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邪司全員凱旋,陳素在衙門裡給他們辦了一場盛大的慶功宴。
“這一次你們不僅揪出了九鞅諜子,還順帶將北州軍鎮的內鬼全部挖了出來,屬實勞苦功高。”謝文西舉杯慶道,“恭喜諸位!”
“不過這北州軍鎮可真是夠亂的,我們走的時候還在那抓人呢,連抓帶審,兩天了都沒結束,也不知道要鬧到什麼時候。”李墨感慨道。
“胤朝軍鎮,北重而南輕,精兵強將都在北面三鎮,甚至不遜色於中州,心懷鬼胎的人就要多些。”陳素淡淡說道,“不過那些事與我們無關,咱們只管抓諜子就好了。”
“想不到除了九鞅諜子,居然還有那麼多人希望軍中亂起來。”莫求人微笑着嘆了一聲,“可真是人心叵測。”
“其實……”陳素猶豫了下,還是對衆人說道:“主戰未必是禍亂天下,主和也未必是爲天下太平。”
“據我所知,朝中的主戰派所持的觀點是,胤鞅兩國遲早要有一戰,那趁現在胤國實力佔優,處處領先,早戰好過晚戰。若等鞅國發育些年頭,九州未必能再有必勝實力。”
“而朝廷中有相當一部分老派將領,已然憑藉軍功晉升,地位穩固,自然不希望再重新洗牌,這纔會不願再開戰火。”
“你們在北州軍鎮遇到那些人,用的手段固然是錯的,心思也可能不好,可不代表他們想要走的方向不對。”
樑嶽聽陳素的話,隱約好像意有所指,便出言問道:“朝中主戰派的領袖,是哪一位神將?”
陳素停頓了下,答道:“自然是唐嵬。”
“軍神唐嵬?”大喬聽到這名字,納悶了一下,“他不是都閉門不出十幾年了嗎?”
“閉門不出不代表沒有忠於他的勢力,唐嵬當年在軍中的影響力如日中天,到如今依舊有很多年輕一輩奉他爲神明,是仰望他的榮光方纔參軍。各大軍鎮的中高層將領,也有許多是他當年的舊部,依然願意爲他賣命。像你們在北州軍鎮遇到的那件事,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到還有誰能同時調動那麼多他人麾下的將領。”
陳素沉沉分析道,“而北州軍鎮的副帥薛國重,正是唐嵬當年的先鋒將軍,一手推舉他成爲武安堂神將。”
“那我們這一次做的事情,究竟是對了還是錯了?”樑嶽忽然有些猶疑。
“當然是對的。”陳素笑道:“朝堂上的很多博弈,本就沒有黑白之分,只是理念不同。我們不理會他們的爭鬥,堅守自己的職責,何錯之有?”
“嗯。”聞一凡也輕輕說了一句,“自行其道即可。”
“不錯。”陳素頷首,“世間有萬千大道,每一條都可登臨至高。誰能說哪條路是對是錯,無非是自行其道,同路相幫、爭道相殺,朝堂和修行,在這一點是殊途同歸的。”
“聞師姐說得對。”樑嶽立刻舉杯奉承道。
聞一凡卻只是瞥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氣氛有些尷尬。
許露枝似乎是看出席間忽然冷下來,小姑娘出於好心,想要說些緩和一下氣氛,便問道:“樑師弟從北州贖回來那個姐姐,是也要加入誅邪司嗎?”
