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族大夫的待遇比各地甄選上來的大夫要更優待一些。
四皇子不僅下令宮中騰出了太醫院東首幾座最清淨的小院子特撥給他們居住,連飲食起居都有專人照顧。
我猜不透蕭寧的心思,也懶得去猜。
從他下了這一道指令開始,我已經好些天沒有見到過他了。
紫寰宮的那位啞巴宮女接連找過我幾回,沒有別的事情,就是將食材的單子傳給我看的。
日暮西山,這一天,她依然跟之前似的從太醫院的偏門小道攔住我。
我看過她給我的單子,上面羅列着最近幾天紫寰宮內蕭寧的食單。
我沉吟片刻道:“以後你不用再拿來給我看了,他每日都有用藥,症狀好些了就能恢復飲食,你只要別讓他漏了喝藥,另外,關照廚房儘量清淡些就行。”
她眉間動了動,拉住我胳膊似乎有話要說。
“你要我跟着你去紫寰宮走一趟?”我揣摩她的神情,問道。
她點了點頭,我嘆氣道:“我聽太醫院的人說起,前幾次出入寢宮,皇城內已經有了流言。“
我猶豫地看着她,幾番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覺得說清楚比較好。
我壓低了聲音道:”我自己是無所謂的,可是他剛剛監國,這些流言在宮內傳播,與他是不利的。”
我一臉鄭重的道:“你回去告知蕭寧,若非不得已,就不要單獨見我了,特別是要去紫寰他的寢宮,這種情況,更是應該避嫌的。”
“你把話帶到就行,他這麼聰明,自然明白。”
......夜晚的風涼,我獨自一個人在樹林間,側臉伏在一張石桌上。呆呆的望着林木間的樹影斑駁搖動,我的眼角不知不覺中有些溼了。
他進宮的這些日子,我除了那一回意外摔窗見到過他一次外,再也沒有在別的場合遇到他。
不知是他刻意避開我,還是留在住的東院足不出戶沒機會見到。
他跟着景嵐進的宮,對外宣稱的身份同樣是異族來的大夫。
他們住的東院熱鬧的很,我的老師曾經去過一回,回來的時候跟我感嘆說:“小林,那個石崤山部族裡來的丫頭雖然個性野了點,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他們那地方出產極珍稀的藥材。應天城內的藥鋪從來沒見到。”
“不過。我倒覺得她身邊跟着的那個異族的大夫。深藏不露,醫術遠在她之上。”
我擡起頭,放下手中的藥典,神情凝重看着陳大夫道:“老師。您又不認識他,也沒看過他醫治病患,何以見得?”
“今日我跟她,還有另幾個異族的大夫,連辛大夫一起討論病例症狀,期間,我聽到那個丫頭請教過他好幾回。”
陳大夫語帶欣賞道:“那個人,話不多,但是句句都點到要害上。奇怪的是,他只在旁邊呆了一會兒,那丫頭就迫不及待的讓他去休息了。”
“我看他對於醫道的熱忱度沒有那丫頭高。”
陳大夫在屋內來回踱步道:“而且,我跟辛大夫都看出來了,他有舊傷在身。精神不濟。”
“這樣的狀態還要進宮來,估計是異族數一數二的大夫吧,當地官員舉薦,推諉不掉纔來的。”
聞言,我苦笑道:“大約是他自己要來,他不肯來,誰還能用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來啊?”
“況且,他們看着......親密無間......”我語氣頓了頓,心底泛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興許兩個人是......”
陳大夫並不在意我的說法,凡是醫術鑽研到一定境界的人多少帶着股癡氣,轉瞬間,他的視線就被我擱在桌上的那一本藥典吸引了過去!
他走了兩步,托起那本大厚冊子翻閱幾下道:“小林,這也是從太醫院藏書室找出來的?”
我收斂心神,振作了一下情緒,想了想說:“是啊,我這幾日一直在太醫院藏書室呆着,這書是我從角落裡翻檢出來的,上面積了好大的灰。”
“小林,”陳大夫教導我,“你趁着這個機會好好學,等出宮之後,就跟着我看診,我醫治病人,你在旁觀摩,遇到疑問就及時問我。”
他感嘆了一聲,悵然若失的道:“沒有料想到,我收下的一撥弟子裡,你這丫頭反倒是最認真最勤勉的一個。“
陳大夫帶着幾分憧憬,眼光遠眺窗外:”假以時日,你或者會成爲醫館內最好的大夫,繼承我的衣鉢。”
“您太高看我了。”我忍不住笑道,“但憑您這份信任,我有生之年必定勤懇努力,盡力不辜負您的期望,老師!”
......我趴在石桌上一直枕着腦袋,這裡來的人少,十分清靜。
聽到遠處小徑上響起的腳步聲,我用手肘支起了腦袋隔着幾棵樹望着。
有沒有搞錯,永遠都會有煞風景的打攪者!
