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除了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外,還是東廠提督太監兼御馬監太監。自從陸家倒臺後,錦衣衛就被東廠牢牢掌握在手中,所以他是如今大明最大的特務頭子。
不過如今文官勢大,隆慶皇帝又是個立不住的。皇帝和太監就是主人和奴才,主人硬不起來,奴才自然不敢膨脹。加之馮公公文化素質高,又與士林相善,所以東廠的存在感相對薄弱。
但那只是對掌握話語權的讀書人而言,對其餘人,尤其對自己的敵人,馮公公可從沒放鬆過全方位的監控。
而陳洪就是馮保的頭號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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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大學士們做夢都想當首輔,誰不想站在權力的頂點?成爲最大的那個太監,也是網文作者……哦不,太監們最大的追求了。作爲一個通經史擅丹青,懂音律喜收藏的,連翰林們都對其才華稱讚不已的四有太監,馮保一直覺得自己當上掌印太監是水到渠成的事兒。
因爲刨掉一切說,他早已是司禮監的二號人物了,當初滕祥去後,按例就該他補上了。可高鬍子要籌功,硬是把排在他後面的陳洪,扶上了掌印太監的寶座。
馮公公簡直氣炸了肺,他進司禮監的時候,陳洪還在御用監呢,之前也沒有在潛邸當差的資歷,全靠着給皇帝進獻奇技淫巧,才得以上位的。被這麼個廢物騎在頭上,馮公公一百萬個不服!
而且陳洪這種只知道逢迎上意,胡作非爲之徒,身上的屎不要太多,東廠掌握他的黑材料,能裝滿一間屋子。只是因爲他與高拱相得甚歡,而高鬍子又是尚父般的存在,馮保不敢打他小報告罷了。
今日張相公秘密約見馮保,告訴他自己和高閣老已經決定了,要讓陳洪背鍋滾蛋。馮保一聽就知道趙公子的謀劃起效了。他回頭便跑到翊坤宮,向李貴妃結結實實告了陳洪一狀。
李貴妃在去年誕下瑞安公主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隆慶皇帝的龍根了,她恨透了那幫總是用女色引誘皇帝的死太監,之前的滕祥就是被她尋到機會攆出宮去的。沒想到新換上的這個,居然變本加厲,害得皇帝不理朝政、龍體憔悴,簡直是罪該萬死!
因此當她看到馮保收集到的罪證,氣得渾身都發抖,一拍炕幾,就要去乾清宮找皇帝告狀。
“娘娘,使不得啊!”這下可把馮保嚇壞了,要是李娘娘在皇帝面前一時嘴快,把自己給供出來,他還想取代陳洪?能不能保住命都兩說。
“怎麼使不得?”李貴妃冷哼一聲道:“你在教本宮做事嗎?”
“老奴不敢,”馮保趕緊解釋道:“老奴只是擔心,皇上肯定會矢口否認,到時候娘娘還能對質不成?那時咱們有理成了沒理,還會給對方時間毀滅罪證!”
“你是說?”李貴妃有些明白了。“先斬後奏?”
“娘娘英明,真是一點就通。”馮保忙賠笑道:“娘娘掌管六宮,搜宮臨檢本就是您的權力,只要我們將罪證拿到手,然後奴才去逼他主動求去。要是他識相,娘娘也高擡貴手,讓他平安出宮養老。要是他不識相……”
馮保一咬牙,陰聲道:“說不得,老奴就是豁上一身剮,也要爲主除害了!”
“好,就這麼辦!”李貴妃聞言頷首不已,能不惹惱皇帝把事兒辦了,當然再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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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洪宅中。
“他們到底拿到你什麼把柄了?把你嚇成這樣?”邵芳奇怪問道。
“他們搜查宮後苑,把我藏在裡面的二十名童男子給抓去了。”陳公公哭喪着臉道。
“你藏童男子在宮裡幹啥?”邵芳吃驚道:“吃童子尿煮雞蛋啊?也不要這麼多呀。”
“不是,是給皇上煉製秋石還元丹的。”陳公公小聲嘟囔道:“我哪有那麼重口?”
