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
“糖,糖,我要吃糖…。”
“老奴已經讓丫頭去買了,大小姐你再等等,一會兒就有糖吃了。”鄧嬤嬤耐心安撫着如孩童一樣吵鬧不休的婦人。“糖,糖…。”
“一會兒就有糖吃了,大小姐乖,我們先起來好不好?”
“不要,不要,我要吃糖…”
“大小姐地上涼,來,老奴扶你起來!”
“不要,不要…。”
“咳咳…。咳…”
聽到咳嗽聲,鄧嬤嬤趕緊起身,上前,伸手扶住面色蠟黃,枯瘦如柴的婦人,緊聲道,“三小姐,你身體不好,怎麼出來了。”
“咳咳…走兩步無礙!”韓暮鶯扶住鄧嬤嬤的胳膊,看着坐在地上,吵着,鬧着要糖吃的韓暮雲,走上前,把手裡的水晶糕遞給她,“云云把這個吃完,就有糖吃了!”
看到水晶糕,韓暮雲眼睛一亮,這次不用人哄就從地上爬了起來,伸手抓過韓暮鶯手裡的糕點就往嘴巴里塞,嘴巴塞的鼓鼓的,含糊不清嚷着,“沒有糖甜,糖好吃,要吃糖…。”
看着破不滿意的憨姐姐,韓暮鶯淡淡一笑,柔聲哄着,“一會兒就給糖。”說着,拿起帕子,把韓暮雲嘴邊的沾到的渣渣沫沫擦掉。
韓暮雲聽了笑開,帶着滿足,“妹妹好…。”
韓暮鶯輕輕一笑,帶着一絲悵然,蒼涼,不由道,“若是當初我們也這樣容易滿足,或許,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鄧嬤嬤聽了,低頭,無聲的嘆了口氣。若是當初韓老夫人不那麼強勢,不那麼要強。不但是韓家,就是韓家幾位小姐,恐怕也均是另外一種景象。只可惜
想到過往,韓暮鶯神色有一絲恍惚!
曾經,國公府的維護,一門忠烈的名頭,母親的寵溺,姐姐的愛護,夫家的看重,旁人的恭維。雖少了父兄的爲依仗,偶爾會覺得不安。但是更多的是一種優越感,她驕傲,自得,目中無人,直至…。闖下大禍!
傷了藺芊墨,惹得大瀚九皇爺,國公府郡王爺所不容!從此失去所有,天堂跌到地獄。夫家對他恨之入骨,姐妹反目手足相殘,長子對她厭惡至極抵死不認她爲母…。
面對這些,她掙扎過,反抗過,不服輸過,可最後…。不過是證明了她有多天真,多自不量力。
她活的生不如死,偏偏又不敢輕易死去!
“咳咳…咳…”
“三小姐!”
“妹妹…”
看着鄧嬤嬤擔心的樣子,韓暮雲憨傻卻緊張的樣子,韓暮鶯撫着心口,輕輕笑,“不用擔心,我沒事兒!”
一個奴才,一個傻了的姐姐,她們的關心,若是在從前,韓暮鶯絕對不屑一顧。可現在,她很珍惜。因爲她現在所剩的,僅有的也就這些了。
“小姐,老奴扶你進去吧!”
“進去…”
韓暮鶯搖頭,“你幫我拿個軟椅出來,今天天氣不錯,我想在外面坐一會兒。”
“好!”
“娘…”
聽到聲音,看着快步走來的男孩兒,韓暮鶯青白的面容,增添一抹光彩,眼裡溢出歡喜和滿足,“佑兒,回來了!”
“嗯!”程天佑快步走到韓暮鶯身邊,伸手扶住她,來上帶着不讚,“娘,你身體不好,怎麼不在屋裡好好歇息又出來了?”
“娘想在外面坐坐!”韓暮鶯在軟椅上坐下,擡手撫平程天佑被風吹亂的髮絲,微笑道,“佑兒今天怎麼樣?可都還好?”
程天佑點頭,“今天夫子又教的新的知識,兒子又學習到了新的東西。”
“是嗎?佑兒可都聽得懂?”