循聲望去,兩個人站在樹下。
景嵐一如既往的笑得嬌媚:“雲哥哥,在宮裡住了這些日子,我想石崤山了。”
他微微一笑道:“等事情了結,就能回去。”
景嵐擡手圈住他胳膊搖了搖:”雲哥哥,你說應天的四皇子怎麼到現在都沒召見我們啊?“
”他不是下令全國找尋良醫麼,要不是他的指令,我們也不用千里迢迢到這兒來。“
他擡手撫了撫她的頭,不着痕跡的從她手中掙脫了胳膊,柔聲轉移了話題道:”讓你記的那本手札,都背熟了?“
”背熟了,“景嵐不疑有他,擡起頭討好的笑道,”阿爹說我只要能學到你一半的醫術,就足夠。“
“學醫最緊要的還是要從病人入手的。”
“我知道,”景嵐雙目閃閃的望着他,“我學得越快,今後你的負擔就越少了,需要醫治的病人都可以找我,除非遇上特別棘手的病例纔要勞煩你出馬。”
“這樣。你就能多多休息啊,雲哥哥,你身上的傷這些天覺得怎麼樣?”
景嵐關切的問道,沒等他回答,她動了動身子,眼神一瞥,警覺的望過來。
看到石桌邊坐着的我,她喊了一句飛身而至道:“是誰在那裡,鬼鬼祟祟的!”
不想跟她照面,我站起身預備要走。她一個箭步攔住了我的去路!
躲不開了。我無奈跟她對望道:“怎麼鬼鬼祟祟?我一直坐在這裡。是你打攪了我......”
“是你們。”我補充了一句道。
景嵐看清楚是我,隔了幾秒,她歡快的打了個響指,語氣輕鬆的道:”我當是誰?!我想起來了。你不是那個跟着仁,仁善堂的陳大夫的麼?“
她笑嘻嘻道:”瘦小子,你怎麼在這裡?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的眼光越過景嵐,望着她身後的那個人,眨眼之間又收回了目光。
心中百感交集,我不露痕跡的垂下頭低聲道:”我叫小林。“
”雲哥哥,“景嵐笑咪咪衝着身後喊了一句道,”你來啊。你看看這個瘦小子,真好玩。扭扭捏捏的跟個丫頭似的。“
”哎,中原的大夫很多像你這樣的麼?“景嵐笑嘻嘻道,伸手想在我肩膀上拍一下,我迅速往邊上退了退。
她拍了個空。愣怔道:”脾氣還挺怪。“
她再一次試着伸手向我肩膀拍來,這一回我擡起手擋住了她。
空中撞了一下,我受傷包紮好的手一陣刺痛,隨即我反應過來,連忙扯了扯衣袖遮擋住。
”景嵐,不得無禮。“他緩步走上來,制止她道,”跟你說過的,在應天宮中須謹言慎行,不要惹事。“
景嵐吐了吐舌頭,看着我放低了語調道:“我沒有惡意的,只是想跟你認識一下,交個朋友嘛。”
“你個子怎麼這麼小,一個男人比我還矮。”
她靠近我兩步,擡手對着我額頭比劃了一下道,“石崤山我還沒見過比我個子小的男人,你多大啊?”
“景嵐,”他低低咳嗽了幾聲道,“晚上還要去跟西院的孟大夫議事,你不是找他有事麼?”
“對,險些忘記這個了,雲哥哥,我約他在太醫院的長廊見面,是要討教他傷藥的事情,你的傷總也不好,我想問問孟大夫,他們南嶺一帶可有治傷的良藥。”
“我得去了,你要不跟這位小兄弟聊聊醫理啊,他不是那個陳老頭的弟子麼,聽說還是關門小弟子。”
景嵐快步離開,臨走前還衝着他擺了擺手。
秀麗的身影消失在了樹林邊,我目送她離開,轉身便走。
“等等。”
他在身後喚我,我腳不停步,越走越快,幾乎就要用跑的了。
玄色身影一閃,他落在我面前,似乎難受得緊,倚靠在樹幹上喘息起來。
我繞開他,頭也不回的選了另一條路,忽然之間,胳膊被他攥住了。
“你找我有事?”我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滿不在乎。
他拉着我,卻不說一句話。
“沒事,我要走了。”我動了動,掙脫不了,怒從心頭起,一個,兩個都是這樣,欺負我體力不如人麼?!
“小林,”及時雨到,陳大夫的聲音從樹林外側響起來。
“哎,我在林子裡。”大聲迴應了一句,我使出全身勁兒竭盡全力從他手中掙脫了。
快步沿着小徑跑了出去,一步都不敢停!
因爲......若是停一下,我怕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