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一睜眼,首先倒是未曾察覺體內有什麼不同。
而是跟田有方四目相對。
江然眨了眨眼睛,田有方也眨了眨。
然後開口:
“你這練的是什麼武功?”
“不裝了?”
江然一笑,緊跟着屈指一點,一縷勁風落在了田有方的眉心之上,田有方便就哼都沒哼一聲,腦袋一歪,不省人事……
這不是點穴的手法。
而是江然先前自白門主身上得到的一門武功。
名叫霞光指。
一共一百三十六招,指力剛猛狠辣,和大梵渡世指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田有方體內穴道和常人有異,天下間無人能夠點其穴道。
這啞穴從未被點中過。
他不過是在隱藏僞裝,期盼着江然忘記這件事情,最後看看能不能窺準機會,想辦法逃出生天。
雖然具體辦法如何還沒想好,但能保留能隱藏一點,未來逃脫就更有希望。
卻沒想到,眼看着江然修煉萬影無形劍,一時震驚之下,卻是忘了這件事情。
既如此,江然也不跟他客氣了,順手一指頭將其點昏過去。
然後方纔看向了自己的雙手,眉頭微蹙……
“這萬影無形劍……很難評啊。”
江然輕輕出了口氣:
“應該說,果然不愧是左道莊的武功嗎?
“劍走偏鋒,善行於極端之下……卻又有出類拔萃之能……也確實是厲害。”
天下間的武學,萬變不離其宗,除了極少數的異類之外,大多都是行內外相合之道。
所謂的內,便是內功,外便是招式。
內功行於內,增強膂力,提升鋒芒威力,招式行於外,於技法之上,叫人擋無可擋。
兩者相合,便是無堅不摧。
而隨着功行日深,單就以劍法舉例,前世小說之中有一句至理名言,便已經闡述的淋漓盡致,就是那‘不滯於物,草木竹石皆可爲劍,漸進無劍勝有劍之境。’
這便是由外而內,取其意忘其形的一個過程。
重意而不重形,萬物爲劍,又何必在意手中是否有劍?
至此,劍意在心而不在手。
信手拈來,皆爲劍勢。
江然覺得左道莊的萬影無形劍,劍走偏鋒之處就在於此。
人家是循序漸進,逐漸踏入無劍勝有劍之境。
然而萬影無形劍,卻是從一開始,就從不用劍。
常有言道,不入紅塵焉能看破紅塵?
不曾用劍,又如何能夠舍其形取其意?
這本就是本末倒置,全然不合道理。
可左道莊便是這樣的一處所在,任憑你歪理邪說,就是能給你做成。
哪怕道理不成,效果也給伱做成。
萬影無形劍修煉之人,從一開始就是取其意忘其形,只練劍氣,不練劍招。
如此一來,此功初成之時,劍氣雖然鋒利,劍意卻是平平無奇。
畢竟叫一個從不練劍,只練劍氣的人,如何養出自己的劍意?
故此,創出這門武功的人,又將精神武功的精要納入其中。
讓這劍氣詭異莫測,可以憑空而起,防不勝防。
所以到了左道莊莊主的手中,便是一念動,萬劍生。
江然揣測,左道莊莊主能夠將這門武功修煉到這個程度,其本身至少應該有一門專門修煉精神的奇功在。
左道莊七大神功,江然目前只知道邪龍碎獄拳,天意倒懸不滅神功以及這一門萬影無形劍。
餘下的四門神功之中,誰知道會不會有一門精神系的武功?
而當時在奔馬縣,少莊主就曾經用這類的手段,對付過童萬里的兒子。
這一點,也是江然親眼所見。
因此江然琢磨着自己這個猜測是可能的。
不過江然倒是不需要專門再去尋一門精神系武功,從而平添這門武學的威力。
就算是練了,也未必對口。
他用自身儲存的buff,直接將這萬影無形劍提升到了百年的程度。
已經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縱然是左道莊內,歷代修煉這門武學的高手全都站出來,與之相比也是相形見絀。
而得益於此,江然只覺得自己的精神方面,有着不可思議的進展。
劍氣,內力,精神。
三者合一,纔是萬影無形劍的根本精要。
不能說不厲害,也不能說不玄妙……唯獨一點,讓江然對此頗爲詬病:
“這真的算是劍法嗎?”
只有劍氣,劍意也因爲提升至百年程度,而鋒芒銳意。
可是……沒有半點劍招劍勢,又算什麼劍法?
“怪不得左道莊莊主施展這門手段的時候,就只知道利用那如海一般的劍氣傷人……再不然,就是利用這門武功極難被人察覺的特性偷襲……
“好一門陰私手段。”
江然無奈搖頭,卻也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無論是否陰私手段,不得不承認的是,這門武功極爲厲害。
比江然先前所得到的天覆神掌,坤字十三瘋魔爪,乃至於天意倒懸不滅神功都要強。
此功主殺伐之能,心念一動,萬劍便生,任憑你招式千變萬化,又如何能夠抵得住這萬千劍雨?
