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氣過後,看到周寶玉嘔吐的渾身都在發抖,他又有點於心不忍,不過,他始終認爲這個簡單快捷的法子是最好的,自己沒有做錯:與其拖拖拉拉,還不如痛痛快快!
提着槍和那個包裹走過去,邊輕拍着周寶玉的後背邊問道:“怎麼樣,舒服些了麼?”
周寶玉扭頭看了他一眼,剛要點頭,眼角瞄到那兩具屍體及血跡,立馬又嘔吐起來。
你這反應也太大了點吧?
張青山看了看周圍,對周寶玉說:“小鬼頭,剛纔的槍聲肯定驚動了敵人,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些離開。”
周寶玉嘔吐了兩下,卻什麼都沒嘔吐出來,聞言,只能點頭,卻閉着眼,直起身,但張青山明顯的感覺到他的身體還是在微微顫抖,無奈,只能轉身蹲下:“上來,我揹你。”
“不!”周寶玉強行站穩,雖然依舊閉着眼睛不敢看周圍,卻堅定的說:“我是紅軍戰士,沒病沒傷的,我自己能走。”
萬萬沒想到對方是這樣的答覆,讓張青山心頭高興起來,起身拍了下週寶玉的肩膀,笑道:“好!不愧爲紅軍戰士。來,你拿着盒子炮跟着,我在前面開路。”
周寶玉接過盒子炮和兩個**,見張青山出發,他也想跟着,可雙腿不聽使喚,格外的無力,走路都打顫。
“張大哥,我雙腿沒力氣,走不動。”
這次,張青山表現的格外照顧人,輕言:“肯定是你剛纔吐多了,身體沒力氣,沒事,我先扶你到巷子裡休息一下,等你緩過來,我們再一起殺敵。”
兩人又回到原先的巷子裡,並向巷子裡走去。深入十多米遠後,來到一個岔路口,張青山想都沒想就向左邊走——他們是從岔路口的右邊那條路來的,現在,左前方的槍聲格外密集,他自然要去幫忙殺敵。
又走了二十來米,來到一處院牆不到一米二的破舊院子前。張青山看了看院子裡,發現房屋後門緊閉,院牆內空無一人,到是最左邊有一大堆稻草和一些柴火,正要繼續向前,猛地聽見身後傳來嘔吐聲,回頭一看,果不其然,周寶玉又嘔吐了。事實上,這一路,不管看到什麼,只要跟紅色沾邊,周寶玉看一次嘔吐一次。
張青山可不知道這是連帶反應,因爲他第一次見到屍體後,雖然嘔吐了一次,可後面卻沒有再嘔吐——當時是在戰場上跟敵人廝殺,根本就沒時間想這些,哪裡能想象到周寶玉心頭的苦。
不過,見周寶玉這連路嘔吐,而且吐得面色蠟黃,眼神都有些潰散之象,身體明顯有些受不了,不適合再跟自己到前面槍聲密集處去殺敵,可總不能丟下戰友不管吧?再看看那堆稻草和柴堆,心頭就有了主意。
輕拍着周寶玉的背,一直等他不吐了,張青山輕聲的問道:“小鬼頭,好受些了麼?”
“恩!”
“要不這樣,你先在這院子裡的稻草堆裡躲一下,我到附近偵察偵察,如何?”
周寶玉努力直起身體,看了眼院牆內的稻草堆,沉吟了一下,道:“張大哥,我想殺敵。”
“這個時候還想着殺敵,好樣的。”吹捧了一下後,張青山開始給他分析:“不過,你現在吐的厲害,不適合……你別說話,聽我說,這仗是打不完的,有的是你殺敵立功的機會。但現在你首先得將自己的身體養好,這樣,才能殺敵,總不能身體軟綿綿地去殺敵,你說對麼?”
周寶玉還真機靈,立即就聽出了這話的真諦:你這樣軟綿綿的去殺敵,豈不是要連累戰友?還是在這裡躲一下的好。
想到自己如今的狀況跟當初要‘給窮人出口氣’的目標不符,周寶玉眼睛都紅了,淚水開始打轉。
張青山一看,心頭一嘆,道:“好吧,我們一起去殺敵。”
哪知,周寶玉居然如此懂事,邊抹淚邊說:“不!我就躲在這裡。不過,張大哥,我們可說好了,不是我不敢殺敵,是我的身體沒力氣,怕連累你。以後,等我身體好了,你一定要帶我殺敵。我保證不給你和我們紅軍丟臉。”
“好!說定了。”隨即,向院牆內叫了兩聲“有人在家麼?”,沒得到迴應,張青山扶着周寶玉,翻過院牆,正要把周寶玉藏進稻草堆裡,卻聽見開門聲,扭頭一看,只見一個老漢和一個年輕人,各提着一把火槍,略帶緊張的看過來。
一見張青山和周寶玉穿着紅軍的軍服,尤其是看到他倆帽子上那顆五角紅星,老漢和年輕人明顯鬆了口氣,趕緊走過來。沒等張青山說話,老漢把火槍遞給年輕人,一把抱起坐在稻草堆上的周寶玉,對張青山說:“藏在這裡不安全,快跟我進屋。”
張青山大爲感動:這個時候,鎮子裡到處都是槍聲,說的難聽點,此地的紅軍和進攻的敵人,誰勝誰負還不知道。萬一敵人勝利了,這個時候敢收藏紅軍,那就是拿全家人的性命在賭。可老漢還是毫不猶豫的這麼做,這是典型的支持紅軍的表現,生死關頭,如何能讓人不敢動?
