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女魃意料的是……
本次獲勝,好像沒有篝火大會。
沒辦法,死人太多了。
人族仙兵仙將死傷甚多,后土救助的那些生靈,其實只是最慘烈的戰場一隅,且被帶去輪迴的殘魂也非只有人族。
女魃對此頗感遺憾,並計劃後續用自己私人的名義,邀李平安去搞個小型的篝火晚會。
隨後,她就按之前的慣例,準備回東盟總盟坐鎮幾日,做些清點和監督之事。
她體內災厄大道一直有失控的風險,故鮮少參與人臣集會。
然而女魃還沒來得及動身,一旁有人皇親衛向前稟告。
“將軍!陛下請您速去定西三城議事!”
“我?父皇傷勢嚴重嗎?”
“這個……屬下不知,按規矩,陛下傷勢乃人族機密,誰都不可刺探。”
“哦。”
女魃並未多說什麼,擺了擺手,身形化作一束虹光掠過天穹,趕去了定西城中。
她趕來時,中軍大營已搬出了定西城。
大營前平擺着一具具蓋了白布的屍身,總數已有數十萬,卻依舊有源源不斷的屍身從北面被搬回來。
此役,人族戰死仙將兩千餘,金仙戰將戰死者數百;
死傷仙兵一百六十餘萬,輕傷不計;
因戰事激烈、幾次反覆爭奪、雙方高手出手屠戮仙兵妖兵,仙兵戰死者比重傷者多兩倍。
又有五百多位金仙、四千多位天仙墮魔成功,他們將會在幾年到幾百年後隨風而逝,天道也無法救。
人族算是元氣大損。
這就是拿下整個西洲的代價。
不過,人族此次已可稱之爲大勝。
妖族聯軍幾乎打光了他們最近幾萬年積累的所有底蘊。
原本西洲有三百妖王勢力,現在西洲只剩妖王數十,還都是原本墨臨淵偷偷弄出來的天奴,現在隸屬於天庭的天怒衛。
原本躲入三千世界中的妖王,在內天道之亂中,有八成回返西洲大戰,數量有六七百;
這批老妖,最後逃出去的只有三百二三十頭。
那些上古天庭舊臣死傷倒是不多,他們見風向不對就直接退出了戰局。
西方教弟子折損十數人,不過對外不會宣稱他們是被人族所殺,而是以‘修行走火入魔’、‘天外遇險’等理由,‘意外’去世。
西方教圈養的兇魔與修羅族支援西洲的修羅,死傷最是慘重。
經此一役,西方教兇魔總數折損三成;
此戰折損的,大多都是忠於西方教、被厄難尊者徹底洗腦後的兇魔,是那些讓它們衝鋒它們就真去衝的骨幹力量。
那批此前被內天道之力加持過的修羅死傷八成,僅有兩成狼狽逃回地下。
西方教損失的道兵那就更多了。
不算被埋葬在西洲的第一批道兵,他們第二批道兵還在被兇魔們送來的路上,結果他們在西洲已是兵敗如山倒。
那羣道兵只有三成被兇魔帶着逃了;
部分道兵沒了兇魔護持,自虛空中難以生存,成了一具具屍骨;
部分道兵則被截教仙抓了,準備稍後‘賣’給新天帝。
中軍大帳外。
女魃靜靜聽着幾名大臣稟告的這些數字,猶豫着要不要直接進去。
大臣們討論到了西洲後續發展的難題。
好消息是,人族有數量衆多的煉氣士,這些煉氣士會大批涌來西洲,尋找開宗立派的山頭。
壞消息是,西洲貧瘠,大戰也讓此地更加雪上加霜,不少地方化作了荒漠和窮山惡水,留不住這些煉氣士。
又有大臣稟告:
“陛下,現在靈山附近我們駐紮了百萬仙兵,隨時可以打上去,只要您一聲令下……”
女魃頓時來了精神。
如今西方教兩名教主不在家,確實是把靈山直接砸碎的好機會。
軒轅黃帝卻道:“圍一段時日就足夠了,西方教的兩個教主不死,他們稍後再收些土地,又可以做一個靈山出來,問題的根源依舊得不到解決。”
“是。”
“女魃?”
軒轅黃帝自帳內笑嘆:
“別在外面乾站着了,進來吧……給我女兒搬個椅子,就放我身邊。”
女魃提了口氣,而後挺胸擡頭、踏步入內,橙紅色長髮抖動若火焰。
她立刻拱手行禮:“拜見父皇!”
