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縣令連連點頭:“可以,可以,包在下官身上。”
他心裡是鬆了一口氣,這位特使總算派了個輕鬆不爲難人的活計下來了,雖然內容有點奇怪。
事情交代完畢,賀靈川本想離開,忽然心念一動,邁出去的腿又縮了回來:
“對了,還有兩件事。”
“還……”田縣令險些把心聲說了出來,“您只管吩咐!”
“這裡有張懸賞通緝,你叫人多摹繪個十幾份,幾十份,儘快貼去城裡醒目的地方。”賀靈川拿出一張芝田鄉發佈的麥先生通緝令,遞過去道,“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要發揮他們的力量。”
田縣令接過一看:“好,下官馬上就辦。”
“什麼時候能貼起來?”
“呃明天早晨……”田縣令看他眉頭一皺,立刻改口,“傍晚,今天傍晚就能全貼上!”
賀靈川嘉許一笑:“還有,仲孫謀抵達白沙矍的消息,你從哪裡聽說的?”
茶館入座率三成。
賀靈川不在其中。
最後一桌是個五旬老者,衣裳料子不錯,喝茶的架式也有些氣度,的確像鏡子所說,是有些兒身份、有些兒錢財的人。
鏡子問他:“是因爲這人看起來太土氣?”
“可疑!”鏡子叫道,“時間快到了,他們都很可疑。”
有些客人來都來了,不上塔不死心,但第四層咣咣咣砸石的聲音震耳欲聾,每敲一下都好像砸在腦神經上,大家也只能走馬觀花式看景,然後就得下塔了,話都沒法交談幾句——
叮咣叮咣叮咣,鑿石和敲打的聲音就沒停過。
這三桌客人,或許都有非坐不可的理由,因此不得不忍受刺耳的嘈音。
“這是個相親局兒。小姑娘還特地穿了新鞋新衣裳,母親卻不是。”
“來都來了,沒到時辰爲什麼要走了?離未時二刻也只差半刻鐘了。”
賀靈川聽到這裡就笑了:“這一桌麼,可能性也很小。那婆子是個媒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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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差不多?”鏡子不滿,“你說清楚點撒。”
攝魂鏡起初以爲自己明白賀靈川的用意,畢竟潮湖塔原本客流太大,麥先生的接頭人混跡其中無法分辨。那麼潮湖塔一旦開始施工,人流量立刻減少,尤其能忍受噪音留在第四層的,多半都是真有事兒。
賀靈川肯定道:“這人只是個力夫,要的也是最廉價的茶水。”
賀靈川從容抓起木板,噹噹噹又開始釘上了。
“呃……”這次上流權貴之間,小道消息走得飛快,田縣令聽到時已經轉了不知幾手。
這桌是三名女客,一名婦人三十出頭,另一個則快五旬了,最後一個卻是年方豆蔻的小姑娘。
兩邊開始見面寒暄,都帶着禮貌卻又不失尷尬的微笑。
畢竟是盛夏,潮湖塔再涼快,多喝兩口熱茶也要出汗。這人取帕子抹了兩次汗,像是下定決心,往桌上扔了茶錢,然後站起來快步下樓。
“那就只剩最後一桌了。這個老頭兒不是商人就是管家,我看你還能挑出什麼毛病來!”
“他們又從哪裡知道?”
賀靈川這不是白費工夫麼?還浪費了一條重要線索。
老者:“那我兒子什麼時候能放出來,你總得給個準信兒吧?”
頓時,整個第四層都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爲何?”
嘈音太大了。
說話間有人上樓了,是一對夫婦帶個少年,就落坐這一桌。
就在白沙矍各方的暗自算計中,時間飛快過去三天,終於到了七月廿九。
他在一個可以隨時監視塔中人,卻又不惹疑的位置。
鏡子噎了下,又把注意力轉向第二桌:“那一桌三個女人呢?你覺得接頭人不會是女的?”
是的,他現在就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混在裝修隊伍裡面給人打下手,順便給自己找個最佳觀測位。
“請你去查一查消息源,看看是誰走漏了這個風聲。”賀靈川正色道,“茲事體大,務必儘快查實!”
酒鬼:“……”
“這幾桌哪裡可疑了?”
相親局:“我跟你說啊,本城的彩禮就沒有這個數兒的!”
鏡子提醒道:“呀,他要溜了,跟上!”
潮湖塔是本地的招牌景點,每天慕名上塔的遊客多則六七千,少則二三千,可謂熙攘。
“沒毛病,排除不了。而且他也在等人。”這人桌上放着一壺兩杯,有一隻杯子還是空的,明顯約了人。“可以留意。”
他後面還跟着個人。
現在倒好,粗魯工匠把這個“幽”字的意境也破壞得乾乾淨淨。附近的水鳥也嫌吵鬧,不肯靠近降落,那麼觀鳥的樂趣也少了一半。
“是等人,但未必在等麥先生。”
因爲少婦又說了一句:“太吵了,不然改天吧!”
