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陳勝的目光更並不止放在宇文閥身上。獨孤閥雖爲外戚,但在這個大隋朝已經風雨飄搖的時刻,則他們對於隋煬帝的忠心,也註定不會高得到哪裡去。和氏璧這種絕世珍寶,宋閥高風亮節,不屑於巧取豪奪,難道你們獨孤閥也這麼高風亮節,一點也不心動?只要你們心動了,就必定會有所動作。
比方說落井下石啊乘火打劫啊黃雀在後啊什麼的,這種事,你們獨孤閥幹不出來麼?只要你們把這種事幹出來了,那麼好得很,我的拳頭已經飢渴難耐,就等着領教你們獨孤閥的《碧落紅塵》劍法,以及尤楚紅老婆子的《披風七殺》杖法呢。
霎時間,陳勝心中得意,隨即流露出一個滿意笑容,點頭道:“獨孤統領好計謀。陳某如能得償所願,必定不會忘記獨孤閥成全之德。”
獨孤策在旁邊憋得很了。迫不及待道:“那麼你究竟有沒有傳國玉璽啊?”
陳勝嘿聲輕笑,也不開口回答。只是徑自伸手入懷,把那個安放和氏璧的匣子拿了出來,當衆打開。霎時間,當日在宋家商船上,宋魯和宋師道看見這絕世珍寶之後的反應,原封不動地出現在雲玉真、獨孤盛、獨孤策等衆人眉宇之間。衆人目馳神迷,不約而同地都看得癡了。
但未等他們回過神來,陳勝又已經把和氏璧重新收起。淡淡問道:“獨孤統領,看清楚了沒有?這就是‘楊公寶庫,和氏玉璧,兩者得一,可安天下’的和氏璧了。”
獨孤盛長長吐出口氣,好不容易方纔擺脫了對和氏璧的癡迷。擊掌道:“好極了。有這樣珍寶在手,宇文傷老鬼時日無多。那麼事不宜遲。陳兄弟,我們不如明日一早就啓程前往江都,怎麼樣?”
這個提議,正中陳勝下懷。他微笑着一點頭,道:“就依獨孤統領所言吧。”——
第二天一大早,陳勝就乘搭巨鯤幫這艘巨舶,和雲玉真以及獨孤兩伯侄一起,沿水路前往揚州而去。同行者還有“胖刺客”尤貴和“雙槍闖將”凌志高這兩位海沙幫的左右護法。巨鯤幫副幫主卜天志則和“美人魚”遊秋雁雙雙留下來,進行接收海沙幫的一應事宜。至於之後巨鯤幫究竟是否真能擺平海沙幫上下人等,把龐大的私鹽生意吞下,則就要看巨鯤幫的手段,和陳勝沒有關係了。
雖然是巨舶,但船上空間始終有限。陳勝又不願和獨孤盛整天假客氣,故此連日來都深居簡出,沒什麼事也不出艙門半步。不過每日傍晚時分,他必定要上船頭的甲板走一走,吹吹新鮮空氣的。
無獨有偶,每天這個時辰,雲玉真恰好也必定會在船尾處吹奏洞簫。陳勝一來,簫聲就起。陳勝一走,簫聲就停。日日如此,從無間斷。偏偏兩人又從不見面,箇中深意,實堪玩味。
第七日時候,船隻經過崇明島,向西進入長江水道。這天黃昏,陳勝照例在甲板上散步完畢,在簫聲餘韻相送之下,轉身重新走下船艙。沒走得兩步,忽然前面一條身影擋住了去路。陳勝愕然一怔,卻見那人身材佝僂,長鬚花白,正是以機關消息和妙手空空兩項絕技享譽江湖的——陳老謀。
敬老,乃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尤其在對方並沒有觸及自己底線的前提下,陳勝也可以是非常尊敬老人的。在未曾進入神域之前,陳勝家裡居住的小區,每天清晨、中午、晚上合共三個不同時段,都各自有一羣大媽開着大喇叭,在鳳凰傳奇的歌曲伴奏之下,大跳廣場舞。
陳勝雖然完全有能力放藏獒、對天開槍、甚至招呼洪門門生,那兩個叫浩南和山雞的過來動手把這羣大媽趕走,但最終,這些手段陳勝都沒有使用。他所做的,就只是叫來一幫裝修工人,給自己居住的單位加裝隔音玻璃而已。由此可想而知,陳勝究竟是何等的尊敬老人。
故此,雖然現在陳老謀一聲不吭,站在走廊上擋住了陳勝去路,表現得十分無禮,但陳勝依舊不以爲然,當下向他供拱手,客氣地道:“陳公,你好。”
陳老謀也不答話,只是點點頭,轉身招手道:“跟我來。有話要對你說。”言語之間,竟似不容拒絕。
左右自己也閒着無事可做,同時也不怕陳老謀會對自己不利,陳勝對他的無禮不以爲忤,反而有些好奇他到底有什麼話想對自己說。當下追隨在後邁步而行。
兩人一先一後,片刻間來到船艙上層。陳老謀掏出鑰匙開鎖,推門而入。陳勝緊接着步入其中,才發覺這房間出奇地大。裡面擺滿各式各樣的鎖頭、房舍模型,和一些不知有什麼用途的工具。牆上則釘滿了許多建築圖樣,竟是設在船上的大工場。
陳老謀背對陳勝,一面點亮蠟燭,一面沙啞着嗓子吩咐道:“把門關上。這樣一來,就沒有人能夠聽得到我們在說話了。”
陳勝依吩咐隨手關門,問道:“陳公叫我來,到底有什麼指教?”
