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曆甲辰十一月,一股異樣恐慌情緒籠罩上尚未從太元天大戰陰霾中走出的九州。
天地靈元,竟然詭異的出現了衰減現象。
最初,沒有人意識到靈元的下降,這不過是一場靈露的漲價,功法神通的貶值,各大洞天的竭澤而漁,瘋狂採礦。
直到每個人都感應到靈元衰退之時,九州慌了。
在各大洞天的史料記載中,這種情況只發生過一次,那就是上古末法時代。
不同的是,那一次靈元衰退速度極慢。
先是元嬰道君不再顯聖於人間,逐步宣佈閉關。
之後千餘年,金丹修士也逐漸退隱江湖,宣佈關閉洞天。
然後七十二福地逐漸成爲九州主流……
最後便是元炁道崛起,從道門殘存的隻言片語記錄來看,那是一個看似充滿腥風血雨,實則還算平穩的過渡階段。
然而看看眼下,靈元衰退速度之快,堪比靈元復甦!
以至於各大洞天皆默契的秘不發喪。
瘋狂囤積物資,直到現在連尋常散修都察覺到天地靈元正在衰退。
一時間,九州亂象突起,各種流言,也甚囂塵上。
道門經絡修復生意,也在此時迎來暴增。
原因無他,參照上古經驗,擁有進入洞天沉睡的弟子,最起碼也得是築基起步。
因此各大洞天弟子自然不惜一切代價破境築基。
事實上,急於築基之輩不止洞天弟子,散修同樣如此。
不過散修所求,乃是壽元。
相較於元炁道突破千年,才添壽兩百,靈元道突破築基,便能做到。
如果九州真的要退回末法時代,趁着靈元猶在,先賺它個兩百年壽元,無疑是明智之選。
此時此刻,在這場恐慌情緒中,唯一還能保持淡定的,恐怕也只有道門。
道門本就是玄門最保守一派組成。
道心堅如磐石。
即便靈元復甦至今,很多老前輩也未放棄元炁修行,如今見靈元衰退,一個個豈止是淡定?
簡直欣喜若狂。
屬於他們的時代,終將再次來臨。
在一片紛紛擾擾中,莫川對九州靈元衰退的調查,從未停止。
其實,九州靈元衰減對他影響並不大。
一來,他主修元炁道;
二來,再不濟,也可避世瀛洲。
只是這場衰退,必將引起九州浩劫,這讓他心裡很不舒服。
在他一無所獲之際,天干國師踏入了道門大殿,面見了他的篁島分靈,一開口,便令他心神劇震。
“靈元衰退,人心惶惶,敢問道友,可知靈元衰退之秘?”
“目前尚未可知。”
“這樣啊,貧道早年誤入一座洞天之時,倒是意外獲知一段秘辛,或可解釋靈元衰退之秘。”
此言一出,篁島分靈倏然一僵,而後旋即消失不見。
下一秒,一縷香火自原地冒出,莫川真身降臨。
他一臉認真的看着天干,拱手道:“願聞其詳。”
天干微笑轉移話題:“敢問道友,若天地靈元不再復甦,道友將如何自處?”
莫川聞言面色平靜,好一會兒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天地如此多變,此時思索這些,豈不是爲時過早?”
“哈哈哈,不早不早,道友可知,這場靈元衰退,歸根結底乃是人禍?”
“人禍?”
“是啊,人禍,貪婪自私之禍。”
“此言何解?”
“道友召集各大洞天之主齊聚虛陵之日,便是貧道公佈靈元衰退秘密之時。”天干一臉認真之色。
“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
莫川眼睛眯了起來,他敢篤定天干裝了一肚子壞水。
這廝做事向來陰謀暗藏。
“靈元將滅,元炁將興,貧道只想將這個秘密賣個好價錢而已。”
“你想要什麼?”
“道友恐怕出不起價錢。”
“這樣啊!”
莫川點了點頭,忽然嘬脣輕輕一吹,一股熾熱的太陽風呼嘯而去,刮過天干身軀。
霎時,皮膚潰爛,血肉崩潰。
“貧道等着你的抉擇。”
高度腐爛的天干,艱難說出一句話,而後血肉剝離,化爲一灘血水。
莫川面無表情的看着這攤血水,心知,天干並未死去,這只是一具分身罷了。
“不愧是大景國師,手段倒是了得!”
