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宿舍。
楊晨站在窗邊抽菸,一支接一支,心事重重。
宅男張志強照舊對着電腦,邊敲打鍵盤邊罵:“你媽的,沒完沒了罵老子,老子一眼看出你是作者,等老子知道你丫寫哪本書,罵死人。”
楊晨蹙眉,本就有心事,被張志強叨叨的愈發煩躁,狠吸兩口煙,遏制發火的衝動,制怒,習武者和特種兵必須具備的心理素質,不然於人於己都相當危險。
張志強毫無覺悟,依然自言自語罵着,喋喋不休,楊晨搖頭嘆氣,轉過身,擰滅菸頭,對張志強道:“志強,你罵罵咧咧有用?”
“老大,你不知這王八蛋多氣人,多他媽的壞,從我發新書的第一天,他就來我書評區罵,邊看我的書邊罵,肯定是個嫉妒我的作者。”張志強咬牙切齒,看樣子憤怒到極點,也是,在自己書評區被罵,還得裝寬容大度,好言相勸,作爲網絡上的刻薄罵架高手,張作家幾乎憋出內傷。
楊晨被張志強逗樂,屁大點事,至於氣成這樣?
網文圈,楊晨不太瞭解,但有一點,他很早就看透,混在這世上,沒人視你爲眼中釘,纔是莫大悲哀,走到張志強身邊道:“志強,有人罵未必是壞事兒,甭管他們是讀者還是作者,說明有人持續關注你,這是好事,你如果有實力有才華,三五人的罵聲,蓋不住你的鋒芒,淡定吧。”
張志強皺眉思索片刻,緩緩點頭,覺得楊晨說的有道理,毛爺爺有褒有貶,他算什麼,罵就罵吧。
楊晨見張志強有所頓悟,心想這小子並非無藥可救,但他今天神不守舍,沒心情做張作家的心靈導師,去衛生間洗漱完,上了牀,幾個因約會而回來晚的舍友喊他打CS,他笑着拒絕。
這一夜,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昔日的戀人,落地如今這境地,他百感交集。
第二天上午,吳傑打來電話,一切準備就緒,陸航團一架直升機隨時待命,楊晨沒跟老戰友道謝說客氣話,彼此調侃兩句,掛斷電話。
楊晨想去醫院找李楠,無論如何,今天得送李楠走,剛想動身,一個電話打來,陌生的號碼。
楊晨接起來,聽出是喬姐的聲音,喬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哽咽道:“李楠李楠服下大量安眠藥搶救無效”
“什麼?!”
楊晨如遭雷擊,電話那頭的喬姐哭着重複一遍,他才確定自己沒聽錯,李楠服安眠藥自殺,突如其來的變故,他措手不及。
怎麼會這樣!
楊晨心中悲呼。
無力迴天的揪心感,令他幾近窒息,一個年輕的生命,一個爲他留下段美好記憶的女孩,就這麼離開?他穩了穩心神,狂奔出宿舍,駕駛牧馬人越野車,一路瘋狂疾馳,趕往醫院。
醫院手術室。
兩扇門打開,醫護人員推出擔架牀,李楠已被一襲白布遮蓋,她母親劉玉蘭,弟弟李冰,撲上去,失聲痛哭,喬姐和幾個夜總會的姐妹,同樣哭成淚人,生離死別,人生的悲哀莫過於此。
楊晨姍姍來遲。
沒見上李楠最後一面。
直到此刻,隱隱作痛的心使他明白,他從未真正放下過這個命途多舛的女人,最美好的初戀,誰又能真正放下?
楊晨走到擔架牀邊,撩起白布,凝望沒有血色也快喪失體溫的臉,怔怔失神,那些刻入腦海深處的美好畫面,全變爲黑白色。
“你爲什麼這麼傻呀?”
楊晨喃喃自語,深邃眸子滿是刺骨哀傷,這時,李楠的弟弟李冰將一張紙遞過來,哭着說上面有段話是姐姐寫給你的。
楊晨深深望一眼李楠,此生最後一次近在咫尺看這張曾燦爛如夏花的臉,將白布蓋好,拿住李冰遞來的紙,仔細看。
醫護人員推着擔架車去電梯間,劉玉蘭和李冰以及喬姐一羣女人,哭着跟隨,而楊晨盯着手中的紙張,杵在手術室門口發呆,不知不覺落淚。
男兒兩行淚。
一行爲美人,一行爲蒼生。
楊晨這兩行淚,全是爲女人,爲一個曾背叛他的女人。
………
西郊公墓。
松柏環繞,背依大山。
分好幾個區的墓園,墓碑密密麻麻,不過風水最好的一片區域,並不擁擠,塵歸塵,土歸土,死後都是一堆枯骨,衆生平等。
佛家的說辭。
瞧這墓園,腦子不傻的人就知道,生前窮,死了仍寒酸,劉玉蘭和兒子李冰在一座單獨被矮樹叢環繞的墓前燒紙,墓碑寫着李楠的名字,頂端貼着李楠的照片,劉玉蘭哭昏厥好幾次。
女兒那張銀行卡有二十萬,偏偏放棄治療選擇自殺,爲什麼,劉玉蘭心知肚明,恨自己拖累女兒,若非女兒寫遺囑讓她好好活着,她恨不能一死了之,下去陪女兒。
剛考入寧西工業大學讀大一的李冰邊哭邊安慰母親,自從父親去世,姐姐成爲家裡頂樑柱,照顧母親,養家,供他讀書,嚐盡艱辛,他堂堂七尺男兒,像個廢物,悲慟之餘自責不已。
母子倆在墓前宣泄一個多鐘頭,才一步一回頭離開,等人走遠,棲身附近林子裡的楊晨這才現身,有沈月相伴。
兩人身着黑衣,以示愛掉。
楊晨走到墓前,蹲下,將手中一束白色百合花輕放墓碑前,想告訴九泉下的李楠,他心中,她永遠如百合,象徵聖潔。
“如果你的人生中沒有我,或許是另一番情形。”楊晨說完,黯然嘆息,俊臉佈滿哀傷,沈月聞言,蹲下來,抓住心愛男人的手。
“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沈月柔聲安慰楊晨,這兩天瞧着心愛男人的悲傷摸樣,她心生疼生疼。
楊晨深呼吸,並非遏制情感波動,是想壓住落淚的衝動,把帶來的紙錢放入墓碑前的火盆,點燃。
沈月默默幫忙。
她清楚,他這不只祭奠李楠,也是緬懷逝去的歲月。
“李楠,我發誓,一定照顧好你媽和你弟,從今天起,他們是我的親人。”楊晨說着話,緩緩站起,火盆裡的紙錢化爲飛灰。
過去的,永遠過去了,無法改變,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