“原來是秋石啊……”邵芳恍然,他是江湖人士,奇技淫巧無所不通,自然對此不陌生。
秋石分鹹秋石和淡秋石二種,前者是從食鹽中提取,後者則是取漂淨曬乾的人中白,研成粉末炮製而成。
所謂‘人中白’,就是尿裡的固體沉澱物。但也不是隨便什麼人的尿,得是童子尿,還得是立秋以後尿的才行,據說這時候的童子尿火氣小。
從童子尿中提取人中白,又有陰陽二煉法,都相當繁複。陰煉法大概是以四五石童子尿盛一大缸,像曬鹽一樣反覆攪曬;陽煉法則大概如煮鹽一般用爐火提取。然後混在一起,陰陽調和方成秋石。
兩百多斤童子尿,才能出幾錢的秋石,可見這都是尿中精華啊。然後再配以男兒乳等奇奇怪怪的珍稀材料,煉製成一枚枚藥丸子,就是‘秋石還元丹’了。據說此丸大補,尤其可治縱慾過度引起的腰痠早泄,能讓男人更持久。
這方子不是陳洪獨創的。嘉靖朝時,一個叫顧可學的落馬官員,爲了東山再起,取童男童女小便煉製秋石,進獻給嘉靖皇帝。嘉靖服用後認爲效果很好,竟提拔他爲工部尚書,後轉任禮部尚書。
當時有民諺曰‘千場萬場尿,換得一尚書’,顧可學亦被人稱爲‘煉尿尚書’,與‘青詞宰相’齊名。
陳洪發現隆慶皇帝因爲採花太過辛勤,導致蜂針疲軟後,便想方設法,從顧可學的後人顧德白那裡,弄來了方子,如法炮製出‘秋石歸元丹’,進獻給隆慶皇帝。讓嗡嗡終於也跟爹爹一樣,嚐到了尿中精華的滋味……
別說,還真靈!嗡嗡終於恢復了雄風,又變成了辛勤快樂的小蜜蜂。對於進獻秋石的陳洪,當然要大大獎勵了,便讓他接替滕祥成了司禮太監。
所以打敗寶寶的不是高鬍子,而是童子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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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邵大俠還是有些不明白。
“你煉製秋石的事情,陛下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小男孩最多算是給皇上擠奶的羊羣,再說屁大的孩子能幹啥?養在宮裡也不礙事吧。”
“問題是……”陳洪無比鬱悶道:“不只有孩子,還有小官兒。”
“啥?你在宮裡偷藏相公?!”邵芳聲調登時高了八度,這下可就大條了。
禍亂宮闈是其一。再者,讓隆慶皇帝知道他吃的秋石還元丹裡,還摻了相公尿,不扒了他的皮纔怪!
“不是我,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喜歡的是女人。”陳洪一臉倒黴相道:“可架不住下頭那幫殺千刀的,有那穀道熱腸的腚眼兒發癢,揹着我把相好的偷偷帶進宮來,混在秋石童子中養着。”
“這麼大的事兒,你沒有親自去檢查過?”邵芳難以置信的問道。
“那地兒多騷氣啊,我繞着道走還來不及呢……”陳洪鬱悶的長嘆一聲道:“唉,沒想到讓馮保那王八羔子帶人一鍋端了,現在人都被扣在內東廠,貴妃娘娘天亮就要去乾清宮告狀了。兄弟,你可得去求求高閣老救命啊……”
“你想讓高閣老怎麼保你?”邵芳不動聲色問道。
“咱家也不知道……”陳洪帶着哭腔道:“反正高閣老要是也沒辦法,咱家就徹底沒救了。”
“唉……”邵大俠這才長嘆一聲道:“救你不難,但是你這司禮太監怕是當到頭了。”
“啊?”陳洪不爭氣的眼淚順着嘴角淌下來。“那跟殺了咱家有啥區別?”
“那外臣不問內廷事,高閣老也愛莫能助了。”邵大俠兩手一攤道。
“別……”陳洪看着桌上的自鳴鐘,已是凌晨四點了,還有一個時辰就要天亮。這下哪還顧得上那麼多,哭道:“不當就不當吧,能平安過關就成。”
“這纔對啊,兄弟,識時務者爲俊傑。”邵大俠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正好閣老有件事想讓你辦……”
便將請他替內閣背鍋的事情,講給陳洪聽道:“只要你把這件事扛下來,我替高閣老答應你,保證把馮保和貴妃那邊按下去。想必他們也不是真心要你死,只要你能讓出位子來,一切都好說。”
“這,這……”陳洪牙齒打顫道:“泄露旨意,也是大罪啊。”
“怕什麼,你還找不到個替罪羊?到你這兒,最多也就是個‘御下不嚴’罷了。這不中都留守太監正好出缺嗎?你去鳳陽當一方諸侯,不強過在宮裡低三下四伺候人?”邵芳拿出他遊說的功底,循循善誘勸道。
陳洪心說,問題我伺候的不是人,是小蜜蜂……哦不,真龍天子啊。全天下太監的夢想,不就是能天天伺候他嗎?
不過這會兒,說什麼都白搭了。他頹然點點頭,放棄了掙扎。
邵芳便手把手教他,該如何寫自首的本子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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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陳洪宅中出來時,天空已露魚肚白了。
沒想到意料中的難關,居然這麼容易就搞掂了,陳洪慶幸之餘,又難免犯起嘀咕,怎麼會這麼巧呢?這邊張四維的信泄露,那邊馮保正好攛掇貴妃娘娘搜宮,說是巧合鬼才信。
“嗯,一定是馮保搞的鬼!”最後,邵大俠得出如此結論,對女婿道:“快去稟報相爺吧,幸不辱命!估計他這一宿也沒閤眼,等着你回話呢。”
“是。”沈應奎應一聲,便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