陳老謀端着燭臺轉過身來,邁步走近,仰起頭來向陳勝左右仔細打量。好半晌之後,他終於問道:“你……真是姓陳?真是南陳太子?”
陳勝一笑,道:“我從還在孃胎裡的時候開始,就已經姓陳了。不過什麼太子不太子的,都是別人在說罷了,與我無關。嘿,其實南陳已經滅亡這麼多年了,哪裡還有什麼太子?”
陳老謀嘆了口氣,緩緩道:“也是。一眨眼之間,就已經過去三十年啦。哼,楊廣那昏君,當年揮軍南征,何等意氣風發?沒想到才過了區區三十年,他自己也要一嘗亡國滋味了。哈哈,報應,真是報應啊。”語氣之中,赫然頗有激憤。
陳勝心中一動,問道:“陳公,難道你……”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陳勝,你真的有和氏璧嗎?”陳老謀打斷了陳勝的說話,神情凝重地問道:“可不可以給我看看?”
陳勝微一猶豫,隨即就從私人儲物空間之中把匣子拿出來打開,將和氏璧託在掌心。陳老謀也沒有伸手去接,就這麼左看右看,終於嘆了口氣。將袍子下襬一斂,顫顫巍巍地跪倒在地俯身拜倒,畢恭畢敬地道:“亡國遺民陳叔謀,參見太子殿下。”竟是行起了最隆重的三跪九叩大禮。
陳勝不動聲色,把和氏璧收起,問道:“陳公不用多禮,請起。陳叔謀,叔字輩?你也是陳朝後人?”
陳老謀嘆道:“回太子的話,是。家父乃宣帝族弟。老臣幼時。也曾經跟隨家父出入皇宮,有幸見過一次傳國玉璽。雖然當時老臣還只有五、六歲年紀,但對於玉璽上的特徵,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他頓了頓,又道:“後來……唉~後來國破在即。老臣不願入隋事敵,故此流落江湖,化名老謀,以雞鳴狗盜之術勉強維生。不久得前幫主看重,加入了巨鯤幫。苟延殘喘,直至今日。菩薩開眼,總算讓老臣等到了楊廣那昏君得到報應的時候。更能有幸重遇太子殿下,老臣……老臣即使此刻就死了,也是……也是死而……無憾矣!”說話未畢,已經一片老淚縱橫。
南陳由高祖武皇帝陳霸先開國,經歷世祖文帝、廢帝、高宗宣帝、以及後主,合共五帝三十三年。武帝無子,文帝乃武帝之侄,廢帝爲文帝之子、宣帝爲文帝之弟,後主爲宣帝之子。陳老謀父親是宣帝族弟,則他自己自然就與後主同輩。
陳勝這個假冒的南陳太子,名義上來說,當然應該是後主之子。也就是說,從輩分而論來,該稱陳老謀一聲族叔纔對。不過另一方面,太子是君而陳老謀是臣,所以這聲族叔,也就不必出口了。
陳老謀雖然勉強也算南陳宗室中人。不過看來和武帝文帝一系的血緣並不很近,說不定早已經出了五服。他當年五歲隨父入宮,見過一次真正的傳國玉璽。可是小孩子的記憶,多半隻能記得傳國玉璽的某些重要特徵而已。其餘細節方面,事情已經過去五十年以上了,哪裡還能有什麼清晰印象?
所以陳勝手上這塊和氏璧,即使明明不是真正的傳國玉璽,陳老謀卻也弄假成真,更以此而認可了陳勝南陳太子的身份。由此看來,記憶這種東西,當事人往往自以爲可靠,其實卻是最不可靠的。
事情居然變成這個模樣,陳勝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他伸手把陳老謀攙扶起來,搖頭道:“什麼君君臣臣的,以後都不必多提了。陳公,你今晚叫我來這裡,就只是爲了這個?”
陳老謀舉袖子拭去老淚,嘆息道:“老臣失禮了,請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宇文閥當日率兵滅我南陳,確實罪大惡極。殿下要向他們報復,確實應該。但因此而要和獨孤閥合作,卻實在是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