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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門山主峰的山頂上,林一依然端坐在洞府門前的那塊石頭上。不遠處曾有過的一個傳送陣,在接回百里川之後便被移至別處。此地除了他本人之外,還有出雲子、仙奴、童家與天狼兄弟。
“我即將啓程前往衡天門。天狼兄弟留下,你等散了吧……”林一隨意擺擺手,好似在說着閒話。
童家三兄弟被召喚至此,獲悉原委之後,各自神色輕鬆。這百多年來,不缺修煉的晶石,還能享受門中晚輩及遠近同道的奉承與孝敬,日子過得比原來想象的舒服多了。如今林長老要出遠門,自家兄弟便成爲了仙子門主所倚重的左膀右臂。人這輩子,總要嘗試一下絕頂凌風而睥睨天下的快意,當如此時……
童裡見老二童力與老三童離纔要動身,忙在暗中使了個眼色。仙子門主尚未說話,怎可擅自行事?三兄弟繼續老老實實站着,一個個忠心耿耿的架勢。
仙奴則是有些失神地盯着那個熟悉的身影,眼光中盡是不依不捨。師父的樣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年輕,亂髮披肩,黑紅的獸齒爲簪,周身透着隨意不羈的灑然。其剛毅硬朗的面龐上,散發着暖玉般的光澤。那濃眉下的雙眸,深邃且淡遠;微翹的嘴角,總是含着若有若無的笑意。他便那般坐着,如磐石、又似崖鬆,自有淵渟嶽峙的氣度,讓人仰望之中悠然生出一種倚靠的衝動。而他不經意間的微微一嘆,卻又好似牽動着人世間所有的憂愁,使得天地在這一刻爲之黯然失色……
出雲子雖然去不成紫薇仙境,卻不再爲此抱怨。他不僅如願得到了《升龍訣》的兩層口訣,還與仙奴兩人分享了一套《玄天劍陣》的修煉之法。但願林兄弟此行大有收穫,回頭好跟着多沾些便宜。不過,真如之前所說,天門山不宜久留……?
林一察覺一旁有異,好奇問道:“還有何事……”
仙奴好似才醒悟過來,揮手示意了下。童家三兄弟如蒙大赦,急忙各自離去。她稍稍遲疑,輕聲說道:“尚不知師父何時歸來,奴兒……”其欲言又止,隨即又臻首低垂,神色中透着幾分莫名的委屈。
出雲子看着有趣,趁機取笑道:“哈哈!又不是生死離別,何故這般悽悽慘慘!你兩人不像是一對……”他話未說完,忙改口道:“嘿嘿!分明就是一對情深義重的師徒……”
林一的眼光掠過出雲子與仙奴,衝着幾丈外的洞府揮袖一招。一團拳頭大小的光芒悠悠飛出,轉而被其抓在手中。與此同時,本尊的身影憑空出現,眨眼間便與龍尊合二爲一。他在石頭上端坐着未動,上下卻是虛實一閃,腰間已多出個紫金葫蘆。
出雲子趨前兩步,驚訝道:“林兄弟,這還是哥哥我當年送你的那套分身術嗎?我卻不曾修至真假難辨的境界,爲何?”他伸着脖子盯着林一手中的光芒,恍然大悟,話語一轉,故作神秘地悄聲又問:“那位老前輩與花塵子,是否……”
眼前的這位還不忘當年的舊事,而寄魂分身術所修成的只是元神化身,終究代替不了本尊的存在。林一張口一吞,瞬間已將手中的天魔結界收入氣海之中。他從石頭上緩緩起身,待雙腳着地之後,這才衝着一臉不解的出雲子分說道:“與之相關的煉製之法,我已傳給了奴兒,你可向她討教。而方纔的不過虛擬結界,與他人無關!”
言罷,林一擡起左臂手腕,一隻石鐲子緩緩浮現出來。不遠處的天狼兩兄弟彼此看了一眼,隨即會意,眨眼化作兩道清風飛入其中。而不過瞬間,他神識中有人罵道:“此乃老子的地盤,兩個小狼崽子若不乖乖聽話,老子便剝皮吃肉,哼哼……”
林一嘴角微微一撇,回首左右,轉而看向百丈外。他衝着那一柱孤峰稍稍打量,隨即大袖子一甩背起雙手,平地拔空而起,不忘丟下一句話:“來日再會!走也……”其身形才動,一個婀娜的人影緊隨而去,說道:“師父,奴兒送你……”
出雲子擡頭看了一眼,那兩人已沒入雲霧中不見了。他聳聳肩頭,搖晃着愈發肥碩的身子踱起了方步,滿臉鄙夷地自語道:“煉製分身的法門倒是不差,卻讓我向你弟子討教,還不是暗示我要對她一個女子俯首帖耳?哼!分明郎情妾意,卻又裝模作樣,真是一對好師徒啊!我輩中人,頗感不齒……”
半空之中,林一尚未遠遁,有人在身後輕聲說道:“師父……”
林一身形放緩,一陣香風臨近,一隻小手伸過來扯動着他的衣袖。其微微皺眉側首,卻見仙奴已是兩眼噙着淚花,帶着不盡的委屈埋怨道:“師父已丟下過奴兒一回……”上回一別就是數十載,來日再會又該等到何時?