大帳內已有親衛搬來椅子,落在軒轅黃帝身旁;
衆大臣對女魃低頭行禮。
“拜見殿下。”
“嗯,”女魃應了聲,自大帳邊緣繞過,坐去了軒轅黃帝身側。
離得父親近一些,女魃立刻察覺到了軒轅黃帝此刻的虛弱與疲倦,下意識扶住了軒轅黃帝的胳膊。
“沒事。”
軒轅黃帝嘴角帶着溫和的微笑,擡手拍了拍女魃的手腕。
隨後,他看向下方的大臣們,緩聲道:
“女魃已來了,幾位神將也都在這,悼念戰死者的儀式還在準備,我們先聊幾件事。”
大帳內這數十名人皇大臣,各自低頭不語。
氣氛略有些沉悶。
軒轅黃帝嘆道:
“西洲拿下來了,只是死傷頗多。
“東洲的災禍因爲準備還算充分,憑道門仙人、聖母宮各位侍者、天帝學堂學員、以及各路散仙相助,凡人死傷比此前所推斷要少很多。
“新天庭已替人族用功德謝過了各方道友了。
“稍後必須做好墮魔者的照料之事,諸仙兵家屬撫卹之事,東盟的寶庫可以多拿一部分寶財出來,莫要讓我人族英雄的親友寒了心。
“此戰,我方斬敵無算,也有很多袍澤離我們而去,與妖魔拼殺隕落者,甚多……”
說到這,軒轅黃帝不禁垂下眼皮,低聲感慨:
“風已去了。”
不少老臣淚眼婆娑。
軒轅黃帝低聲道:
“風之死吾已調查清楚,其源頭在於,一些老臣不服新天庭、聯合起來想要針對新天庭的新天帝。
“吾不想與你們發火,你我都是老君臣了,發火也無甚用處。
“參與此事者已被吾親衛控制,有些人死了就死了,有些人……吾也不知該如何處置他們。
“畢竟一個時辰前,他們還在戰場上廝殺。
“這讓吾怎麼辦?又能如何做?
“此間有十幾個大臣,都曾爲人族之崛起拋頭顱、灑熱血,爲何到了人族即將一統主天地的前夕,卻被權欲所困……各位當年爲人族立下的誓言,莫非都忘了嗎?”
有老臣激動道:“臣!不敢忘!”
“起身吧。”
軒轅黃帝身體陷入椅背中,雙眼有些發直。
他道:“功是功,過是過,這是我們人族歷來的規矩,各位可有異議?”
羣臣同時低頭拱手,高呼:“遵陛下旨意!”
“這是風在開戰前給我的玉符,你們傳閱一下。”
軒轅黃帝等了片刻,緩聲道:
“此間之事分爲前後兩部分。
“前者,有一羣大臣暗中聯絡右侍首,定下了襲殺新天帝的計策,右侍首隻是被他們推到臺前的人物。
“爲了達成目的,他們甚至決定利用厄難尊者與冥河老祖。
“吾雖沒有實證,但細細推算之下,若非他們給的這次機會,局勢也不至於發展到後面這般地步,此間已成叛族、叛國之重罪,只是因局勢危急、風建議給他們一次機會。
“然後就有了後半部分……風對這些袍澤太過心軟了,他對伱我,也都太過心軟了。”
軒轅黃帝輕嘆了聲。
衆臣瞧着玉符之中的內容。
這批反對李平安成爲新天帝的臣子,竟定下主意,無論內外天道之爭是誰贏,只要李平安現身,他們都要出手滅殺李平安。
一名人臣沉聲道:“陛下,此間或許有內天道在謀算,他們……唉。”
“內天道確實在謀算,”有人臣立刻反駁,“若他們道心無恙、德行不損,內天道豈能趁機控制他們道心?”
“一個個都是從上古殺到現在的殺胚,說自己被內天道控制?”
“他們何至於此,平安天帝可有什麼事是做的不合禮的?”
“是啊,平安崛起的歲月雖短暫,但駐足回看,這天地已是因他而變得截然不同,最起碼,我們最艱難的那段歲月,聖母出走、萬魔肆虐,若非這對父子出世,我們現在不一定被西方教欺負成什麼樣子。”
“其實沒什麼好議的,陛下當年做出決斷,人族全面支持新天庭、新天帝,這些糊塗蛋爲了一己私慾,違背陛下旨意,當斬!”
“他們還害死了風相!當族滅!”
幾名神將帶着森然殺氣的口吻,讓衆臣表情各有些不一。
一人嘆道:“今日主天地的硬仗打完了,立刻就要懲處一批大臣、一些家族,是否有卸磨殺驢之嫌?”
“陛下!您下旨吧!”
“陛下!這般禍患不除,人族的根兒都要爛了!”
軒轅黃帝突然問:“女兒以爲如何?”
女魃略微思忖,緩聲道:“大戰初落,倒是不好直接滅族,不如先斬首惡,將此事公佈於衆,將這些大臣全族發配天外、不得回返主天地。”
軒轅黃帝問:“若他們的族人後續鬧事,該如何處置?”
“不足爲慮。”
女魃道:
“天帝陛下應當看不上這些對手,新天庭也非他們能撼動。
“這十幾個大臣的族人總共六七萬人,直系不過三四千人,且大多都已泯爲衆人、未能成真仙天仙。
“將他們流放主天地之外也是看他們是否會與妖魔進一步勾結,若有勾結,當斬不饒。”
軒轅黃帝問:“各位的意思?”
衆人臣如何不知軒轅黃帝問女魃如何處置此事的深意?
他們立刻行禮:“臣,附議!”