莫川臉色陰晴不定,許久,身影一閃,遁入饗祭道爐。
他隨意掃了一眼千里大陸,便在養神殿中,盤膝而坐,自取一點經絡,逆向誘導培育起來。
他決定嘗試培育天靈根,破境金丹。
——九州大劫將臨,如果他想有所作爲,唯有實力纔是唯一保障。
說起來,雖然他未見過天靈根,但有靈根口訣在,理論上,足以辨識天靈根。
至於爲何不去瀛洲抓一名天靈根修士查看一番?
原因倒也簡單,一來道心不允;
二來,他從陸家主記憶中得知,因爲天靈根十分稀缺的緣故,各大家族縱然發現天靈根弟子,往往也是秘而不宣,最多宣佈爲地靈根,防止遭到仇家暗下殺手。
因此外人很難知道誰擁有天靈根?
莫川也不可能肆無忌憚的抓人查看。
所以對他來說,還是先自行嘗試一番再說。
日後若有機會,再搜尋整合天靈根數據也不遲。
……
在經絡培育中,莫川默默取出一顆金丹,煉化修行起來。
太元天之劫,令他斬獲七枚金丹,去掉納蘭巧那顆,也有六枚可供修行,堆至金丹境綽綽有餘。
晷刻漸移,光流沄沄。
在時間飛速流逝中,莫川的修爲也在瘋狂攀升,面前亦漂浮起無數道經絡。
不知過去多久,他驀然停下神通,漆黑雙眸中倒映着一具冗繁如古木的經絡。
“原來,這就是徹通五臟十二綸!”
莫川呢喃自語,靈根口訣沒騙他,當他看到這具迥異於以往所見經絡之時,幾乎第一時間便認了出來。
它實在是太特殊了。
便是沒有靈根口訣,莫川見到這幅經絡,也會稱讚一聲,長得太勻稱了。
——它看起來就像是一顆標準的松樹,枝葉繁茂,左右對稱。
莫川隨手以光影模擬出地靈根、真靈根,乃至僞靈根,與天靈根略一對比,便發現差距出現在哪裡。
如果說天靈根是一顆標準古木的話。
那麼其他靈根更像是一顆歪脖子樹,枝葉樹幹俱在,偏偏各有歪斜。
如果以盆景角度來看,當稱得上崎嶇之美。
“希望瀛洲經驗是對的。”
莫川幽幽吐了一口氣,默默收斂體內靈元,以支離之法完成經絡的替換。
在確定無礙之後,旋即運轉起《玄圃山靈秘籙》,隨着靈元流入新經絡之中,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從四肢百骸傳來。
彷如整個人都沉入名爲靈元的溫泉之中。
“天地不公啊!”
這種舒坦的感覺,令莫川暗暗搖頭。
他有種直覺,執掌天靈根的他,必將成功結丹。
好一會兒,他才收起遊離思緒,繼續煉化金丹起來。
這一煉化,他驚訝發現,天靈根對靈元的吞吐以及轉化效率遠高於舊經絡,整個人儼然有種鳥槍換炮之感。
修行無歲月,悟道不知年。
一晃一個月彈指即逝。
“差不多了。”
莫川睜開雙眼,看着手中光芒暗淡的金丹,隨手將其收起,而後再次閉上雙眼,調動靈元嘗試破境金丹。
不同於築基,破境金丹在於一個“結”字。
《玄圃山靈秘籙》有口訣曰:“集神朝元,煉靈成形,體同太虛,出有入無,形神超脫。”
莫川默唸口訣,精神集中朝元。
何爲朝元?
五臟之氣匯聚於天元也!(丹田)
在精神集中之際,體內滂湃靈元也隨之在經絡中運轉而起,速度越來越快。
那看似冗繁的經絡,在這一刻,竟然爲靈元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動力,以至於靈元近乎凝聚成了實體,似要超脫肉身束縛。
“就現在。”
莫川心中一動,意隨念起,四兩撥千斤般,引導着瘋狂旋轉的靈元匯入丹田之中。
“嘩啦!”
靈元撞入,丹田彷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
然而久行於經絡的靈元,依然保持着某種慣性,在丹田承受不住之際,驀然渦旋而起,而後越聚越多,能量密度越來越大。
“汩”
某一刻,一道虛幻之音傳來。
靈元坍縮了。
像極了寰宇黑洞,化爲一顆金色圓球,以驚人力量吞吐着四面八方的靈元。
莫川驀然睜開眼睛。
一股滂湃氣息不受控制的從自體內逸散而出。
“這就是金丹?”