再有江然這一身數百年的內力輔助。
雖然於某些特性之上,不如驚神九刀,例如俱無形或者是生死痕……
可單就威力而言,卻也絕不弱了。
江然收拾心神:
“老酒鬼說舍形取意,無招勝有招。
“有形之勢,如何勝無形之招?
“唯有先聲奪人。
“如今可好……我還真的得到了一門無形的武功……
“這簡直就是在逼着我,創出驚神九刀的第五刀!”
心念及此,江然索性閉上了雙眼。
周身氣勢一轉,自劍氣轉爲刀意。
只是片刻之後,卻又化爲劍氣……刀意和劍氣兩者便於這過程之中,反覆拉扯,糾葛不斷。
……
……
一夜無話。
轉眼之間,便已經是天明時分。
隨着第一縷陽光照進江然房間的時候,率先醒來的卻不是江然。
而是坐在地上的田有方。
一醒來他就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
然而最疼的,卻是腦袋……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宛如走馬燈一樣,在他的腦海之中一掃而過。
這才豁然擡頭,看向了坐在牀上的江然。
江然仍舊保持昨天晚上那盤膝而坐的模樣。
卻已經不再是身體漂浮在半空之中的姿態,他盤膝坐在牀榻之上,周身上下再也不見絲毫波瀾。
沒有了那凌冽至極的劍氣,也不見罡風流轉。
甚至……好似連氣息都沒有了。
“死了!?”
田有方一愣,難道昨天晚上他把我打昏之後,就遭了報應?最後走火入魔而亡?
田有方一時之間倒是不知道該不該高興纔好。
高興自然是幸災樂禍……這廝綁了自己,還想要讓自己爲其效命,實在是豈有此理。
如今死了,那便是活該!
可問題是……他死了,自己八成也得死。
這人可是魔教的人……身邊全都是魔教的高手。
哪怕這件事情跟自己沒有關係,難道魔教的人還會跟自己講道理不成?
正想着呢,忽然見到江然胸口微微起伏。
這才恍然……沒死……就是氣息太長。
這一晚上下來,此人內功難道又有精進?
這讓田有方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這人武功本就已經高到令人髮指。
如今一夜之間又有精進……他這是要上天啊!要去九霄雲外當神仙嗎?
正在此時,江然也緩緩睜開了雙眼。
然後就跟田有方四目相對……
江然忽然就覺得,昨天晚上把這廝放在自己的房間裡,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導致自己兩次睜開雙眼,都能看見一個髒兮兮的男人。
偏偏這人還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江然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田兄昨夜睡得可好?”
“……好,好極了!”
田有方狠狠點頭,昨天晚上自己睡個錘子?明明就是被你打昏了。腦袋耷拉着昏迷一宿,現在脖子疼的都快掉了。
這廝果然假惺惺的……不是好人!
江然一笑:
“那就好,冒昧請田兄過來,也是怠慢了。
“說起來,田兄可曾決定好了?到底要不要幫我做事?”
田有方一時之間又沉默了下來。
卻沒有如同昨天晚上那樣,執意拒絕。
最後他想了一下說道:
“想要讓我幫你做事也行……但是,你得答應我兩件事情。”
“田兄覺得,你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
江然的聲音語氣還是很客氣,就是說的話,一點都不客氣。
田有方苦笑一聲:
“不是討價還價,而是這兩件事情不做的話,我不可能幫你……就算是殺了我,我也不能在你跟前效命。”
“那田兄姑且一說,江某姑且一聽。”
江然笑道:“如果實在不行的話,江某就只能殺了你了。”
“好。”
田有方也不客氣:
“第一件事情,將紅紅給我找回來。”
紅紅就是笛族的蠱王。
先前被吳笛用五蠱鎖心關封在了吳娘子的體內。
江然輕輕點了點指頭:
“這件事情……不難。
“只要吳笛信守承諾,在我身邊做事一年。
“這一年之間,我有的是機會可以將此物給你尋來。
“但是在這之前,你若是不在我帳下,我卻是沒有道理幫你做這件事情。”
這裡就形成了一個悖論,自然也是讓田有方有所取捨。
如果想要讓江然幫忙,他就得聽命行事。
如此一來他們就有一年的機會,來得到那隻蠱王。
反之,田有方不來,江然也就不會去拿蠱王。
如何決定看田有方,他是相信江然信守承諾,還是覺得江然只是想要誆騙自己爲其效命一年,也皆在一念之間。
田有方沉默之後,說道:
“第二件事情……如果你答應的話,第一個條件,可以緩一緩。
“至少,我也可以爲你做事一年,只要這一年之內,你將紅紅給我便成。”
“你說。”
江然輕笑一聲。
“我要你幫我殺一個人!!”
田有方擡頭看向江然。
“你們的老阿公?”
江然隨口問道。
“……”
田有方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之後說道:
“是誰我現在不能告訴你,我只能告訴你,此人陰狠毒辣,壞事做盡。
“殺之無害於天下!
