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不作聲的，已經陪他走完了他人生最青澀的年華。
他第一次主動走近她，就是在那場盆潑大雨後，墨黑的天際，看不清道路的冰冷雨簾，他揹着她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在他的後背上，努力把雨傘往前遮一點，再遮一點，那一刻，竟讓他心酸的生了厭煩，他還記得當時吼出得話，“笨蛋！雨傘往後拿，遮住我的眼睛是想讓我們都摔個狗啃泥嗎？”
其實，他只是看着她笨拙的往前撐傘，快要頂不住狂風的侵襲，無端的心裡煩亂而已。
她的雨傘果然聽話的往後撤了撤，不過幾秒鐘，又偷偷的往前傾瀉，只不過，雨傘被她努力的撐的更高，不去遮擋他的視線……
那一刻，他心裡的震動遠比暴雨如雷更加猛烈。
如果之前都是刻意的迴避和無視，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這個女孩對他的堅持。
如果，到這個時候，他都不能確定這份感情，他就是白癡了……
只是，這樣的堅持，讓他害怕……
因爲，他明白堅持的力量。
他又何嘗不是在堅持着自己的理想？
這樣的感情，他註定無法給予平等的對待，所以，只能選擇繼續逃避和無視。
他的規劃裡，他的妻子可以是任何一個對他事業有幫助的女人，卻獨獨不可能是楚喬。
因爲在那次狂風肆虐的傍晚，她默默的幫他撐傘，令可自己被雨水淋溼，也希望盡最大的可能保他周全的女孩兒，他最終狠不下心來傷害。
那一天之後，青春的悸動是如此明顯，可是，他希望自己的理智，可以保她周全。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選擇躲避。
假裝沉睡的人，你永遠無法喚醒他。
看着楚喬受傷的眼神，忐忑的小心，他的心中也會內疚，也會心疼，可是最終狠心的告訴自己，那不是愛，那是疼惜，他這樣做，都是爲她好！
等她將來遇到了合適的男人，她最終就會明白他的苦心，甚至會感謝他……
可是，情況卻在她高中畢業，填報高考志願的那一刻，發生逆轉。
當她知道她放棄建築設計，改報與他同樣的經濟管理專業時，說不出心裡的氣惱和複雜。
他是氣惱的，氣惱這個女孩兒不拿自己的人生前途當一回事，如此兒戲……
他又有些小膨脹，暗驚自己會對她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當那個陽光正好的午後，楚喬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時，所有的驚詫和理智都被那一刻的陽光融了冰、化了水……
他聽到自己無奈的嘆息，最後只是輕輕地揉着她的頭，說了一句，“你啊！我帶你去吃飯吧……”
其實，他想說的是，你啊，爲什麼這麼任性呢？
爲什麼一定要把他逼到絕路呢？
是的，楚喬不經意的出現在他的面前，就把他的人生逼上了絕路。
他想着，或許，他還不能給她愛情，但是，如果這樣順了她的意，給她希望，再讓她再這個過程中，發現他其實並沒有那麼好，或許她自己就會生了退意吧？
又或者，她最終遇到更好地男人，真心疼愛她的，便不會在繼續對他的堅持了！
萬一，若干年後，她還是堅持跟他在一起，他便也認了。
大不了，人生的道路更加艱難一點，他走得步子慢了一點……
在他們交往的過程中，他真得對她不夠溫柔，不夠耐心，看着她偷偷的黯然，他心裡也不好受。
更不好受的，他還要無數次被既定的思維折磨。
推開她，捨不得，
靠近她，又彷徨。
這樣反反覆覆的接近和推開，直到他在G城碰到了楚凌，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終是保得她完璧，這些年，也沒有傷害過她，說分手，應該沒有那麼困難吧？！
——————
如果說，程景顥曾經還想過，如果若干年之後，楚喬還堅持跟他在一起，他也認了，那麼，這種想法，在G城各種碰壁之後，就已經產生了動搖。
與楚凌交往後，各種權利的便利，讓他驚歎自己的固執多像一隻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