“夫子講的很好,兒子聽得懂!”
“那就好,那就好…”
“娘,你放心,兒子會好好學的,絕不讓娘失望!”
看着天佑懂事的模樣,韓暮鶯眼裡是欣慰,心裡卻是一片酸楚,“娘相信你,因爲天佑從來沒讓娘失望過。倒是…倒是娘讓你失望,讓你受苦了…。”說着,眼睛溼潤,喉頭髮緊,眼底是滿滿的懊悔,歉疚還有抹不去的痛色。
長子程天宇十歲,因受不了被她牽連,所要承受的苦楚,對她已恨之不及,無論她如何苦求,都不承認她這個母親。
次子程天佑八歲,因爲她,被迫接受生活的變故,從懵懂,到明瞭,到原諒,直至現在,對她不捨不怨,苦難相伴,相依爲命,不嫌不棄!
而曾經肚子裡的那個孩子,卻是沒來得及出世,就已被程家人藉由韓暮煙之手斬殺在腹中!孩子胎中喪命之時,她也差點丟了性命,雖最後僥倖活了下來,卻留下了極重的病根。現在也不過是拖着一副殘破的身體,爲了稚子硬挺着,殘喘苟活着罷了!
程天佑伸手擦去韓暮鶯臉上的淚珠,小小的年紀透着不屬於他年齡的成熟,“娘,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嘛!以前的事兒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想了。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
“嗯,不想了,不想了…。”韓暮鶯伸手握住天佑的小手,紅紅的眼眶盈滿柔色,“上了這麼時間的課你也累了,趕緊去休息一下吧!”
“兒子不累,娘,你先坐,兒子洗了手過來陪你!”
“好…”
“佑佑,佑佑…”
“佑佑在,姨母今天在家聽話不?”
“有,有…”
“姨母真乖,來,這個是獎勵!”
“糖糖,糖糖…”韓暮雲拿着糖果笑的開心,“佑佑好,佑佑好…”
程天佑笑了笑,跟哄孩子似的道,“姨母只要乖乖聽話,以後佑佑還給你買。”
“聽話,聽話…。”韓暮雲用力點頭,趕忙保證。
一邊的鄧嬤嬤看着韓暮雲那歡喜的模樣,看着韓暮鶯滄桑卻柔和的眼眸,還有程天佑懂事的樣子,心裡酸酸的,不由默默背過身去,偷偷抹淚…
韓家曾滿室錦繡,然,卻迷失了最真的東西。而現在,在歷經謀算,苦難之後,卻又找回了最初的情意。除了那已瘋魔入骨的二小姐韓暮煙之外!
“鄧嬤嬤,鄧嬤嬤…。”手裡抱着糖果,匆忙跑回來的丫頭桃子,在看到坐在院子裡的韓暮鶯後,急忙改口,“三小姐…。”
看着桃子那急匆匆的樣子,韓暮鶯心頭抑制不住緊了緊,面色緊繃。
程家的不依不饒,外人時不時的欺負,韓暮鶯已經習慣了,她已經無所謂,可卻不想讓天佑受到傷害!
鄧嬤嬤眉頭也不由皺了起來,“跑的怎麼急做什麼?可是出什麼事兒了?”
桃子聽了,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最後喘着粗氣道,“郡王爺和郡王妃來了…。”
聞言,鄧嬤嬤神色不定,心卻控制不住提了起來,“三小姐…。”韓家如今這種情況,郡王爺,郡王妃稍稍動動手,於韓暮雲,韓暮鶯甚至是程天佑,都是一個毀滅!
韓暮鶯心口微窒,而後苦澀一笑,“種什麼因,得什麼果,該還的總是要還的。”說着,起身,“鄧嬤嬤,扶我去迎接郡王爺,郡王妃!”
“是!”
“妹妹去哪,妹妹”
看着步步緊跟的韓暮雲,想到即將到來的藺芊墨,韓暮鶯心裡澀澀,說不清是爲誰,“等一會兒有…。有很重要的客人要來,云云要乖一點兒知道嗎?”
