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外面有人道:“太史,沈大人帶來的馬傷了人。”
適才蘇籍進門,自有人去安置馬匹。
蘇籍聞言,他們都出去觀看。
李守誠先是教人安頓受傷的人,再看那匹馬,他道:“沈大人,你是這馬的主人?”
宇文信道:“我是。”
“這馬還是不要騎了。”
“爲何?”
“你看這馬眼下有淚槽,額邊生白點。”
“這又如何?”
“此馬又名的盧,雖然是千里馬,但會給主人帶來災禍。”
宇文信嘴角一抽,難怪秋十三娘這麼大方。
“我建議還是將它宰了,免得將來害人。”李守誠猶豫地道。
少年忙跑到馬邊上,道:“不要。”
他直直地看着蘇籍。
蘇籍道:“那就養着吧。”
李守誠欲言又止。
蘇籍淡淡道:“生死有命,豈在一馬。”
李守誠嘆息道:“道子所言甚是。”
他一語雙關,非是知曉蘇籍真實身份的人,沒法體會他這句話的另一層含義。
蘇籍就是道子!
李守誠心頭也不好受,這位清微道子,昔日受盡尊崇,如今卻前途未卜,連真實的自己都做不回去。
而若蘇籍不能洗刷冤屈,便只有清微衰敗,纔可能光明正大亮出身份了,可那又是蘇籍想要的結果嗎?
“那我們走了。”
…
…
蘇如是一大早起來,看到院子裡多了許多木材。她看到蘇籍在擺弄這些木材,旁邊還跟着一個少年隨他做這些事。
少年是蘇籍昨日帶回來的,名叫何不笑。她心想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名字,但少年很懂禮貌,同公主府的青提小侯爺一樣有禮貌。
她對他感官倒不壞。
蘇如是準備過去搭把手,問道:“先生想做什麼?”
蘇籍道:“搭建鐘樓和鼓樓。”
蘇如是道:“正常的道觀確實要鐘樓和鼓樓,但那是用來觀天文用的,先生打算觀天文?”
原來道觀的意思就是觀道,因爲道家講“天人合一”,認爲了解天象有助於求道證道,得道成仙。所以稱爲”觀“,取觀星望月之意。道家認爲星月運行是蘊藏大道至理的。
所以大部分道觀也是建在山頂的,那樣更有利於觀測天象。不過像朝陽觀這樣的官廟,其實只是擔當一些祭祀的作用。
蘇籍回道:“不,這是給不笑用來觀星的。”
蘇如是訝然道:“他?觀星可是一門深不可測的學問啊,先生要教他這門學問嗎?”
蘇籍道:“我教不了他,所以讓他自己學。”
少年道:“姐姐想學,我教你。”
蘇如是撲哧一笑道:“好好好,姐姐等着。”
她既然問清楚,又接着去燒火做飯。
這確實是辛苦事,但她做着踏實,比在外面做個歌者踏實。
如果可以,她願意爲蘇籍做一輩子飯,不是因爲愛,而是她覺得只要自己不離開,蘇籍就不會趕她走。
對於她這樣的出身,有一席安穩的容身處,勝過廣廈千間。
日頭漸高,蘇如是飯也做好。
不等她將飯菜擺好,李憑就風也似地出現。
她的行蹤比蘇籍還飄忽不定,很多時候都不知道去幹什麼了,但蘇如是沒有問,蘇籍也沒有問。
反正要到表演時,李憑總也會出現,何況將那些應得的錢大部分都捐了出去。
世間不愛錢的人不多,偏偏這道觀的人都不愛錢。
除了宇文信。
宇文信扛着木頭回來,他堂堂一個在草原戰無不勝的大將軍,結果卻幹上這種苦力活,若是傳回草原,非得驚掉別人的下巴。
但蘇籍就有這種魔力,跟在他身邊,幹什麼事都不會有心理負擔。
宇文信見李憑已經開吃,說道:“你這人一點都不講禮。”
他伸手要抓李憑挑的一枚雞爪,李憑手腕一抖,輕巧避開。
宇文信非要抓着不可,手腕跟着一抖,像毒蛇咬過去。
兩人就這麼糾纏上。
原來宇文信和李憑互不對眼。
說到底宇文信上次吃了虧,心裡不甘心。
蘇籍進來,微微蹙眉。
“宇文大哥,憑兒姐姐,你們別打了。”
兩人本互不相讓,可少年話音一落,俱都不自覺罷手。
兩人都是江湖第一流高手,心中暗自奇怪。
蘇籍倒是心知肚明,少年精神力太強,足以能影響人心了。這還是他帶上天珠,暫時封閉住祖竅的結果。
如此恐怖的精神力,確實非肉體凡胎可以輕易承載的。
蘇籍在想,若有人利用少年,怕是他的殺傷力勝過千軍萬馬。
蘇籍不由扶額,這道觀裡,最正常的倒是蘇如是了。
宇文信自不必說,李憑本身的來歷也神秘的很。
至於不笑,按理說是來歷清白的,但蘇籍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只是他對不笑的感官是好的。
蘇籍就是這麼一個人,感覺好,就不太在乎其他的。
旁人說他是隨性,老頭子說他是缺心眼。
他以前也覺得自己是隨性,直到被逐出羅浮,才知道自己確實是缺心眼。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許多年都過來了,他即使現在已經有所改變,但骨子裡的東西還在。
雖然是五個人一起吃飯,但沒有顯得熱熱鬧鬧。
飯後洗碗的事是李憑的,因爲每個人都要幹活,這是蘇籍定下的規矩。
在宇文信勤勞的搬運下,在蘇籍和少年的勤勞做工下,鐘樓和鼓樓搭建好。沒有那麼精緻,但確實是鐘樓和鼓樓。
“道子哥在想什麼?”
