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留下李老君,李老君再作馮婦,乃是心照不宣的交易。彌羅宮主燕南征自忖罪不可赦,不惜現出深遠本體,作拼死一搏,結果落得魂飛魄散,屍骨無存,李老君年老成精,審時度勢,向帝子服軟投誠,反倒保住了兜率宮主之位,戴罪立功。究其根本,三十三天外諸宮遙不可及,李老君執掌兜率仙界多年,氣機牽引,猶如茫茫黑海中一盞明燈,省卻了帝子無數工夫。
忉利天天主帝釋天麾下,龍衆之主仍被囚禁於陽鈞爐內,八龍陽鈞鎖一龍,龍王便是有通天徹地之能,也逃脫不得,日日熬受雷火洗煉,苦不堪言,帝子卻遲遲不予理會,既不試圖收服,亦不將其斬滅。龍王不知外界天翻地覆,六慾天易主,帝釋天自顧不暇,一開始還心存僥倖,指望帝釋天施以援手,天長日久,一顆心漸漸涼卻,暗自忖度,難道就這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苦挨下去不成?然則帝子不聞不問,他縱有虛與委蛇之意,亦無從訴起。
帝子究竟欲如何處置他?非但龍王摸不着頭腦,連李老君亦覺得納悶。八部天龍,一天衆,二龍衆,三夜叉,四乾達婆,五阿修羅,六迦樓羅,七緊那羅,八摩呼羅迦,俱爲佛門護法,半人半神,神通廣大,天主帝釋天執掌忉利天,龍王位居其下,若說無有窺視之心,說出來誰都不信,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不好受,天長日久,即便沒這個心,也漸漸生出這個意。難不成,帝子有意磨一磨他的性子,日後拋出來與帝釋天打擂臺?
龍王於陽鈞爐內不得脫身,只得借雷火熬煉身軀,聊以度日。寶爐之內不辨天日,磨礪來磨礪去,不知過了多少年月,性子一點點由浮躁變安定,漸漸熄了重見天日的念頭,心如古井不波,道行見長,竟比在忉利天時快了不少,然則帝子神通深不可測,八龍陽鈞鎖威力亦隨之增長,將他死死壓住,不得動彈,龍王只得抱以一聲長嘆。
忽忽數載穿隙而過,這一日,龍王跪倒在雷火中苦熬,焦頭爛額,耳鼓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飛,似有一隻大鐵錘,狠命捶打着他的腦袋。從來強項不低頭,那是一句輕飄飄的空口白話,腦殼再硬,後頸再倔,脾氣再犟,也經不起這千百年的捶打,龍王的腦袋低得不能再低,下頜緊貼着胸口,心中默默計數雷火擊落,才數到萬八千次,忽然嘎然而止。
耳畔嗡鳴了十餘息,心神漸定,龍王緩緩擡起頭來,卻見漫天煙消雲散,雷火一掃而空,八條蛟龍夾着尾巴四散潰逃,頭也不回,倉皇失措。究竟發生了什麼?難不成是帝子親至,試圖降服自己?陽鈞洞天內風輕雲淡,八龍陽鈞鎖不再加諸於身,龍王深吸一口氣,緩緩站將起來,周身骨節如生鏽的門樞,吱吱嘎嘎響個不停。他仰起頭望向天際,卻見澄空萬里,雲捲雲舒,藍與白亮得有些刺眼,一點豪情油然而生,雙手緊緊握拳,正待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一番,一道目光落在他後背上,令他不寒而慄,有一瞬失神。
龍王久經沙場,旋即清醒過來,這一驚非同小可,忍不住悶哼一聲,臉上肌肉頻頻跳動,脊椎顫動,骨刺接連突起,現出半人半龍法身。他遲疑片刻,緩緩轉過身去,非是帝子,非是元君,卻是五明宮主揹負雙手,靜靜打量着自己。
陽鈞爐內,八龍錮鎖,雷火磨鍊千百年,龍王性子沉穩了許多,他略一舒展筋骨,昂首挺胸,向魏十七略一頷首致意,道:“五明宮主,久違了……可是奉帝子之命,前來處置吾?”
魏十七微一頷首,淡淡道:“龍王在陽鈞爐內磨礪這許久,福禍相依,有得有失。此番得帝子首肯,來見龍王一面,卻是魏某的意思。”
龍王聞言心中一怔,五明宮主好大的口氣,好大的面子,他不禁皺起眉頭,頓了頓道:“不知五明宮主來此所爲何事?”
魏十七道:“龍王久困於陽鈞爐,不知外界情勢,當六慾天進逼正陽門時,變生肘腋,禍起蕭牆,魔王波旬出兵他化自在天,將四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樂天盡數佔下,諸天天衆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一敗塗地,四天王帝釋天跋提神不知所蹤,六慾天淪爲魔界。”
龍王胸中大震,一時竟無語,沉默良久,方澀然道:“西天靈山,如來佛祖,就聽任魔王坐大麼?”
“如來爲人牽制,抽不出手來,魔王謀定後動,迅雷不及掩耳,一舉奠定勝局。”魏十七語氣中夾雜了一絲異樣,魔女離暗應了他一句話,坦坦蕩蕩做一對道侶,將他化自在天諸般內情,無關隱秘,盡說與他知曉。魔女顛倒衆生,心思多變,這其中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魏十七一時無從分辨,但兩相比照,細細推測,魔王事先的種種佈局,環環相連,絲絲入扣,於靈山天庭的夾縫中,硬生生搶下這一塊基業,與帝子如來鼎足而三,用心之深,他自愧不如。
龍王久居帝釋天之下,於諸天諸界的情勢不無耳聞,他低頭忖思片刻,試探道:“可是古佛迦耶不甘寂寞?”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心道,這龍王倒也非是一勇之夫,亦聽說過古佛迦耶的名號,不過他不願多言迦耶之事,不置可否。龍王見他老神在在,暗暗嘆了口氣,心中自己猜得不錯。天庭破而後立,迦耶蠢蠢欲動,波旬趁勢崛起,三方合力,便是如來亦不敢大意,哪裡還顧得及他們這些佛門護法。護法護法,說來好聽,其實不過是大雷音寺的外門旁支,與佛陀座下三大士六觀音八菩薩相比,什麼都不是。
五明宮主的來意,龍王亦猜到幾分,只是他沒有猜到,來得竟然是他,而非帝子。他微一沉吟,徑直問道:“五明宮主此來,可爲將吾收入麾下,以供驅使?”
魏十七正欲開口,卻被他搶先一步把話說開,落了個後手,卻也不動怒,輕描淡寫道:“魏某正爲此而來,龍王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