一句輕輕的話,仿若石墜深潭。林一身形一頓,心頭響起了一聲嘆息。這一路匆匆走來,錯過與丟失的又何止一回。爲了所謂的仙道,總是被迫拋下一次次的不捨,也留下了一次又一次的遺憾!而每每身不由己方纔發覺,所執着的仙途距幼時的夢想愈來愈遠……
“媚娘師父之外,奴兒再無親人……”
林一轉過身來,眼光中泛起一絲暖意。這天下扯過自己衣袖的,妹子翠兒與冬雨兒之外,便是這個有恩於己的女子。而師徒之間,又何曾不是親人……
仙奴鬆開了手,垂首含羞說道:“奴兒不願纏着師父,可更不願離開師父!奴兒只想、只想……”她緩了口氣,頭垂得更低,又道:“只想師父下回能帶着奴兒,好讓奴兒永世相隨……”
林一沉吟了片刻,說道:“爲師答應你……”
聞聲,仙奴顧不得羞怯,急忙擡起頭來。眼前已沒了人影,師父走了?而她並未意外,腮邊已露出一抹欣然笑意……
……
“呵呵!林長老上回來到衡天門,距今已過百二十年之久。彼時,老朽尚在閉關,未盡待客之道,甚爲失禮啊!”衡天峰巔的觀雲亭內,餘恆子談興正濃。他衝着一旁的林一頷首微笑,又道:“此番小聚,得以促膝論道,可謂收穫良多。來、來、來,且隨老朽尋山林之閒,賞雲水之樂……”
林一當日趕到了衡天門,餘恆子早已掃榻相迎。兩人不免寒暄一二,趁機就界內、界外的情形,以及道法、境界、感悟等等來一番徹夜長談。如此這般,轉眼已過三五日。
林一的境界修爲,或有機緣所致,卻非從天而降,而是經歷了生生死死而來。他對道法的感悟,常常獨闢蹊徑而又合乎要義天理,比起餘恆子這個上萬年的老怪物也不遑多讓。盤桓的這兩日,亦算是彼此互通有無而各有所得。
餘恆子拈鬚踱步出了崖邊的石亭,林一隨後而行。
便於此時,淳于風踏雲現身,口稱拜見林長老,轉而衝着餘恆子說道:“據悉,界內各家已齊至天沐星,我門中弟子也已守候在天水湖的陣法前,不知師父何時啓程……”
天沐星,乃溝通界內外的一中轉之地。其他七家齊聚彼處,應該早已是迫不及待。林一與淳于風點頭打了個招呼,看向一旁的餘恆子,跟着好奇問道:“道兄莫不是要興師動衆……?”紫薇仙境雖是機緣所在,卻亦是風險莫測之地。人去了多了沒用,反而徒惹麻煩。如若不然,自己又何必拋下出雲子與仙奴兩人呢!
餘恆子衝着淳于風擺擺手,轉向林一搖頭笑道:“以九州門之強,林長老尚且孑然獨行,我又豈能沒有自知之明……”
淳于風有些意外,說道:“一衆師兄弟還等着去紫薇仙境長長見識,尚不知弟子能否成行……”他帶着求助的神色看向林一,指望有人幫着說句話。
“原本如此,卻是臨時改了主意。你若執意前往,便跟着你林師叔吧!有他在,自可保你無虞,老弟……”一聲老弟的稱呼倍顯親近,餘恆子給林一拱了拱手,甚是溫和地笑道:“眼下良辰吉時,您看可否動身?”
淳于風轉憂爲喜,忙衝着林一躬身一拜。衡天門弟子衆多,師父唯獨對他青睞有加,此時可見一斑。
林一未知可否地笑了笑,擺手示意不必虛套。而動身在即,餘恆子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腳下一緩,轉而問道:“據傳,數十年前你門下弟子渡劫之際,有莫測之前輩高人現身,並以大神通與天雷相抗,甚爲驚人,不知後情如何……”
衡天峰所在的這片地方,與天門山的主峰差不多,四下裡雲霧繚繞,頗有幾分仙家氣象。三人說話之間,林一已然踱步到了崖邊。忽聽着餘恆子問起了那段往事,他悠悠停了下來。
數十年前,百里川的那場煉虛天劫,可謂幾番驚險逆轉。當時的情形驚動甚廣,諸多傳聞曾熱鬧過好一陣子。不過,那個界外的雷天現身界內極爲隱秘,怕是沒幾個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