初初，他和幾個朋友創業，卻遭遇諸多不順，是楚凌給了他最大的幫助。
那些給他們業務的老男人，楚凌隨口的一聲叔叔伯伯，效果勝過他們酒桌上喝到胃出血。
創業只有半年，便因爲缺乏資源和經驗，早早流產。
楚凌引薦他進了楚氏。
只半年的時間，他充分的體驗到，什麼叫做“你所處的平臺，決定你的高度！”
楚凌對他有意，他並不算對她無情。
在楚凌身上，他體會到了征服的喜悅、成功的高度和男人的激情。
這些，都是在楚喬那裡無法得到的。
他承認自己有些陰暗了，可是，哪個有成就的男人，背後沒有不能爲外人道的密辛？
包括G城地產首富楚涵雲，他都從楚凌的隻言片語中，敏銳的嗅出了一個薄情負心的故事，更何況是他？！
可是，他想象的灑脫、果敢、無謂，卻在落實到實際行動中的時候，變得猶疑。
他有些擔心楚喬是否能承受這樣的結果？
那個低低地對他訴說着“不欺瞞，不背叛，不拋棄”的愛情故事的傻子……
他開始變得害怕，甚至害怕到連電話都不敢打。
實在難以想象無線信號的那一邊，她聽到他的分手要求時，會是怎樣的天崩底陷？！
一定是天崩地陷的，他有那種肯定。
他最初試了試，發了一條分手短信……
那個丫頭直接無視，還假裝開心的打電話給他，詢問他在G城是不是過得很辛苦？鼓勵他創業階段要做好充足的吃苦準備，她會無償的做他最強大的後援，江城的事情都不用操心……
可是他開始討厭這種感覺！
她的努力，只會讓他感到壓力！
明明沒有負她，爲什麼會讓他覺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
楚喬出現在G城，簡直讓他錯手不及！
他甚至沒有告訴過她，其實他早就沒有自己創業了，早在半年前，他就已經交往了女朋友，進了當地最有實力的地產實業，而他的女友，是G城地產首富的女兒，楚凌！
此楚非彼楚！
她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在江城的時候交往過一個女朋友的事情，並沒有瞞着楚凌，難得的，楚凌並沒有跟他鬧，只是貼心的交代他既然選擇了她，就要跟過去劃清界限。
這樣大度的楚凌，讓他對她的認識進一步改觀，也終於下定決心，跟楚喬斬斷關係。
只不過，他需要時間。
她來G城的第一晚給他發的琅色酒吧的地址，簡直像火球一樣，燙傷了他的手，灼傷了他的眼。
他不意這個沉穩乖巧的女孩兒，會有如此大的勇氣和爆發力，這份熱情讓他更加不敢面對，他生平再一次當了逃兵，因爲他連出現的勇氣都沒有……
知道她下榻的地方在盛景假日酒店時，他也曾吃經過。
不過，並沒有往裡深想。
楚喬的成長中，似乎一直都不缺錢。
他記得媽媽曾經問過楚喬，爲什麼她會一個人，家裡人都在哪裡？
她當時只是悶悶的回了一句，“沒有家人！”便遮掩過去。
鄰居大爺倒是提過，好像說她家人出了車禍，那些錢，大概是賠償款之類的……
那一晚，程景顥在盛景假日酒店門前的噴泉池邊站了兩個小時，才鼓足勇氣把楚喬叫下樓來……
他故意把話說得寡廉鮮恥，是爲了掐斷她的堅持，同時也斬斷自己的後路。
他以爲，從此以後終於擺脫了楚喬帶給他的壓力，不用再面對她的小心翼翼，她的癡纏、她的堅持，可是，結果遠遠沒有他預料的那麼開心。
他心裡呼出一口氣的時候，總有一種遺忘什麼的失落感。
這種失落越來越強烈，強烈到在跟楚凌做,愛的時候會突然晃了神；
強烈到他跨出人生的一大步，升職到楚氏的工程管理部時，會有突然的心臟停滯……
終於，在他再一次不受控制的站在盛景樓下的噴泉池邊時，他突然意識到，這麼多年，或許從來沒有正視她對自己真正的影響力！
真的只是同情她的身世？感念她的堅持？感動她的追隨？
超市門前，她跟陌生男人拉扯的場景，深深地刺激了他的神經，那一刻，他的心裡突然涌現出沒有來由的憤怒！
他感覺自己被楚喬狠狠的捅了一刀！
那種背叛的感覺讓他四肢冰冷，呼吸停滯！
如果不是有楚凌在，他真想當時就衝下去，狠狠扯開這個口是心非的女人，問一下她，這就是你說的愛？這就是你所謂的堅持？
原來不肯回江城，原因並不是因爲他嗎？
程景顥感覺心口像是吞了一隻蒼蠅一樣噁心，那個男人當時只看了一個側影，給人驚鴻一瞥的錯覺，身份氣度倒像個不簡單的，楚喬什麼時候搭上了這樣的人物？