一次性成功的莫川,心中出奇的平靜,彷彿早就知道這個結果。
他靜靜感悟着金丹的力量,對它的感慨,更多的卻是鎮壓五彩鳥更輕鬆了。
如果說他以五命魔靈幡的“魔靈符籙”,編織了一張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羅網,那麼他就是這場羅網的支點。
當這張羅網足夠龐大之時,也會把他這個支點壓垮。
現在作爲支點的他,顯然更加堅硬了。
須知,何爲金丹?
金,堅之喻;
丹,圓之喻;
——即,本性圓明堅固是也。
另外,莫川還能保持冷靜的另一個原因是,他懷疑靈元乃是顱骨世界特有的能量。
一旦離開這方世界,將價值大減。
因爲他飛出過罡風層,知道外面是什麼模樣?
相對比起來,元炁的普適性明顯更強,尤其是他所修的三景道。
……
成功晉級金丹的莫川,自我審視熟悉一番之後,旋即離開饗祭道爐。
他憑虛陵秘鑰,一眼便找到未狸隱修之所。
當他一步跨去之時,正在參悟神通的未狸,立即便察覺到莫川的到來,興奮迎了出來。
原來,在太元天之事落幕後,她便一直隱居虛陵洞天修行。
爲此,莫川將虛陵洞天秘鑰贈予她一枚,幫助她凝聚金丹。
兩人約定,誰先晉升金丹,誰就保管太元天秘鑰,同時作爲晉升元嬰的參悟之用。
目前爲了控制端木終,太元天秘鑰暫時保管於莫川之手。
“咦,你凝聚金丹了?”
翠竹環抱的籬笆小院外,未狸看着站在院外的莫川,一臉驚訝。
“嗯,剛剛結丹成功。”
莫川頷首應道,推開小院柴門。
“太元天秘鑰有這麼神奇?”
未狸一臉嘀咕道,她也執掌過太元天秘鑰,可沒感覺到大洞天秘鑰有何特殊之處,當然了,或許是她持有時間太短了。
“沒那麼神奇,凝聚金丹,乃是他法。”
說這話時,莫川眼眸深處閃過一抹困惑。
如果說靈元道修行受困於經絡的話;
那麼九州洞天之說,又算怎麼回事?
難不成金丹之名所言的“本性圓明堅固”也有道理?
這算什麼?
條條大路通羅馬?
“他法?什麼法子?”
在莫川困惑之際,未狸一臉好奇問道。
“一時半會解釋不清,走,進屋細聊。”
莫川說着,捉起未狸小手,不由分說的拉向竹樓之中。
……
……
“靈元將滅,元炁將興,天干真是這麼說的?”
巫山雲雨之後,莫川主動提起天干之言,驚得未狸一臉訝色。
“嗯。”莫川躺在軟榻上,微微頷首間,問道:“你覺得有幾分真假?”
“天干畢竟是大景國師,他這麼說,可能性極大,不過,你跟我說過,此人善於玩弄心計,藉此事賣弄陰謀,也未嘗沒有可能。”
未狸認真道,說完又有些尷尬,發現自己這話,等於一點實質性建議都沒有。
“是啊!”
莫川頷首間,話題一轉道:“如果天干之言是真的,你是選擇避世,還是選擇入世?”
“嗯?”
未狸聞言,敏銳察覺到莫川話裡有話,她以蔥白胳膊撐起腦袋,側身看向莫川道:“你說的入世,是哪種入世?”
莫川沉默了,許久擡手右手,一縷香火自掌心浮現。
“我想重建人間秩序。”
“哪怕王朝之後又王朝?”
未狸反問,這是莫川說過的話,也是他當初不願參與天下爭霸的根本原因之一。
“不,是凌駕於王朝乃至洞天之上的秩序,也許這個秩序依舊會不可避免的因爲私心陷入腐朽,但只要我還在,我的道心還在,它就是乾淨的。”
莫川罕見吐露心聲道。
未狸怔住了。
她不敢想象什麼樣的秩序,能夠凌駕於洞天之上?
但這一刻,莫川眼中的光,令她沒由來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哼唱的怪異曲調,那份疏狂令她迴響至今。
“既是道心所向,又何懼成敗?”未狸鬼使神差道。
躊躇不定的莫川,聞言一怔,而後彷彿醍醐灌頂般,咧嘴一笑:“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