“乖,乖”
“娘,郡王爺和郡王妃來了?”程天佑聽到聲音,手都沒擦,匆匆跑過來,看着韓暮鶯緊聲道。
“嗯!”韓暮鶯拿過自己的袖子,給程天佑把手擦乾,柔聲道,“跟娘一起去迎迎吧!”
“好!”
“奴才給郡王爺,郡王妃請安!”
“罪婦見過郡王,郡王妃!”
“小民叩見郡王,郡王妃!”
“起來吧!”
“是!”
幾人起身,規矩的站在一邊。只有韓暮雲渾渾噩噩不明事,老實了一會兒,就忍不住了,整個人站立不安,動來動去,“桃子,糖糖”
桃子聽了緊張不已,不敢看鳳璟,藺芊墨,拉住韓暮雲的胳膊,低聲道,“糖糖燙,大小姐再等一會兒,奴婢就給你拿!”
“要吃,要吃”
藺芊墨聽着韓暮雲那癡癡傻傻的話,看了她一眼,比之以前人雖廋了不少,可氣色卻很不錯,人也乾乾淨淨的,看來身邊的人對她照顧的很—好。
鳳璟看着她們,視線在韓暮鶯身上停了停,而後移開,神色淡淡。
“大小姐,乖,再等等”
“不等,不等”韓暮雲傻固執。桃子緊張的冒汗。
藺芊墨淡淡開口,“你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我坐一會兒就走。”
韓家跟藺芊墨之間發生的是是非非大家看在眼裡。同時,韓家的下場,韓暮鶯,韓暮雲的結果,衆人也都看的清楚。
錯的是韓家,毋庸置疑。但有些人卻是輕易處置不得,因爲有些關係怎麼也斷不了,韓家是藺芊墨的外祖家,韓暮雲是她生母無法改變不了。
對韓家,藺芊墨若是無視的太徹底,到時各種討伐聲就會層出不窮,麻煩必然而至。所以,爲了耳根清淨,有些過場還是有必要走一下。
聽到藺芊墨的話,鄧嬤嬤不由鬆了口氣。
桃子卻是不敢動,眼睛看着韓暮鶯。
“去吧!帶大小姐去拿糖吃。”
“是!奴婢告退。”說完,拉着韓暮雲的手,急忙離開。
“郡王,郡王妃稍坐,老奴去拿茶水!”
“咳咳”韓暮鶯有手帕緊緊捂着嘴巴,可咳嗽聲還是壓抑不住從喉嚨中溢出。
程天佑擡手爲她輕輕拍着背,什麼都沒說,眼裡的擔心清晰易見。
韓暮鶯拿下手帕,看到手帕中間那一抹暗紅,眼底劃過暗色,苦澀,又極快隱沒,把手帕握在手心裡,放入袖袋中。
藺芊墨眼睛在韓暮鶯的手帕上掃了一眼,隨後移開。
韓暮鶯看着程天佑那擔心的樣子,輕笑,“幫娘去拿杯水來,好不好?”
“呃”程天佑點頭,眼睛卻忍不住看向藺芊墨,眼裡有緊張,有擔心,還有其他,遲疑了一下開口,“我娘身體不好,若有不是之處,還請郡王妃不要見怪!”
看着程天佑稚嫩的面容,那盈滿不安和擔心的眼神,藺芊墨眼簾微閃,眼底劃過什麼,輕輕一笑,“我若是怪罪呢?”
藺芊墨話出,韓暮鶯垂眸,擡手揉了揉程天佑德頭髮,表情柔柔,眼裡滿是不捨,“佑兒,你先下去吧!娘有些話想跟郡王妃說。”
程天佑聽沒動,看了韓暮鶯一眼,接着,對着藺芊墨跪了下來。
“佑兒…”韓暮鶯皺眉。“佑兒,娘給你說的話都忘記了?”