他想到了自己也是在楚喬不知情的情況下，搭上的楚凌，現在再回過頭來想楚喬跟那個男人的關係，怎麼想都覺得簡單不了！
可是又不願意相信！
如果事實真如他猜測的那樣，那麼，他當一回惡人提出分手，到底是方便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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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響起的時候，楚喬正在收拾行李。
行李很簡單，幾套換洗衣物，一些生活用品，現在多了一箱設計圖紙。
盯着閃爍的手機屏幕有些發呆，以前一個月都等不來一次的電話，這幾天倒是隔三差五的打來了……
楚喬停止整理圖紙的動作，盯着手中的電話，直到那一串串呼叫變成了一個未接來電的提示。
她還沒有來及點開手機，第二遍的手機來電已經亮起，一聲聲簡單的酷似敲門聲的手機鈴聲“叮咚，叮咚”雀躍而起，楚喬卻提不起歡欣的情緒接起……
有些東西，變了就是變了，就好比挽不回的舊時光，尋不回的好心情。
她忽然覺得可笑。
以前，在江城的時候，她的手機從來都是二十四小時開機，時刻檢查手機的電量，防止手機斷電關機。
她想，程景顥那麼忙，不知道什麼時候閒下來，如果突然打她電話又接不通，該怎麼辦？
事實上，她的手機從來沒有在意外的時刻響過。
每個月的幾次通話，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認真嚴肅，準時準點。
即便這樣，她還是抱着電話忐忑，糾結什麼時候適合給他打一通電話，什麼時候只能發一則短信。
連短信她都不敢隨意發，這在戀愛的男女關係中，是有多麼可笑和悲哀！
更悲哀的是，她卻守着這個悲哀看不破，下意識的爲他找各種支撐的理由。
現在終於醒悟，其實，哪裡有什麼理由？
不過是不愛，不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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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短信提醒。
點開收件箱，赫然是打不通電話的男人發來了信息。
——楚楚，我在你樓下，我們見一面吧！
楚喬心下吃驚，匆忙按掉了收件箱，起身走到了陽臺邊。
她掩在半掛窗簾後面，朝樓下看去，想判斷一下程景顥所謂的樓下，難道會是金城華府？
他怎麼知道自己住在這裡？！
又一條短信進來，楚喬慌忙點開，
——我在金城華府，你樓下最大的這棵香樟樹下，下來吧，我等你！
竟然真得在樓下？
楚喬根據短信提示，準確的搜索到香樟樹下的黑色轎車。
距離太遠，看不清車裡面的人，但她有感覺，車子坐的就是程景顥。
或許是十幾年的追逐，太過熟悉他的氣息，或許是她已經習慣了這樣遙遠的注視，一時間，她的視線落在那個小黑點上忘了移開……
程景顥在她心中，一直都是高大的神一樣的存在，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她看他的角度會變成這樣的俯視，而他，在她面前不過像是裝在甲殼蟲裡的人物模型。
一切都沒有變，變得是人心。
楚喬感覺自己乾澀的眼角有了溼意，人卻站着窗邊未挪動半步。
她愛程景顥嗎？
自然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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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堅持了十年融入骨髓的追逐，不是一朝一夕說忘就能忘的。
如果沒有楚凌，她甚至還會繼續默默地守候在他的身後，如果那樣，不知道她真正的死心會在什麼時候！
可是現在，因爲知道了他和楚凌的關係，她就做不到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尤其他們兩個人，關係竟然已經到了那一步！