上位者的氣度,普通人是很難養出來的。
“但假設他們一直沒找到麥先生呢?錯過今日,就錯過了麥先生。”
“會疑心事情有變,最好交易取消。”鏡子想也不想就道,“但有風吹草動,老鼠都會第一時間鑽洞。”
“哎?”
小姑娘正襟危坐,一張小臉扮得白裡透紅,精緻裡還有兩成熟。少婦眉頭輕皺有不耐之色,老婦則是不緊不慢喝着茶水,偶爾安慰兩人寬心道:“快來了,就快來了。”
之所以找外來隊伍,就是不想本地人先得風聲。
是以多數人走到這裡、看見雜亂、聽到嘈音,都是搖搖頭敗興而走。
噪音恢復,第四層也就正常了。
有一些,但不多。
鏡子奇道:“麥先生有那麼重要?”
“我問你,如果你是接頭人,看見潮湖塔早不維修晚不維修,偏偏在你跟麥先生約好的時間大幹特幹,你會怎麼想?”賀靈川呵呵一聲,“再加一條,你知道太子特使也在白沙矍查案。”
第四層潮湖茶館有十張桌子,原本門庭若市,每張桌子至少都有三、四組客人排隊。可今天麼,久違了的蕭條。
“你看左邊那桌。”那一桌只有個男客,四十多歲上下,皮膚黝黑。
“找誰也不至於找他。”
“再改天,日子就不好啦。”
還有工人上上下下搬運東西,到處都是泥漿、砂子、石塊,各式雜物。
“說不定他覺出不對,提前逃走。”
“哦,好,好。”小道消息本來就是捕風捉影,不好追究,但田縣令也有自己的辦法,那就是從這些頂流家的女眷查起。
“他左手攏在袖裡,但方纔伸出來幾次——有點抖。”賀靈川道,“不是酒鬼就是有病。你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一個酒鬼或者病號去做?”
在盤龍城當巡衛那時候,他還經常幫鎮民修房子、修馬車,木工活計都是跟門板學的。雖然他沒人家那手藝,但噹噹小工還能湊合。
但眼前這三桌客人都被排除在外,接頭人很可能沒來,也很可能上來走了一圈又離開。因爲始終有遊客三三兩兩上來,到處看看,然後下樓。
修鑿的聲音大,他們也要放大音量。叮叮噹噹聲有時會突然停下,這時客人的對話就會迴盪在整個第四層。
但今天上塔的客人就有點掃興了,因爲天不亮就有人來搭架子,而後是匠人挑着各種傢伙事兒進場,開始在第四層和第五層施工。
到潮湖塔尋幽攬勝,重在一個“幽”字,雖然旅客最多的時候也是人頭攢動,但坐在第四層的茶館吃茶遠眺,那也是人生愜意。
他們也就好觀察、分辨。
鏡子悻悻道:“果然,是你們人類最無聊的活動。”
“就這樣還開了三桌。”攝魂鏡躲在賀靈川懷裡,嘖嘖有聲,“這些人真是不怕吵啊。”
賀靈川卻一動不動:“時辰沒到,不是他。”
鏡子不服:“我看到他手皮很糙,指節粗大,是個乾重活兒的,但說不定這只是僞裝哩,又說不定幕後人不肯親至,隨便找個人來試探。”
“這人進來只要了一盅茶水,就坐着不動,不像在等人嗎?”
攝魂鏡不解:“這三桌都不是,那你這一局不是白設了?”
賀靈川特地交代白沙矍縣令,拉來一支外地的修繕隊,從昨日,也就是廿八開始翻修潮湖塔。
結果賀靈川擡頭看看茶館裡的漏刻道:“快要未時二刻了,時間差不多了。”
他們落回原位,開始交談。
“下官聽其他顯貴談起,不止一兩人。”
話音剛落,那老者竟然又登梯而回。
“你看,他還老往樓梯那裡瞟,顯然等得不耐煩了。”
“我告訴過仲孫謀,麥先生的手下萬嵩吐露了很多秘密。如果你是幕後人,你不擔憂麼?”賀靈川悄聲道,“更何況,萬一他們沒來,麥先生卻如約而至,而後被我們逮捕呢?他們至少要確保這種事不會發生。”
“滅口?”
賀靈川微微點頭:“所以,他們不應該放過這個機會。”
“又不敢赴約,又不敢不來。兩難。”
“不難。”賀靈川笑道,“人都有僥倖心理,白沙矍最近一直在修繕景點,已經修了十幾個地方了,幾乎就沒停過,興許潮湖塔也是湊巧開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