“……”
這話一問,周圍的空氣好像更冷了。
半晌,樑嶽才尬笑兩聲,“羅姑娘是九鞅出身,又頭腦活絡,幫我們做個探子還是挺不錯的。當然,這一切還要謝主事把關。”
謝文西不明就裡,只聽說樑嶽在那邊幫了一個青樓女子贖身,還以爲內裡有什麼貓膩,又見聞一凡面色冷漠,頓時一挺背脊,“我也就是代爲考覈,真的是否納入還得陳公定奪。”
陳素多精明的人,當場說道:“這種小事伱們商量就好,就別讓我費心了。”
眼看話風越來越奇怪,李墨趕緊一舉杯,“都在酒裡。”
衆人齊齊仰頭飲酒,不再出聲。
……
聞師姐出關以後這幾天,樑嶽確實感覺很奇怪。
你說她要是完全和以前一樣淡漠無情,偏偏對自己又總是冷眼相加,好像是刻意迴避似的。你要說她還有感情,可又總是一副冰霜模樣。
真是搞不懂。
但可以確定的一點是,現在的聞師姐,與中七情咒之前還是不一樣。
在誅邪司慶祝過後,樑嶽又趕緊回到家中,他請了一天假,準備明天好好在家待一天。
這段時間跑出幾千裡之外,孃親肯定惦念。
果然回到家中時,雖然已經有些晚了,母親卻還是在房中長吁短嘆,一副愁容。
見到樑嶽回來,她才稍微露出喜色,“呀,小嶽回來了。”
“娘,孩兒離家久了,讓你這般愁苦。”樑嶽內疚道。
“啊那倒不是,我發愁是因爲小芸也要走了。”李彩雲乾脆利落地搖了搖頭,“你妹妹她說她要進問天樓!”
“什麼?”樑嶽也是一驚。
他之前接觸過問天樓的神官,那可不是普通人說進就進的地方,一方面是遴選嚴格,不容易被選中;另一方面戒律森嚴,進去了也未必是好事。
“我說不動她,這孩子看着柔柔弱弱,可自小就最有主意。”李彩雲道:“她能聽進去你的話,你明天多幫我勸勸她吧。”
“好。”樑嶽點點頭。
翌日清早,李彩雲、樑嶽、樑小芸,三口人湊在一起嚴肅地開了個家庭小會。
“問天樓戒律嚴格,輕易都不能外出,更不能成家,你去那地方做什麼?”樑嶽不解問道。
樑小芸則是神情淡然,“問天樓的神官在九州之內遴選新人,恰好選中了我。我如今修行秘術一脈,除了問天樓,世間哪還有更好的去處?”
“外出之事我特地問過,神官說我天賦出羣,如果願意進入問天樓,可以准許我幾天回家探親一次。而男歡女愛之事,我本就不感興趣,哥哥,若是能追求大道修行,這些都是可以捨棄的,不是嗎?”
“妹妹說得好像也有道理。”樑嶽看向孃親。
李彩雲一皺眉。
“可話又說回來……”樑嶽一轉頭,再看向樑小芸,“進了那地方就與出家無異,妹妹你可要想好,千萬不能一時衝動啊。”
“哥哥拜入玄門的時候,可曾想過沖動?”樑小芸反問道,“問天樓背靠大神官,甚至有機會拜入其門下,比你在玄門投的師尊又如何?”
“你要比師尊,那我不跟你比。”樑嶽弱弱回頭,比師父這個事兒確實是打在他的軟肋上了,他再看向母親,“妹妹好像也是有規劃的。”
李彩雲一瞪眼。
“但話再說回去,孃親思念你也是難免的嘛。你獨自修行還好,一旦踏入問天樓,以後難免會參與到江湖、朝堂的鬥爭中,兇險難料啊。”樑嶽又朝樑小芸道。
樑小芸則是目光堅定,“或許孃親對於我的期望,和對大哥與弟弟的期望從來都不一樣。孃親會希望男兒可以光耀門楣、可以建功立業,對我的期望就只是健康幸福,能陪在父母身邊就好。”
聽她這樣說,李彩雲的目光閃爍,似乎是被她戳中了心事。
“可孃親是不是也在乎一次,我是怎樣想的?”樑小芸繼續道,“我自認天賦不遜於人,孃親供我入學十年,教我讀書識字,卻不能參加科舉,可誰說女子不能有大志向?如今踏上修行道路,大道公平,我想追求一次,方能不留遺憾。”
李彩雲聽着女兒的話,不由得潸然淚下,“乖女兒,是娘不好了。”
“孃親不要這樣說,女兒雖然離家,可也在龍淵城,之後一定會常常回來看你的。”樑小芸與孃親相擁而泣。
“這樣就好了……”樑嶽見大家達成一致,正想笑着說些什麼。
就見母女倆一同轉眼看向他,彷彿他是這個空間裡唯一礙眼的人。
“……”樑嶽悻悻退後,“好吧,那我不打擾你們母女惜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