進屋後,老漢把周寶玉放在椅子上,對屋裡喊道:“娃兒他阿媽,快去把二娃的衣服找一套過來給這個娃娃換上。”
說完,又看向張青山,正要開口,張青山趕緊笑道:“大叔,我沒事,我還要出去殺白狗子和土匪了。”
老漢點點頭,順手拿起一個杯子,倒了杯水遞給張青山。張青山喝完水,道謝後,那個一直站在一旁的年輕人突然問道:“現在打你們的到底是白狗子還是土匪?”
張青山一愣,旋即明白他這問話的目的了。
要不說湘西的情況比任何地方都複雜,就算面對土匪和官兵,在不同的地方,這態度也是天地之別:在農村,百姓們恨官兵勝過恨土匪,因爲窮,他們的親友就有人當了土匪。而當了土匪的親友,平日裡會給他們一些幫助,比如饑荒之時給些糧食,甚至百姓們遇到不平之事,他們也會幫着出頭,更會保證他們不會被別的地方的土匪騷擾,一些大股的土匪的地盤內,就連官兵也不敢隨意欺負人,百姓們也自願給土匪們當眼線,甚至樂意收藏受傷的土匪;而在城鎮的居民,相對來說算是富裕之人,官兵再欺壓,但總算勉強能混個溫飽,他們最害怕的就是土匪來殺人洗劫,所以情況剛好相反,城鎮居民恨土匪要大過官兵。
而湘西民風彪悍,真要是土匪打進鎮子裡,鎮上的百姓出於自保,會很主動的幫着官兵打土匪,反之,他們同樣出於自保的心態:給誰交稅都是交,就不會多事……現在之所以家家戶戶雖然都槍彈上膛,卻沒有出擊,就是因爲他們還弄不清打進來的倒地是土匪還是國軍:這次打進來的敵人絕對是本縣的,對這裡面的各種規矩門清的很:他們雖然打進來了,卻沒有搶劫甚至騷擾一戶百姓,到是有幾家旅店被搶(旅店住客多半都是路過的外地人,搶他們,不能算在搶本地人的範疇之內。)可他們偏偏又沒有穿國軍或者鄉團的軍裝,讓百姓們弄不清他們到底是什麼人。說實話,別說百姓,就是跟他們打仗的紅軍,也不清楚這幫敵人到底是土匪還是國軍。
“說實話,我也不能肯定。但我們剛纔來的時候,打死了兩個敵人,從他們的穿着上看,應該是土匪,畢竟,白狗子的軍服很好認,不像土匪,穿的亂七八糟。”
年輕人目光一冷,抓起放在桌上的火槍就要出去,好在老漢比較沉穩,一把拉住他:“別衝動,先看看再說。”
這時,從房裡快步走出一位拿着舊衣服的大嬸,幫着給周寶玉換衣服。
周寶玉把盒子炮和兩個**遞給張青山,卻把手**放在一旁:“張大哥,我在這裡用不上盒子炮,還是給你防身的好。這顆手**……我收着。”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最後一刻手**也叫光榮彈,是與敵同歸於盡用的。周寶玉這麼說,等於告訴張青山,他絕對不會當俘虜。
張青山尊重他的選擇,拍了下他的肩膀,點點頭。
“大叔,我叫張青山,是桂堂鎮自衛大隊第二中隊第二小隊的隊長張青山,這位是我的士兵叫周寶玉。”張青山雙手拿着繳獲來的包袱,道:“如果我能活着回來,定會好好感謝你們;可要是我沒回來的話,請你們一定要照顧好這位同志……這是我剛纔從敵人手裡繳獲的包袱,裡面有些金銀,就當時提前酬謝你們的大義相助,請一定要收下。”
“收起你的東西。”老漢眉頭微皺,眼神中閃爍着幾分怒火:“我救你們,是看在你們紅軍對我們老百姓真心實意的好的份上,不是爲了這些東西。你要再給我這個,那你們就走吧,老漢我受不起。”
張青山立即就意識到自己的魯莽對對方來說是一種羞辱,趕緊道歉:“您批評的對,是我不對,這就給您老道歉。不過,我現在出去打仗,帶着這包袱太麻煩,您看……”
老漢抓起包袱,放在周寶玉留下的那顆手**上,對張青山道:“你只管放心,只要老漢還有一口氣,就保這小傢伙的安全。”
又跟老漢賠罪了幾句,囑咐了周寶玉不要亂跑亂說話,要聽老漢的安排等等之後,給老漢全家敬了個軍禮,告辭。
一直離開老漢家幾十米後,張青山一拍腦袋,懊惱的說:“我怎麼這麼粗心,連老漢的性命都忘記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