軒轅黃帝嘆道:“風伯雨師,去取這十幾個大臣首級,懸掛轅門之外,對外公佈他們的罪責,說的籠統些莫要關聯到平安那邊,勾結妖魔、倒行逆施,意圖毀掉人族大好前程,其餘之事,按女魃所說的去做吧。”
風伯雨師兩位神將起身領命,隨後帶着森森煞氣趕去帳外。
軒轅黃帝擡手擺了擺,衆人臣起身行禮,而後低頭快速離去。
人皇龍氣填滿此間大帳。
軒轅黃帝突然扭頭對一旁噴了口血。
“父親!”
“我沒事,只是些舊傷被引動了……”
幾名親衛立刻現身,爲軒轅黃帝吞服丹藥、調理氣息,軒轅黃帝也不再隱藏,長髮變得乾枯、變得銀白,面容上多了許多皺紋。
他擺了擺手,親衛們低頭退下,身形各自隱去。
軒轅黃帝嘆了聲,擡手拉着女魃的胳膊。
“風轉世時可有什麼遺憾?”
“聽他們說,老師並無遺憾,還說以後要去天庭繼續發光發熱。”
——其實她並未聽聞。
“那就好,沒有遺憾就好,”軒轅黃帝輕聲道,“你跟平安在內天道闖蕩,可有收穫?好好與我說一說。”
“嗯,好。”
女魃雖有些不明所以,卻反手緊緊握着父親的手掌。
確定父親並無大礙,只是本源不足、舊傷復發,女魃總算鬆了口氣。
她與父親說了好一陣在內天道幻境的見聞,軒轅黃帝目中多了幾分笑意。
尤其是聽到,‘羲和’與‘望舒’勾引李大志之事,軒轅黃帝頓時滿臉讚歎。
“這好事竟然都能被他碰上!”
女魃禁不住擡手扶額。
“咳,”軒轅黃帝立刻道,“我是說,經受內天道之考驗,自能讓自己道心更堅。”
女魃嗔道:“您確實該修身養性了!”
“哈哈哈!”
軒轅黃帝笑了幾聲,溫聲道:
“明日軍中大葬,三日後軍中大宴,到時我就會對外宣佈,回軒轅宮修養三百年,人族一切事物由東盟負責處置。
“女兒,你可否代我監察人族三百年?”
“這是人皇之命,還是以我父之名?”
“二者兼有。”
軒轅黃帝低聲道:
“你也看到了,人族老臣都在擔心自己未來的出路。
“不過這件事已被平安巧妙化解大半。
“風轉世入天庭、稱東王,這一招棋無比巧妙,既拉攏了人族舊勢力,又能提升天庭在人族中的威望,還能在未來平衡西王母在天庭的權柄。
“但這些還不太夠。
“對於人族而言,讓一個新崛起的、人族跟腳的道門弟子成爲天庭新天帝,本身就是一種妥協,這個問題難解就在此處。
“誠然平安已足夠優秀,但我只要還在一日,人族高手就不會服他,若我不在了,人族怕是很快就會內亂。
“女兒,你必須站出來了。”
“父親,我能做什麼?”
“你有兩隻手,”軒轅黃帝笑道,“左手拉緊李平安,讓他與人族一直緊密,右手拉住人族上下的舊勢力,讓他們逐步對天庭臣服,完成人皇權柄到天庭權柄的過渡。”
女魃面色凝重地點點頭。
她突然一笑:“父親不做這個天帝,當真是因爲父親不想,或是大教阻礙嗎?”
“以前是這個原因,現在不是了。”
軒轅黃帝微微嘆了口氣:
“李平安適合守成,我適合開拓,這是我們的秉性決定的。
“我猜想,李平安從小就生活在一種安逸的氛圍中,他自己都沒察覺,他在試圖讓洪荒天地進入這種氛圍、這種秩序。
“現在人族已經完成了開拓,而李平安調和三教、敵對西方,西王母都已被他征服,更有太清背書,現在又擊潰了內天道,天帝之位已穩固。
“這不是我要換他就能換的了。
“以前是我給這傢伙機緣,以後就是這傢伙給人族機會,就看人族能不能把握住了。”
女魃緩緩點頭:“我明白了父親,父親放心,女兒都已準備好了。”
軒轅黃帝奇道:“你準備好什麼了?”
“這個,”女魃俏臉微紅,支支吾吾地道,“年輕人的事您少管就是。”
軒轅黃帝額頭頓時掛滿黑線。
……
也不知怎麼,李平安莫名感覺自己後腦勺有點發涼。
此刻他站在雲上,注視着西洲大地,正爲三件事煩心。
一是西洲出現了大批百族人口,不知道人族後續會不會鐵血清洗,他的態度是儘量不搞屠殺。
二是瑤池讓他去秘境養傷,而且瑤池離去時,那眼神充滿了曖昧和暗示。
就跟……大姐姐要吃掉他這個小弟弟一樣……
讓他感覺怪被動的。
第三件事就厲害了。
李平安看着與一羣大巫在山頭上蹦蹦跳跳的刑天,正想着如何跟這個傳奇大巫搭訕;
一股黑風自西南捲來,卻是牛犇犇帶着一羣普通絕色狐耳少女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