”憨子晃了晃差點暈倒,他就怕香草說這個,霍亂這個名詞人人聽了恐怖。
現在只要是染上霍亂的人,那就等於是宣佈了死亡。
憨子嚇得魂不附體,顧不得跟工廠的門衛打招呼,拉着香草的手急急忙忙往家趕。
進門一看,娘已經吐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女人的褲子已經溼透,土炕上,被窩都是髒兮兮的,一股股難聞的惡臭充實了整個屋子。
憨子嚎哭一聲撲了過去,上去抱住了娘:“娘,你咋了?咋了啊?”
憨子娘卻一瞪眼,把兒子推開了,罵了聲:“滾!快領着香草出去!我的病會傳染給她的,你想我陶家斷子絕孫啊?”
憨子怎麼可能丟下娘不管,抱着女人爲她拍打後背,一邊拍一邊說:“娘,你忍忍,忍忍,我去叫鐵柱。”
憨子讓香草照顧娘,自己一頭衝進了茫茫的夜幕裡,衝進了趙鐵柱的家,去找鐵柱爲娘看病。
趙鐵柱還沒睡,正在屋子裡的八仙桌子上看書。
新廠開了,他必須要把祖傳的秘方統統研究一遍,藥方是他的命。
新出廠的藥,都是趙鐵柱祖上留下來的秘法。這些秘法對鐵柱來說就是財富。
有了秘方,才能製出成品的藥材,有了成品的藥材,才能運出青石山,換取更多更多的鈔票,才能過上好日子。
所以鐵柱把秘方保護得很嚴格。
憨子過來拍門,門一響鐵柱就預料到了不妙,一定又有人染上了霍亂症。
他趕緊背起藥箱子衝出院子去開門。
一眼看到憨子,鐵柱就知道憨子娘不行了。
其實現在鐵柱去不去也不管什麼用,因爲他的鍼灸技術,還有那些秘方對治療村子裡的病根本就是束手無策。
如果可以治療的話,自己的娘也不會幾天前死去。
可是憨子過來請他,身爲一個醫生他就不能不去。
鐵柱不等憨子跟他說明緣由,擡手一揮,頭前就走。直接就奔向了憨子的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