“可我殺不了他……你武功蓋世,遠在我之上,你若是出手此人必死無疑。
“所以,我只能求你。”
“這件事情……我可以暫且答應你。”
江然說道:“但是什麼時候殺,我說了算,同樣……也是你說了算。”
“什麼意思?”
田有方愕然看向江然。
江然一笑:
“當你將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訴我的時候,我再來做決定。”
“……”
田有方深吸了口氣:
“所以,是暫且答應?”
“沒錯,你可願意?”
“好。”
田有方點了點頭:“我願意,給我喝茶吧。”
“上道。”
江然一笑,也沒有猶豫,直接從牀上下來,走到了桌子跟前,挑選了一個空杯子,從懷裡取出了一個小瓶子:
“你們笛族的人,都是用毒用蠱的行家。
“好在我自小學到的本事也不少,其中正好有一些可以剋制你們……”
他說着,倒了一些粉末到杯子裡,又添了茶水。
送到了田有方的鼻子跟前:
“聞聞。”
田有方提鼻子一聞,頓時臉色一變:
“你這不是毒……”
“果然能夠看的出來,這東西針對你體內蠱蟲。
“以半年爲限,若是沒有我的解藥,蠱蟲便會反噬於你……”
江然說道:“如何,敢喝嗎?”
“……你說話,可會算數?”
田有方喝之前看向了江然。
江然點了點頭:
“江某說話,素來一言九鼎。”
“……我一定是瘋了。”
田有方深吸了口氣,閉上了雙眼,一張嘴:“來。”
江然順勢倒進了他的嘴裡。
田有方一口喝下,繼而面色有些發白的說道:
“我竟然會相信一個魔教中人……”
“雖然我自問自己還不是魔教中人。”
江然笑道:“不過,還是得說一句,魔教裡也不全都是壞人,今後你會習慣的。”
他說着隨手將茶杯放好,又給田有方將身上的骨頭接了上去。
他武功高強,雖然脫臼時間很長,不過稍微調息一番,也就恢復的差不多了。
睜開雙眼之後,他有些奇怪的看了江然一眼:
“你爲什麼不殺我……”
他說的並不是現在。
而是那天晚上,江然幫着吳笛將他抓了之後,忽然轉身就走。
若非如此,田有方也不至於在江然面前,暴露這麼大的秘密。
江然想了一下說道:
“初入柳院那一日,那個小廝和你沒有半點關係,你卻願意救他。
“若你當真無情至此,路人的性命,於你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雖然不足以說明你的本性,卻也值得一試,這不,試出了有趣的東西……”
“這一點都不好笑。”
田有方的臉色並不好看。
江然笑了笑:
“好了,既然你已經打算在我手下做事了,那你就該忙活起來了。
“我需要你去中南巷附近查探一番。
“若是發現可疑之處,不要貿然行動,需得回來速速稟報。”
“……是!”
田有方應了一聲,卻總感覺好像哪裡有點古怪。
半晌之後反應過來,江然作爲童千斤的時候,經常這般命令自己。
只是……這還是第一次說話的時候沒帶上‘老子’兩個字。
他搖了搖頭,不再多想,飛身自窗口出去,眨眼不見蹤跡。
待等田有方離去之後,江然便看了一眼門外:
“進來吧。”
吱嘎一聲,房門打開,唐畫意從門外蹦了進來:
“姐夫,爹叫你去前廳用飯。
“然後大家商量商量……接下來的事情。”
“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跟唐員外說。”
江然輕聲說道:
“走吧。”
兩個人出了門,又將老酒鬼帶上,一行人便去了前廳。
這堂內格局,江然看着眼熟,就跟蒼州府唐家一模一樣,餐桌之旁已經有人圍坐。
唐員外坐在首位之上,如坐鍼氈,只是看了看場中的葉驚雪,還是沒有站起來。
唐詩情看到江然過來之後,連忙起身,幫着他一起推着老酒鬼入座。
“來,先吃飯吧。”
唐員外看了江然一眼,輕聲開口。
江然的目光則看了瞅見了坐在邊上的幾個女子。
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一個雍容華貴的美婦人。
此人江然先前就在蒼州府見過的,是詩情畫意姐妹倆的母親。
見江然看向自己,她當即對江然微微一笑。
江然微微額首,便輕聲說道:
“唐員外……有件事情咱們得商量商量。
“昨日我去了一趟執劍司。
“從執劍司那邊,得到了一個消息……”
他說着,將長公主拿給他的那幾張紙拿了出來:
“諸位且看。”
邊上的唐詩情第一個取了過去,只是掃了一眼便是一愣。
然後趕緊遞給了唐員外。
唐員外和老酒鬼湊在一起,一行行看完之後,兩個老頭對視一眼:
“這執劍司,好本事啊……
“老唐,你沒露出尾巴吧?”
唐員外輕輕搖頭,看向江然:
“賢婿……你是怎麼想的?”
“昨天晚上平安無事。”
江然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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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棄天月,絕不會放棄現在這個大好的機會。
“而我現如今卻在想……
“執劍司的本領再好,想要發現魔教的蹤跡只怕都沒有這麼容易。
“……這兩張紙上的內容,會不會有點太多了。”