程天佑搖頭,“娘曾說過,你們這一代的事情,不要我參和。不要去求情,不要說郡王妃無情,因爲您謀害她的時候都不曾想那份親情;也不要去抱怨國公府,因爲國公府不曾虧欠我們什麼,該有的維護他們給過,是韓家沒珍惜;也不要去贖罪,因爲做錯事的不是我,您已經連累了我,再也不想我擔負什麼。”
程天佑說着,對着鳳璟,藺芊墨重重磕了一個頭,再擡首,淚溼滿面,“不奢求,不抱怨,不仇恨;娘說,她不要求我光耀門楣,封侯拜相,只願我做個頂天立地的人…。娘跟我說過很多,我都記得。但夫子曾教過我的一句話,那就是母債子償…。”
一句母債子償,韓暮鶯淚流滿面,身體微顫,哭的隱忍,心痛的難以自抑…。
程天佑聲音不穩,眼睛模糊,眉目間透着悲切,無力神色卻是清明,堅毅,“對於過去的事兒,小民不敢奢求郡王妃一句原諒。但作爲人子,總是該爲自己的母親做些什麼。所以,小民想向郡王,郡王妃求個恩典!”
藺芊墨靜靜看着程天佑,沒說話!
鳳璟神色淡淡,靜默,良久,開口,聲音清淡,“想求什麼?”
“我娘,生前一個安穩…。”說着,頓住,沉默,許久,開口,“死後一個安樂!”
看着邊上哭的淚流滿面的女人,那有幸福,也滿是痛色的樣子,藺芊墨垂下眼簾。
鳳璟神色不見絲毫波動,平淡道,“求得,還得!你用什麼償還?”
“我的一輩子!”
“璟兒和墨兒還沒回來嗎?”鳳老夫人看着齊嬤嬤問道。
“回老夫人,還沒回來!”
“在藺家嗎?”
“好像是在韓家!”
“韓家…”鳳老夫人嘆了口氣,什麼都沒再說。
齊嬤嬤看着鳳老夫人,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大奶奶的孃家又來信了。”
聞言,鳳老夫人眉頭皺了起來,“說什麼?”
“肖老夫人身體不適,說若是大奶奶得空,讓大奶奶回去一趟。”
“先看大媳婦兒的決定再說吧!”
媳婦兒要回孃家探望老母略盡孝道,沒法阻止!只是,鳳老夫人心裡卻是不喜,肖老夫人太不省心,讓人無法放心!要是她在肖氏的耳邊又說些有的沒的…。也是挺讓人鬧心的。
“大奶奶哪裡,你經常去着點兒,該說的話也給她說着點兒。”
“是,老奴知道!”
“璟兒,墨兒回來了,你讓他們先過來我這裡一趟。”
“是!”
九皇府
影五爲赫連逸探過脈,神色舒緩下來,“主子傷勢無大礙,不過爲了安全起見,還是喝幾天湯藥的好。”
赫連逸點頭,整理着衣服,淡淡道,“對於鳳璟的身手,你們怎麼看?”
影五聽了,坦誠道,“深不可測!”
“確切的講,本王或許不是他的對手,不過,這還不是最讓本王厭煩的。”赫連逸說着,停頓,按了按心口處,那不容忽視的痛意,讓赫連逸眼眸沉下,“本王一身內傷,他自己搞出一身的外傷…。他那是故意傷給墨兒看到吧!”
影五聽了垂眸。
“本王聽聞,國公爺有一顆天山雪蓮!”
影五聞言,神色微動,即刻明瞭,擡頭,看着赫連逸正色道,“主子的傷勢極重,必須服用天山雪蓮才能痊癒。”
“嗯!看來明日本王有必要去國公府一趟,見見國公爺!”
鳳璟找媳婦兒告狀,抹黑他!那麼,他就讓國公爺那老爺子破財,也讓鳳璟聽聽訓!
“是!”影五垂首應,實在不想承認,主子和鳳郡王幼稚的時候,其實半斤對八兩都差不多。
“老夫人,郡王和郡王妃回來了!”
“讓他們進來!”
“是!”
鳳老夫人看着相攜走進來的兩人,嘴角溢出一抹笑意,“回來了!”
藺芊墨淺笑點頭,剛欲說話,邊上一個人率先開口。
“婢妾見過郡王爺,郡王妃!”
聽到聲音,藺芊墨轉眸。
鳳老夫人溫和開口,“這是孫姨娘,你父親剛納的!”
藺芊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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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新年快樂,羊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