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軍退兵之後兩天,風勁節派的傳迅隊就到了定遠關。
他那邊大隊人馬,回程速度畢竟略慢,又恐定遠關這邊擔憂,也想知道,對於陳軍忽然退兵,定遠關那邊有什麼別的看法或情報,所以,照以往歷次出征的舊例,先行派一小隊人馬,飛騎兼程趕回定遠關,稟報一切。如果定遠關有其他的命令或別的消息通報,也可以知道他的路線和位置,及時派人來聯絡。
可惜的是,對於這件事,定遠關上上下下,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想明白,大家只得等待風勁節全軍返回再說。
沒想到,這支小隊剛進關不久,盧東籬與諸將才把分別諸事,戰事情況細細問了一遍,外頭便又有傳迅兵飛快來報:“大帥,這……隊伍到了……”
衆人皆是一愣,風勁節那三千人沒理由來得這麼快吧。
幸好這傳令兵接着又道:“是從關內來的,大隊人馬。”
盧東籬倏然起身:“多少人,還有多遠?”
“估計還有十里左右,看人馬,怕也有兩三萬。”
盧東籬再不多言,快步便行出了帥府,其他諸將互相望望,都難掩驚愕之色,一齊跟了出來。
盧東籬行到定遠關最高的暸望臺前快步登臺。
暸望臺是爲了觀察敵情所設,位置極高,因此空間有限,只有兩名將領,動作較快,搶到位置能跟着盧東籬一起上暸望臺。
定遠關之內,那是千里沃土,廣闊平原,視野極之開闊,且天氣晴朗,目光更能望遠。待他們三人登上暸望臺時,遠方大隊行軍揚起的黃塵已頗爲明顯,雖然還看不清旗號衣甲,但人頭涌涌的隊伍已依稀可辨了。
二將滿心迷茫:“怎麼回事。咱們這鬼地方,可很久沒來過這麼大隊的人馬了。”
“是啊,就算以前歷次增兵,也不過是幾千人一隊罷了。”
盧東籬目光遙望遠方,淡淡道:“隔得太遠,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那軍隊前方的人馬,衣甲鮮明,儀仗華麗,必是從京城而來,但是行軍揚起的煙塵,卻條條而起,清而不亂,數萬人馬行軍,竟能如此井然有序,京城裡那隻用來擺設,從沒經過任何實戰的御林軍,飛虎營,斷然沒有這樣的精兵。”
“大帥的意思是說,這支隊伍裡,有來自京城的官員儀仗,但兵馬,卻是從別處調來的?”
“哪來的呢?咱們大趙國,可以稱得上精兵的隊伍,用五個指頭數都綽綽有餘。”
盧東籬目光定定遙望遠方,沉默不語。
趙國雖一向不修武備,但也不是全國的軍隊都是窩囊廢,好好歹歹,也總有幾支可以勉強說得過去的。
雖說趙國因仗着三面環海而少外敵威脅,但卻免不了面對海盜的騷擾。
當然,海盜再厲害,頂多也就是搶掠殺戮沿海的百姓,絕對無法動搖趙國的根基,因此趙國朝廷,對此也不是十分上心。
不過,世代以來,趙國爲了對付海盜,沿海倒是真出過幾個不錯的將軍,和幾支還算出色的軍隊。
而在國內,除了一堆幹拿俸祿不幹活的無能將軍之外,確還有一兩支軍隊,因爲多次成功剿滅山賊流寇以及幾次平息亂民造反的行動,而磨練得差不多,也成就了將軍們的軍功。
當然,這些將軍們打的仗,再大,也比不上國與國之間的爭戰,在定遠關諸將眼中看來,只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立的功勞再大,這些年,也一直是被定遠關抗擊陳軍的光芒所掩蓋的。
盧東籬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道:“派人快馬去問問,來的到底是什麼人?我們這邊先着手準備再說。”
二將一齊應是,不管這支軍隊的來意是什麼,不管來的人是誰,總會有旨意或命令,需要以正式的禮儀來迎接。
不管來的軍隊是要長駐還是暫停,這麼多人,駐紮的地步,食物飲水,一切安頓都是繁瑣和麻煩的。
乘着對方軍隊還沒有到,就要立刻全軍動員準備,以免到時候手忙腳亂,應付不佳,平白叫京城來的官員,看了笑話。
但是應諾完了,兩名將領卻誰也沒動彈,過了一會兒,纔有人略略遲疑,且有些底氣不足地說“大帥,你看會不會是來增援我們的?”。