“你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別人想什麼,我知道。但道子哥想什麼我不知道。”
蘇籍在想這可能是因爲先天氣功的緣故。
他道:“我在想我們做的不是豆腐渣工程。”
少年對着鼓樓踢了兩腳,說道:“確實很結實。”
蘇籍頗是無奈,瞧這小子的腳直接被踢出了血,還血流不止,偏偏他一無所覺。
蘇籍只能叫他去包紮。
樓已經建好,還差鍾和鼓。
“隔壁慈源寺鐘鼓很多,我去借吧。”
他和慈源寺做了很久鄰居,但一直沒有去過,許是因爲大禪寺和清微教本身就有糾葛,也或許是因爲蘇籍認爲慈源寺住持廣化可能認出他的來歷。
這位出身大禪寺的高僧,放棄了菩提院首座之位,來到京城紮根,至今已經有一甲子。這也正是天子在位的時間。
廣化自天子登基,便在京城了。
當初天子登基並非是一帆風順,據說大禪寺和清微教都出了大力。
蘇籍說是去借,卻一直等到晚上。
“你確定是去借?”假如可以的話,宇文信額頭一定會生出無數問號。
現在天色很晚,月黑風高。
問題是他們還特異變了一副模樣。憑先天氣功的再次進境,蘇籍藉着那一點無相魔功基礎,竟也能改頭換面出不下於宇文信的效果。
他深知自己正朝着通幽之後下一個境界“具體”穩步邁進,且前行無阻礙。
“這難道不是去偷?”宇文信心裡補了一句。
蘇籍道:“不告而拿纔是偷。”
“所以你打算光明正大去搶?”宇文信撇撇嘴。
蘇籍道:“留個字條就行了。”
他拿出一張紙條,在宇文信面前晃了晃。
“聞君有金鐘玉鼓,不勝心嚮往之,今夜子時,當乘風來取。”
宇文信吐槽道:“需要這麼囂張嗎?”
蘇籍道:“還好吧。”
宇文信道:“還有個問題,你拿回去擺上鐘樓和鼓樓,就不怕被發現?”
蘇籍道:“上點別的顏色不就瞧不見了?”
宇文信呵呵道:“我明白了。”
蘇籍歪着頭道:“什麼?”
“你偷東西是假,試自己武功是真。”
蘇籍微微一笑。
宇文信道:“誰叫咱們是好兄弟,我幫你。”
宇文信搶過紙條,運足真力往前方的大殿投去。
天山派明器、暗器的功夫也十分了得,隔着數十丈,宇文信竟將一張輕若鴻羽的紙條投進了大殿裡。
不一會,大殿裡傳出洪亮的聲音道:“不知是哪位同道大駕光臨敝寺。”
聲音如江水綿延,不止不休。
宇文信只聽得耳朵嗡嗡作響。
他暗自驚駭,這老和尚內功強的沒邊了。
蘇籍只當清風拂面,但見清爽。
他一個起落,便進了大殿。
大雄寶殿,佛頭已無,唯留下一道霸道的劍氣,以及一個面朝無頭佛像背對大殿門口的老僧。
蘇籍負手,離老僧不足十步。
這點距離,對他們這種高手,無疑是近在咫尺的距離。
宇文信守在門口,準備拖住外面的人,給蘇籍留下交手的時間。
大禪寺的高僧確實是武學之道最好的試金石。
因爲他們大都練有渾厚無比的氣功,防禦驚人,不容易被失手殺死。
老僧雖然背對蘇籍,可卻好似一尊大佛,沉重如實質的壓力鋪滿整座大殿,蘇籍不得不承認這位年逾過百的老僧,確實已經是武學的一派宗師。
“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天庭之外,還有朋友這等高手,實在難得。阿彌陀佛。”
老僧轉過身來,面如金紙。
蘇籍心道:“羅漢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