這讓她癡等的十年時光，變得如此可笑！
果然，如他所說的，愛情是兩情相悅的事情，一個人的堅持，即使再努力，也不會有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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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喬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會赴約，尤其在程景顥催促她會江城之後。
是怕她纏着他嗎？還是擔心她的存在會壞了他和楚凌的好事？
夜深人靜的時候，楚喬躺在牀上對着天花板發呆，腦子裡一遍一遍旋轉的都是那晚在喬園門口無心撞破的事實！
她曾冷靜的想過，程景顥選擇楚凌的目的，也曾暗自比較過自己與楚凌的優劣，思維亂到最後，她不得不承認一個可笑的事實。
即使她現在站在程景顥面前宣佈，她纔是楚家正派的千金小姐，然後如願和程景顥在一起，兩個人之間所謂的那份感情，還會像曾經那樣純粹美好嗎？
那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其實真得不善良，她經常會在難受到無法自已的時候，壞心的想，如果程景顥果真是爲了楚家的財富和地位，有朝一日，他親自發現自己所犯的錯誤，所走的彎路，那種衝擊和報復，是否比她親口陳述，來的更加激烈一些？
可是，誰又敢說程景顥對楚凌不是真正的感情呢？
這恐怕纔是楚喬不能接受事實的根本原因，她愛了十年的男人，只不過一年的時間，就愛上了別人！
她的愛情，到底是有多廉價，纔會讓人棄之如敝履，毫不猶豫！
楚喬在狂亂的掙扎中，把自己折騰了一遍又一遍，最後，終於平息了自己。
如果她的人生，註定失敗到底，最起碼，不讓讓自己變成一個只會恨，不會愛的空心人。
程景顥，畢竟陪伴她走過了最美麗的青春年華，哪怕是一廂情願的相思，也是溫暖她這麼多年孤寂歲月的絢麗暖陽。
不相愛，亦不相恨。
愛時，便是珍惜，
放手，便是成全。
如果這是他選擇的人生，楚喬能爲他做得最後一件事，便是放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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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人心裡清楚的計劃着怎麼做是一回事，真正的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
楚喬現在就是這種狀態。
明明心裡清楚的提醒着自己要放手，要成全，可是，當她下樓，走出鐵門的那一刻，看到已經打開車門站在車邊的程景顥時，還是不可控制的難受了。
頎長清瘦的身影站在樹影斑斕的香樟樹下，溫潤的目光注視着她一步步走進……
最後幾步的距離，當楚喬站着不動的時候，程景顥突然迎了上去，“楚楚……”
熟悉的稱呼讓楚喬心裡空空的。
楚楚，是程景顥母子私下裡叫她的獨一無二的稱呼，屬於江城的溫暖回憶。
程景顥走近，習慣性地伸手去拉她，被她本能的躲避開。
想到他這雙手，也這樣拉過楚凌的手，她的心裡就無法控制的生出一股牴觸和憤怒。
她知道，有些東西，是真得回不去了。
突然後悔自己爲什麼要下樓……
“楚楚！”
程景顥看着空着的手心，眼裡一怔，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女孩兒突然間開始躲避你的碰觸，即使是他自己主動提出的分手，還是一時適應不了這種落差。
空的不只是手心，連帶他的身體也有些放空，一顆心飄飄浮浮，直往下沉，沉到無邊的深淵……
他的手僵在半空，久久沒有放下來。
楚喬倔強地站在他面前，孤冷的樣子生生地刺痛了他的眼，明明還是那個熟悉的人，卻已不再是熟悉的感覺。
見他一直不說話，楚喬轉身朝公寓門口走去，頭也不回。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