這一次查知陳國大軍集結,他們的確上過請求增援的文書,卻一直沒得到任何迴應,總不成是人家陳國人剛一退兵,這邊大隊增援就到了吧。
所以,這一句話,說的人,聽的人,其實都不敢當真。
可是,不知爲什麼,每個人心頭都莫名地感覺到一點驚惶,本能地想要找尋一些可以讓自己安心的理由。
盧東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臉色已略略有些蒼白,目光定定望着遠方,在下屬面前,還要努力壓抑心頭那奇異的不詳預兆,強笑道:“何必站在這裡自行猜疑,等他們來了,自然就知道了”
風勁節派出報訊小隊後不久,也領上三千人馬,踏上了回定遠關的道路。眼見的定遠關越來越近,心頭的忐忑抑鬱之情越濃。雖然努力開解自己,說不定一切只是張敏欣的戲言,到底仍覺心神不定,所以當那遠遠的瘋狂大叫傳來時,他身子微微一震,心頭倒反而一鬆,略有苦澀地想:“終於來了。”
王大寶單人獨騎拼命衝了過來,堪堪到了面前,那馬兒慘嘶一聲,屈前膝倒地,王大寶從馬上滾了下來,用雙手支地,用了兩次勁,竟沒能站得起來。
可見他這一路趕來,爲了把速度提到最高,已是透支了全部的力量。
小刀等兩名親衛飛快下馬,把王大寶扶起來,驚問:“大寶,出了什麼事?”
王大寶卻目光呆滯地在人羣中尋找風勁節的身影,然後猛撲到風勁節馬前,嘶聲喊:“將軍,快跑,快點逃,皇上派了欽差來殺你。”
一語即出,全軍皆震驚莫名,除了風勁節。
這一刻,他竟似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只是定定看了王大寶一眼。
這個高大勇悍的親衛,滿臉都是風塵,滿身都是沙土,手指因爲拼力握繮和死命揮鞭而隱隱有鮮血溢出,臉上神色,木然而疲憊,眼眸中全是驚惶和焦慮。
他本來,只是小小縣城的牢頭,在那陰暗而不見天日的牢獄中,見多世間慘狀,人間不公,也很習慣地把自己當做壓迫者,很多百姓認定的惡行,他都幹過,做過。
然而此次,面對如斯鉅變,他依然覺得驚恐,憤怒,迷茫,不解,以及,無法接受。
爲什麼當一個人,爲了國家吃了無數的苦,立下無盡的功勞後,國家卻要用死亡來報答他。
爲什麼當一個將軍,在外爲國征戰,帶了一身疲憊和風塵,載了一路榮耀和功績回來時,卻會跑來一位宦官老爺,直接用一道殺戮的聖旨來施以死亡的懲罰。
過度的震驚和不平,讓他已經沒有什麼力氣思考了,他只是拼命地大喊着:“將軍,元帥讓我通知你快逃,如果你回了城,他救不了你,也不會救你,你……”
風勁節在馬背上欠身,輕輕拍拍他的肩,淡淡地笑一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彆着急,慢慢說。”
他的眼神柔和溫潤,即使是驚惶失措,對這一切不敢置信的士兵們,和因爲情緒激動和慌亂,有些崩潰跡象的王大寶在這樣平靜的目光下都覺莫名地鎮定了許多。
風勁節目光環視諸人,爲了安撫大家的情緒,他始終是最鎮定安靜的一個,只是寧和的目光,這一刻卻自然而然,穿越了所有人,所有時間和空間,彷彿在這一刻,望到了隱藏在整件事背後的真相和始作俑者。
陳軍異乎尋常的舉動,京城忽然傳來的聖旨,狡兔未死,飛鳥未盡,卻忽然要烹狗藏弓的不合情理,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刻,完整地被聯繫了起來。
他心中也不知道是無奈還是苦澀地嘆息一聲:“原來如此,唉,沒有完善的情報網果然是致命的啊,趙陳兩國都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卻一點消息也不知道,這樣的後知後覺,被人整死,當真是活該了。”
而此時,王大寶的也鎮定了許多,沙啞着聲音開始講述整個驚變的過程:“前兩天我們忽然發現,關內有大軍向我們這邊進發,大帥派人前去問訊,回來的人報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